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中的梁祝悲剧

在赵青的这篇文章中还涉及到另外一种情况：每当她听到《蝴蝶梦》的音乐就想到父亲的教诲，从深层意义上说，赵丹想要拍摄的《鲁迅传》也是心中的一个梦，这个梦最终因为不正常的社会因素而没能实现。梁祝、蝴蝶梦及赵丹心中的梦都带有悲剧色彩，在这一点上是相通的。和这种情况相似的还有陈露的蝴蝶梦。

陈露是中国第一个花样滑冰世界冠军，有“冰上蝴蝶”的美誉。她在1995年取得一系列的辉煌后没有急流勇退，因为痴迷冰上运动，毅然决定参加1998年长野冬奥会。

她说，当时，她的体重足足有120斤，不要说冲击金牌了，就是想取得好成绩都是痴心妄想。还有一个非常不利的因素，脚伤较重。训练前，要用绷带绕住脚面、脚底和踝骨。被拉伤的足底韧带痛得厉害的时候，虚汗直冒。“当时困扰我的真正难题，是我在预选赛上世界第25的排名。那时的情绪坏到了极点，有时候一站到冰上，就会失控，前一分钟还好好的，过一分钟眼泪就可能流下来了。甚至产生过轻生的念头。”经过艰难的恢复和艰苦的训练，在奥地利举行的“卡尔沙波”杯比赛中，陈露取得冠军，并以此身份拿到了奥运会的入场券。但舆论普遍认为陈露夺牌无望，甚至进入前6名也很困难。

奥运会上，短节目结束后，我排在第四位。这使我的信心进一步增强了。我一定要在自由滑节目中尽情表演，让人们看看，我一个世界排名25位的人，将怎样重新站起来。

《梁祝》美丽而哀怨的乐曲响起，把我带入那样的情境：碧草青青，一对相亲相爱的蝴蝶舞动着翅膀，互相倾诉着衷肠。这时，我已不是我自己，而是化成了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它的翅膀曾经怎样被折断，它曾经怎样伤痕累累，失去了飞翔的梦想……

表演结束，我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此刻，千言万语都不能表达我对冰上生涯的痴迷和战胜自己的欢乐。我跪倒在冰面上，泪水哗的一下倾泻而出。

我获得了铜牌，但在我心中，它和金牌等量齐观。^[5]

陈露的感受和乐曲的意蕴是有一些相通之处的：梁祝化蝶是悲剧性的，而陈露这只冰上蝴蝶的复出也遭遇了许多意想不到的困难，有过失败与忧伤，甚至都引发过轻生的念头。除此之外，陈露对《梁祝》乐曲的感受并不属于艺术欣赏，而只是在彼时彼地乐曲所引起的感想。在艺术欣赏中，存在着“借题发挥”的现象，但不能“离题万里”，当彻底脱离作品原有的轨道时，就纯粹是由此及彼的联想了。

根据小提琴协奏曲《梁山伯与祝英台》进行的再创作中还有歌曲的再创作，例如严肃利用主部主题旋律填词的歌曲《化蝶》：

碧草青青花盛开，彩蝶双双久徘徊，

千古传颂深深爱，山伯永恋祝英台。

同窗共读整三载，促膝并肩两无猜，

十八相送情切切，谁知一别在楼台。

楼台一别恨如海，泪染双翅身化彩蝶翩翩花丛来，

历尽磨难真情在，天长地久不分开。

这是利用歌词的简练性，概括了乐曲以及民歌、说唱和戏曲的内容，又以协奏曲的典型旋律重新填词的一种艺术形式，这在民歌中是经常采用的，此前已经论及。

由此让我们拐到流行歌曲中去扫视一番：由于蝴蝶——梁祝——爱情这一民族审美心理的积淀，流行歌曲在蝴蝶的身上也作着爱情的吟唱，只不过在内容上多显出一种无病呻吟，在歌词上则表现出语句的支离破碎。如：

《蝶儿蝶儿满天飞》：我心慢慢给，你却将爱当宿醉。

《新鸳鸯蝴蝶梦》：看似个鸳鸯蝴蝶不应该的年代，在人间已是颠。

《风中的蝴蝶》：传说中的爱情，芬芳的吸引，让我旅行飞离了昨天。

《夜蝶》：美得放肆，我的狂野，刻意燃烧所有贪婪的眼。

相对而言，《两只蝴蝶》得以流行，其原因也在于表达得比较顺畅吧。

最后，让我们从艺术美回到自然美和社会美的角度，再说说蝴蝶。蝴蝶遭遇人们的扑杀，不是因为它危害蔬果，而是因为它的美丽。在古代长安二月间，士女聚在一起，扑蝶为戏，名曰“扑蝶会”。民间歌舞中有“采茶扑蝶”，《红楼梦》第二十七回也有“滴翠亭杨妃戏彩蝶”的描写。对于美丽的小生灵，人们的愉悦不止于欣赏，还在于捕捉的欢乐。这一种心态或许是动物性的延续，或许是私有制的折射。占有、独吞，其实已经背离了审美的道路。在《中锋在黎明前死去》一剧中，豪富将优秀的芭蕾舞演员和足球运动员像商品一样购买下来，归自己所有。如果说这不过是戏剧的夸张，那么，自私和贪婪是不是人类的本性呢？如果不是，那为什么在爱美的同时却又不善？如果是，那我们又如何通过审美的途径去改变、改善呢？

一只蝴蝶飞进乔羽的窗口，于是我们吟唱着《思念》，如果一只美丽的蝴蝶落在我们肩头，我们又会怎样呢？刘心武的一位朋友就向我们讲述了这样一件小小的事情引起的心灵震撼：

在乘船游览长江三峡的时候，游客们都在甲板上观看风景，忽然有一对拳头大的蝴蝶飞到了甲板上方，这时，不少中国游客，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就都本能地去捕捉那对蝴蝶，顿时乱作一团，或者也可以形容为欢声雷动，他也有伸臂捞取的动作。这时他旁边正好有一对来自英国的夫妇，他们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蝴蝶，也许是因为那些捉蝴蝶的人把蝴蝶吓坏了，它们不知该怎么逃逸，惊恐中竟落到了那英国妇女的肩头，于是有人朝她丈夫嚷：“嘿，你怎么不赶紧抓住它？”那丈夫当然没有去抓，蝴蝶在吵嚷中也就飞到江面上去了。等人声寥落下来时，那会说中国话的英国男子对旁边我那朋友说：“你们不是把它们叫做梁山伯与祝英台吗？”^[6]

【注释】

[1]杨荫浏：《中国古代音乐史稿》，上册，人民音乐出版社，1981年，第193～194页。

[2]杨子英：《〈梁祝〉“化蝶”情节的由来》，载《周末》，2000年12月1日。

[3]何占豪、陈钢：《小提琴协奏曲·梁山伯与祝英台》，上海文艺出版社，1961年，第118页。

[4]赵青：《与父亲赵丹共创〈蝴蝶梦〉》，载《人民政协报》，2001年12月18日。

[5]陈露：《冰上蝴蝶——我的花样年华》，载《文摘报》，1999年9月30日。

[6]刘心武：《蝴蝶、松鼠、电池》，载《读者》，2006年第2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