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形象的有限无限

艺术以独特的方式对世界进行思考，许多深层经验以及复杂的情感启示主要是通过作品形象得以实现的。

1.形象大于思想

形象有形神表里。所谓形，指艺术作品中具体可感的外在形貌，是艺术的感性存在和外在形式。一部作品的声音、色彩、线条、文字等感性材料被艺术创作者的生气灌注其中成为艺术形式，五官的感觉以此带领我们进入美妙无穷的艺术世界。所谓神，是指外在形貌中所蕴含的情感思想，深厚的人生领悟，是那些深层感受到的部分。有了人生实践的感受积累及深厚的审美修养，才能应物斯感，发而为意象。通过“由此及彼，由表及里”的个性化与“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的本质化，然后再通过艺术媒介，才能创作出仪态、气韵与意绪、情思的交融妙合的艺术形象。艺术创作者凭借着慧眼卓识，将自然形态的东西经过心灵的映照，融进了自己对生活、对人生的感悟，在偶然的、个别的形式中反映普遍、必然的东西，在有限的时空中表现无限的情感和意蕴，以一个具体的艺术形象统摄众多的生活原型，以一种具体的艺术境界统摄类似的人间感情，使艺术的生活图画丰富多彩。

卓别林以生动的戏剧形式于娱乐之中刻画人物、反映生活，他所塑造的流浪汉夏洛克的形象以极度夸张的戏剧手法耐人寻味。夏洛克衣着打扮不伦不类，在那个势利的资本主义社会里为了不被人践踏而强装面子，蓄起上等人的小胡子，甩着有钱人常用的手杖，穿着绅士般的外套，尽量使自己打扮得有“身份”，但由于经济条件的限制，那条又皱又破又宽又大的裤子，使他的服装显出极不协调，艺术地表现出这个失业的流浪汉挣扎在生死线上的辛酸和悲哀。

在这里我们有必要提一下日本电影《追捕》，这部在中国文艺舞台解禁之后的电影使人们首次看到外部世界，而深层意义在于，它像一面镜子映照出正义与邪恶的搏杀，在刚刚结束的“文革”灾难中，有多少人在邪恶的势力面前失去了做人的尊严，有人甚至出卖了良心。在《追捕》中贯穿着一种善恶标准，不仅杜丘深入虎穴，警官矢村也放弃“原则”，就连娇弱的真由美在是非面前也大义凛然，坦言杜丘是她放跑的，“要逮捕就逮捕我吧！”影片在英雄救美女的套路上反其道而为之，但真由美之美的实质在于其真善的品格，当扮演真由美的演员来中国访问时受到人们热烈欢迎的时候，恐怕她永远也搞不清这背后潜藏的中国观众真正的心理动因。

在影屏上还有一个美丽的女性，就是《北京人在纽约》里的阿春。改革开放以来，很多人又做起了国外淘金梦，兴起了洋插队。王启明在美国遭遇了一连串的碰壁之后，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是阿春接纳了他。在王启明婚姻破裂、事业受挫决定回国的时候，阿春以极度蔑视的态度与之告别，给王启明以心灵的震撼。此后，阿春不仅在经济上资助王启明，而且在事业上也帮助他，成为他的精神支柱。这也是一出美女救英雄的故事，只不过风情万种的阿春不同于真由美，她在对王启明的全力支持中，不乏对王启明的种种做法时时予以提醒、敲打，甚至是批判。这可能是现阶段中国男人更需要的一种女人。

真由美和阿春的相貌一般，并不属于标准的美人，但她们在特定的历史时期，是中国男人心中抹不掉的两个美女形象。

所谓形象大于思想，就在于以有限的形象唤起读者无限的想象理解。莱辛指出，诗人的描写不只要清晰而已，他还想给我们唤起生活的概念。成功的艺术创作往往利用最有效的艺术语言引起人们的想象，并留有思考的空间，引导读者建立起一个欣赏定势，使其进入作者所描写的境界。在愉快的欣赏过程中感悟出作者的想法，也生发出自己的感受。

艺术创作者在创作过程中，没有意识到的和没有充分意识到的一些想法和念头，往往作为潜意识层次的内容被充分调动起来，不自觉地进入作品，渗透在作品的整体结构及艺术形象之中。这也是使艺术形象意蕴无穷的一个原因。

生活很复杂，作家不是超人，他们发现了生活中的问题，有时也只能是列出一个生活的方程式，留待读者自己去解决。因此，作品的意图有时也十分隐蔽，无论是作者不愿直白地说清的，还是罗列方程式的，作品本身就已经以它自身的逻辑给读者暗示了解决的方向，而这正是留给具有各种教养、各种经历的人在自己补充、揭示的过程中的一种享受。这是形象意味的又一个原因。

艺术创作者按照美的法则创造出来的艺术形象蕴涵着生活的本质规律、人们的理想愿望，有限的形象蕴涵着多方面的社会意义和人类的精神。把审美对象的概括性抒情性内容变成丰富多彩的具体形象，呈现出一种氛围、一种神韵和无穷的生气意味。因而好的作品总能使人感受到丰富的形象美，使接受者展开主动的想象创新的心理活动，在有限的形象中体验韵外之致、味外之旨。

2.全面探索显现

现代艺术对外物内情的重视和解释比较古典艺术有了很大的突破。

从外物讲，显现事物的新的质量。古典艺术把世界作为对象，它对世界事物主要是作出外在的描绘，是受到社会、道德体系的衡量，在这个背景上显示出它的意义和价值。因此，事物的色彩是由符合某种意识形态的见解所调制的，而事物自身的含义未能如其所是地显示出来。现代艺术将加在事物之外的色彩抹去，进入事物内部，体验它的真实素质和结构，让事物自己向意识说话，由此建立起围绕事物本身状态的属于事物自身的结构。作品不仅描绘物象的特征，而且揭示出事物的生命运动进程以及它的突进和滞涩、境遇和选择。

宇宙孕育了生命，宇宙造就人和造就自然事物的原则是一致的。因而事物在现代艺术中获得了空前的重要性，不仅要理解它们生命的基本结构，也要理解它们生命的每一个细节，因为在细节中具体切实地体现着事物的真实性。理解和体验事物是因为它们揭示了人的生存意义。它们揭示了自身存在的本真，从而显示了包孕它们的宇宙的内在原则，这原则也在人的生命中显现。诸如《动物世界》《人与自然》等电视节目，都不能简单地将它们理解为科普作品。

从内心讲，全面探索人的心灵世界。人与世界不可分。在深入揭示事物的同时，现代艺术也同时揭示了人的心灵世界，不仅如此，现代艺术许多流派是把探索人的心灵世界作为主要目标的。意识流小说和超现实主义的绘画将心灵世界赤裸裸地呈现了出来。在这方面，现代艺术与古典艺术的不同之处在于，它不再对精神世界作理性的逻辑的解释，而是全面解释精神世界的各种表现，特别是无法理智的控制的方面，如梦境、幻觉、下意识、无意识、心理变态等等。这些被古典理性主义视为混乱意识而不加重视的方面，是精神现象的发祥地。由于现代艺术的努力，人的心灵世界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开掘。

古典小说的心理描写是在一个全知的叙述者观点下展开的描绘，所谓“内心独白”所叙述的也主要是人物的理性思考。意识流小说、心理小说展示了人的心理中大量的偶然性动机、触发点、细小心理因素的流动。这往往使人感到进入了一个狭小而幽暗的世界，但意识越是细腻内在，越能够反映出它的历史深度和心理深度。人物心理的跌宕起伏，宽阔的视野，社会生活的宏大场面，孕育着人生的所有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