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丹与内丹的异同

三、外丹与内丹的异同———暨道教内丹派与道家的异同

丹鼎派也叫外丹派，这是道教的一个分支。外丹派的特点是这样的：

夫金丹之为物，烧之愈久，变化愈妙。黄金入火，百炼不消，埋之，毕天不朽。服此二药，炼人身体，故能令人不老不死。此盖假求于外物以自坚固。

（葛洪：《抱朴子·内篇》）

用某些矿物类物品（铅、汞等）来烧炼金丹，并服食金丹以求长生不老，这样的做法，效果只能是适得其反。历史上有许多位皇帝，就是被这样的金丹毒死的。事实证明，外丹派的想法和做法是行不通的。于是，后来的内丹派就出现了。南北朝北宗全真教就是内丹派。南宗虽说“仍以天师道龙虎宗为主” ，但也有许多人是走内丹派道路的。内丹派也讲求烧炼金丹，但是与外丹派不同的是，外丹派是用火来烧炼金丹，而内丹派则在自己的身上进行“烧炼金丹” 。具体情况可看下面的内容：

先把乾坤为鼎器，次将乌兔药来烹，既驱二物归黄道，争得金丹不解生。

人人本有长生药，自是迷徒枉摆抛，甘露降时天地合，黄芽生处坎离交，井蛙应谓无龙窟，篱鷃争知有凤巢。丹熟自然金满屋，何须寻草学烧茅？

《悟真篇》）

据说，乾，指人头上的上丹田；坤，指人腹部的下丹田；黄道，指人胸部的中丹田。总之，这三者都是分别指人的某个部位。乌兔，指日月，表示人的心思和呼吸。所谓烧炼内丹，其实是指用心思通过呼吸注意于自己身上某个部位的感觉。《庄子》中所说的“缘督以为经” ，就是属于这一类情况。上面诗中的甘露、黄芽、坎离、龙窟、凤巢，都是指身上某些部位的感觉。由于内丹派是这样烧炼身上的金丹的，因此说，不用像外丹派那样真的用火去烧了。想自己身上部位的感觉，也属于心思向内的修炼方式。这是通过对自身部位感觉的臆想来取代所有心思向外的想法，其实质就是“以一念代万念” 。照《金刚经》的说法，叫“住触布施” 。对于烧炼金丹的实质，北宗全真教创始人王喆这样说：

是以要道之妙，不过养气。人但汩没于利名，往往消耗其气。学道者无他，务在养气而已。夫心液下降，肾气上升，至于脾，元气氤氲不散则丹聚矣。

（《丹阳真人语录》）

这里的养气，就相当于孟子所说的“吾善养我浩然之气” 。这气，其实是指一种心思向内时的心态。心思向内用功，把任何外界事物都置之度外，摆脱“汩没于利名”的状态，这样，就能做到心液下降。所谓心液下降，指的就是消除思想活动。这样做，就是养气。心思向内，心境宁静，神完气足，精神充沛，就是“肾气上升” 。 “肾气上升”是指一种触觉感受， “至于脾” 、 “元气氤氲不散” 、 “丹聚” ，都是指一种触觉感受，也都是形容不同程度的精力旺盛的生理状况。

外丹家企求以烧炼服食矿物性的金丹来改善身体状况以得到长生不老，内丹家则运用意守身体的触觉感受来抑制思想活动，以限制脑能量损耗的方法来增强身体的精气神，并以此来达到长生不老的目的。从目的性上面说，外丹家与内丹家的事业目的却是相同的，都是为了长生不老。这两派所不同的是所使用的手段，一是真的用鼎器药物来烧炼，一是在身体内用意守触觉的方法来实行心思向内用功。虽然内丹派也借外丹派的说法采用“炼丹”等字眼，但内丹、外丹却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说到内丹派的手段，其实就是道家心性之学所实行的方法。两者比较，不但手段相似，而且理论也差不多。可以说，道教内丹派就是老庄道家思想的一种承接延续。内丹家王喆（重阳）这样说：

心本是道，道即是心，心外无道，道外无心。

（《二十四诀》）

夫道以无心为体，以忘言为用，以柔弱为本，以清净为基。若施于人，必节饮食、绝思虑。

（《丹阳真人语录》）

这些说法，无疑是属于心性之学范畴的内容。再看被道教南宗尊为宗祖的张伯端（三丰）的话，他说：

欲体乎至道，莫若明乎本心。故心者道之体，道者心之用也。人能察心观性，则圆明之体自现，无为之用自成。不假施功，顿超彼岸。

（《悟真篇·后序》）

本心、圆明之体，都是指深层自我意识；察心观性，即明心见性；无为，心思向内，无为之用，指天人合一；超彼岸，也指天人合一。张伯端虽为道教流派中内丹派之人，但其对于心思向内用功的见解与佛家的最上乘禅即如来禅的说法已是并无二致了。张伯端还这样说：

老氏以炼养为真，若得其枢要，则立跻圣位。如其未明本性，则犹滞于幻形……教虽分三，道乃归一。

（《悟真篇·自序》）

张伯端对于儒、道、佛三家心性之学的实质是看得很清楚的。这里所说的以炼养为真的老氏，其实就是指以改善生理性的生命状态为目标的道教内丹派。内丹派的修炼是以求长生不老开始，如果能达到明心见性，就可以获得立跻圣位这样一种很大的成果。

对于“老氏”一词，刘达文解释道：

道教与道家，一为宗教有神论，一为哲学且倾向于无神论。这在我们今天看来，实有原则区别。但在中国古代，直至明清之际，人们对二者是不作区分的。如宋明时期的道学家常谈及“老氏” ，这“老氏”就是既指道家，又指道教。

（《回归自然》）

与道家“有原则区别”的道教，是龙虎宗、正一教、符箓派，而道教内丹派与道家是相近的。内丹派初级的诉求是炼养为真，希望肉体不坏，长生不老。这是倾向于对生理生命的改善，与道家追求于精神生命的改善的事业目标尚有很大的差距。可是，对内丹派的终极诉求来说，与道家的“归根复命” 、“同于大道” 、 “合乎天伦” 、 “与天地为一”的诉求应是完全一致的。

老子的《道德经》讲天道，讲人生，而其核心精神则在于调整心态： “致虚极，守静笃” 、 “断言绝思” 、 “常德不忒” 。道教虽然尊崇老子与《道德经》，但是与心性之学全不相干。而道教内丹派虽然也有着宗教的外衣，但是已回归到老子心性之学调整心态的正轨之上了。总的来说，道教与心性之学的关系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