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独立，人非为人

福泽谕吉：日本思想家、教育家、庆应大学创始人

今天各位毕业了，实在是件令人高兴的事，从今以后离开学塾，就要忙于居家处世的事物，依依送别之时谨奉告一言。我经常向义塾学生谈论经济的重要性。一说到经济，必然涉及钱的事，学者听了不感兴趣。尤为不幸的是，一旦误解其意义甚至会误入歧途，所以今天我要从议论心术开始，然后再谈经济。

大凡在人生中最重要的是掌握独立的意义。人之所以为人，就在于此。荣辱的区别、君子小人的区别，归根到底也在于其人是否独立。从一个人、一个家庭到一个国家，若不独立，可以说人非为人，家非为家。这个道理大家已经知道，今天勿需赘言。

有人以为，独立之意义虽然如此重要，但身体力行之是人生中最困难的。实际上不是这样，仅就今日我们常见的人事关系，以概述其要点：第一，扩展知识见闻是重要的。人的智力有限，向他人请教求得利益是理所当然的，而且人与人之间也有互助的义务。但是人的一生可能遇到千般万种的事情只依赖他人，而缺乏独立思考，就等于自身虽有而若无。唯听他人之言以决定自身的进退，这是无知者之流的所作所为，恰如家中没贮存一分钱，只靠他人的惠顾而饮食的人。因此要完全掌握独立的意义，就必须具有普通的知识和见闻。诸位在本学塾已学习多年，今后走向社会对不熟悉的事情向别人请教是理所当然的，但是不可完全没有自己的独立思考，只借用他人的智慧是不行的。我深信无疑的是，你们是具备了独立要素的人。

第二，对有形之物不要仰仗他人的帮助。人有贫富、幸与不幸之别。邻家富有，而我家贫穷，的确是难堪的事，但这是因为文明社会组织的不健全而产生的幸与不幸之区别，不是靠人力能医治的，况且羡慕邻人又有何用？那是根本无益的。我走我的路，自食其力，以贫居贫。如有幸而致富，则以富处富，毫不贪图意外之财直至终生。在这个极其复杂的社会中，虽然有屈节取利之途。但屈节则意味着没有自身的价值，而依赖他人，则是将自己置于非人之地以求利。打个比喻，如同有一块黄金和自己的身体，二者任选，你杀身而取黄金，这就等于丧失精神独立，堕落为非人地步的人，活着也无异于动物，已经丧失了人的灵魂。大家长期受本学塾的风气所培养，是掌握了独立意义的人，所以无论受何事所迫，都不要屈节以谋私利，更不可过分依赖他人。简单地说，不借无偿还目的的钱，不求助于你不了解的人。虽穷而不乞怜，虽迷途而不自陷；为贪图一身快乐，又何必烦扰他人呢！对大家，我敢保证绝无屈节的人，我是很放心的。

虽然独立的意义非常重要，但若把它解释得简易些并不很难。诸位的身上已经具备了应有的要素，大家今后也许要步入实业社会吧。近来学者人数逐渐增多，在社会上已不足为稀，所以要谋求一个地位很难。虽然后来者出路艰难，但是从另一个方面看，社会上应做的事业还有不少，实业家常苦于无人。即使是可以预料到的眼前的利益，也因为没有适当的人选而使唾手可得的利益化为泡影，我们不止一次听到这种憾言，可以说这是实业社会的一大难事。假如诸君知道人生的艰难，并且把平生所得的知识付诸实施。愉快地工作，把劲头放在他人耳目所未及之处，则取得了立身之道，力量也会绰绰有余。古人云：阴德必有阳报。把力量放在人所不知之处，就是阴功，必得阳报。不同职业的种类，勿论报酬的厚薄，只要是适合本身做的工作，就坚定不移地追求进取，不顾左右。其中最重要的只有一点，无论从事什么样的低贱职业，都不要忘记独立之大义，保持君子的风度，面临紧要情况而不屈节。这就是不同于一般学者士人凡俗之处。从而能够被别人尊重而易于立身的原因。

我常说，现在的后来者如有立身处世之决心。其心术应该像无禄时代的武士，其工作应当如小官吏和商人。这句话的意义即在于此，在座的诸君，不要担心在世上得不到优越地位。

（王桂主　译　陈　榴　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