运动是物质的本质属性

第二节　运动是物质的本质属性

如果说，托兰德在认识论上的主要之点在于论述理性是一切确实性的基础，那么，他在本体论上的主要之点就在于论述运动是物质的本质属性。托兰德是在《致塞琳娜的信》中表述这一本体论观点的。实际上这也是他“讨论唯物论全部问题的核心”⁽²⁶⁾；他之宣传自然神论也与此有关。

托兰德著述其书翰时，在自然科学领域里正是牛顿力学诞生和发挥影响的时代。牛顿力学把物质运动归结为机械的位移这种运动形式，表明牛顿在自然观上持一种机械论的观点；这种观点是与视物质为僵死的、被动的、惰性的实体的观点分不开的。在17～18世纪，大多数的哲学家在自然观上可以说都持这样的观点。笛卡尔、斯宾诺莎是这样，洛克也是这样。然而，这样的观点不足以解释在自然界中物质的质的多样性；且在世界运动的源泉问题上必然导致有第一推动力的神学结论。这亦即是这一时代形而上学思维方式陷于困境的某种标志。面对这种困境，一些哲学家试图突破它；在这方面，托兰德就是一位令人注目的哲学家。

托兰德在着手这项工作时，在《致塞琳娜的信》中曾有专门篇幅驳斥斯宾诺莎，称从斯宾诺莎的体系不能说明世界及其部分的运动与内部变异。如所周知，在本体论上笛卡尔确认有三个实体，持物质和精神二元对峙的观点。斯宾诺莎则持实体一元论观点，认为实体只有一个即神或自然，并将笛卡尔的二元论从实体推移到属性即把广延和思维看作是实体的属性。对此，托兰德首先驳斥道，斯宾诺莎把思维属性加给自然，无异于认为物质的每个部分和微粒都在思维，这同人的理性和经验是相矛盾的。因为若是这样，如人就不仅应该以大脑，而且应该以整个躯体来进行思考了。实际上，“思维在这里是不能借缄默来回避的，它是这种能力的专门器官即大脑的特殊运动”⁽²⁷⁾。就是说，在他看来，思维这一现象必伴神经系统之物质的运动而生，好像光由电流而生一样；能思维的不是一般的物质及其各部分，而只是按特殊方式组织起来的大脑，在大脑停止活动的地方或没有大脑的地方就谈不上思维。当然，他在这里并没有说明怎样从无生命的物质到有生命的以至有思维的物质的过渡。

其次，托兰德又责备斯宾诺莎把广延视为物质的属性而否认运动是物质的永恒属性，曾说，“我否认物质现在是并且从来就是处于绝对静止状态的没有活动的、僵死的一大块东西，是迟钝的惰性的东西”⁽²⁸⁾。在他看来，斯宾诺莎虽说过，“一切物体或是运动着或是静止着”，“一切物体都能或动或静，并能动得有时慢有时快”⁽²⁹⁾，但是并没有具体地解释和规定过运动和静止的概念；而对一个哲学家来说，这是“不可谅解的”。这意味着斯宾诺莎不懂得静止只是相对的，从而否认了运动的绝对性。总之，托兰德认为，“斯宾诺莎的整个体系不仅是错误的，而且从根本上就不对，缺乏任何根据”⁽³⁰⁾；他诚然没有直接作出神的第一推动的结论，但也没有承认运动是物质的属性。这样，不变不动的作为整体的自然又如何能够同变化运动的众多的个别物体协调起来呢?

托兰德在批判斯宾诺莎的过程中，同时表述了他自己在本体论上关于物质和运动的基本观点。托兰德确认，所谓物体是物质的某些形态，“宇宙间只有惟一的物质存在”；而物质本身是具有运动的。他说，“运动是物质的本质属性，换句话说，运动同物质的本性是不可分离的，如同不可入性和广延同物质不可分离一样；因此，应当把运动作为组成部分包括到物质的定义中去”⁽³¹⁾。他并且声称，“我的惟一任务就是证明物质必然是能动的，正如广延一样，并尽我所能由此来解释它的属性”⁽³²⁾。

托兰德是从各个角度来“解释”物质和运动的不可分离的关系的。首先，他从“普遍和特殊”的角度来加以论述，认为“自然界的一切物质，及其所有部分和微粒，永远处在运动中，决不能处在其他状态中”⁽³³⁾。例如，在庞大岩石中间的最坚硬的微粒，在铁条或金锭的中心也像水、空气或火的中心一样是在不停地运动的。当然，这些物质的特定的运动不是按照相同的倾向和程度，而是多样的和各不相同的，并以不同的方式相互作用；但对所有它们来说，这种运动是同样自然的和内在的。其次，他从“绝对和相对”的角度来加以论述，认为运动和静止都是物质能动性的样态，都是物质的属性；它们相互之间不是排斥的。真正说来，使一个物体保持静止状态所需要的力，等于使它进入运动状态所需要的力。静止是相对的，是运动本身的一种特殊形式；运动才是绝对的，自然界中没有任何一个点是处于“绝对静止”状态的。再次，他从“具体和抽象”的角度来加以论述，认为运动是物质的本质属性。十分清楚，这一属性如同物质的广延属性一样，只有在思维中才能和物质分开，即只有在思想抽象的时候，才能认为它们似乎不是互为前提、互相依赖的；而具体地看，情况恰恰相反。

此外，托兰德还从“外因和内因”的角度认为，物质不是从外部获得运动的；能动性是物质中所发生的一切变化和运动的真正的始因。“谁要从始因来解释世界的起源、解释它现在的物质机制和状况，就应该从运动的始因开始，因为单纯的广延概念并不包含任何多样性的特征和任何变化的原因。很明显，只有能动性才能够产生广延的变化。”⁽³⁴⁾他还驳斥了上帝是运动的第一推动者那种流行的神学观念说，“如果物质自己在本质上是能动的，这就不必要用这种发明来获得运动，也就没有运动的产生的问题”⁽³⁵⁾。总之，在托兰德看来，“如果运动是物质的本质特性，那它对于物质定义就应该也是本质的”⁽³⁶⁾。只有对物质和运动的关系作这样的规定，才能解释自然界的一切多样性，以及“物质的一切形式、形状、结合和其他的变形”。托兰德把对自然研究的注意力集中在物质运动的论证上，从理论上说决非偶然。

值得注意的是，托兰德根据运动是物质的本质属性的观点还描绘了一幅生动的世界图景。他指出，“虽然宇宙中的物质到处都是一样的，但按物质的不同变化，可以把它区分为无数特殊的系统、漩涡或物质的涡流运动；这些又将再被分成大一些或小一些的相互依存的系统，作为一个整体来看，都有其中心、结构、框架和内聚力”⁽³⁷⁾。他在这里运用“系统”的概念来说明问题，认为太阳系是宇宙无数系统中的一个系统，在这系统中太阳是中心，行星围绕它而运行；在这中间有各个较小的系统，如陪伴着木星的卫星，陪伴着地球的月亮。而地球本身又是一个系统，它由空气、陆地、水等组成；有人、鸟、动物、植物、鱼、昆虫、石头、金属等许多不相同的东西。同时，他指出，自然界的一切事物是一根链条上的各个环节，它们“不仅以最紧密的方式相联系和混合，而且在不断的变化过程中彼此相互转化”。例如，就地球来说，土变水，水变气，气变火，然后向相反的方向转化；在永恒的循环中没有终结和限制。就我们的身体来说，我们消灭动、植物，由于营养和排泄而增长，昨天和今天不一样，今天和明天又不一样；当死亡时，我们的各部分为了保养其他的事物，又成为尘土、水和泥土，和无数的事物相搀和与结合。他在这里还运用“形式”的概念来肯定自然界的运动具有规律如运动量守恒的规律，认为自然界发生着物质变形的一些形式被另一些形式所替换的过程，其中任何一种形式都不消失，只是通过不断的转换以另一些形式来代替这些形式。总之，在托兰德看来，宇宙间的各个部分都处在相互联系和不断的产生和消灭的过程中；它们“全都依赖于运动”。这就具体地表明了，在他那里能动性是物质形态多样性的原因和前提。

除此以外，我们看到，托兰德还认为，从运动是物质的主要属性这一概念中，哲学不止是更清楚地说明整个自然界，还可以进一步解决一些局部的问题。例如，他由此拒绝承认伊壁鸠鲁关于原子和独立于物质以外的空虚的空间的学说⁽³⁸⁾；不同意牛顿的物体在有限的绝对空间作机械运动的观念；并进而认为“物质是无限的”等等。

托兰德上述关于运动是物质的本质属性的思想是与他借鉴古希腊朴素的辩证法思想分不开的。如他在表达和论述物质内部的运动和变化是无止境的和有规律的思想时曾直接引用赫拉克利特“我们踏入又没踏入同一条河流”的著名原理，并说“我们处于不断地流动中，如同一条河流一样”。他在表达和论述自然界各种形态的无限联合和分解的思想时曾说“个别要素对全体的关系和全体对个别的关系是同一的”⁽³⁹⁾，这也达到了古希腊人一切产生于一，又分解而复归于一的著名原则。可以说，他面对当时形而上学思维方式的困境，意识到了用古代辩证法观点来解决某些争论问题的必要，在某种程度上不自觉地返回到了古希腊哲学家那里。当然，托兰德对这些问题的解决，尤其是对世界图景的描述虽然仍带有某种直观的性质，但毕竟与古希腊哲学家的天才猜测不同。事实表明，托兰德的上述思想仍是以当时正在萌发的化学、生物学和生理学等一定的自然科学成就为依据的。如他在论述人体的内部运动时说过，“血液和体液在身体每一处可想象的部分中的循环，现在对自然哲学来说已不是什么秘密了”⁽⁴⁰⁾。他还十分重视和期望自然科学发展的新材料对自己观点的进一步证实，在致塞琳娜的信的最后曾说，“我并不是要向你指出物质的本质属性是运动在哲学上的进一步应用，除非有关于自然的更加清晰的一般知识和关于推动力、虚空内外的位移、空间的性质、物质的无限性等争论问题的专门决断”⁽⁴¹⁾。

托兰德关于运动是物质的本质属性的思想和由此出发对世界图景所作的描绘，在当时无疑是一种新颖的观点，但也有重大的局限。如他在《基督教并不神秘》一书中漠视事物的矛盾，把矛盾看作是“不可能性的同义语”，是“纯粹的无”；曾讲过，说某物展延了同时又没有展延，是圆的同时又是方的，就等于什么也没有说。他又把“矛盾”一词等同于“神秘”一词，认为“矛盾和神秘只是表示无的两种强调的方式。矛盾用一对互不相容的观念表述无，而神秘是用根本没有任何意义的词来表述无”⁽⁴²⁾。这说明，托兰德在事物自己运动的源泉问题上尽管曾有“以不同的方式相互作用”的提法和倾向，其实并未作出完备的和科学的回答。这就使他不可能真正地克服机械论的弱点；在致塞琳娜的信中最终认为，一切物质，不管它连同它所固有的各种属性向我们表现成什么样，都是上帝创造的，世界在被创造出来以后就不受上帝干预，而遵循着自己所固有的秩序和规律运动着。整个说来，托兰德的这一思想从又一角度为他承认和宣传自然神论提供了理论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