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教养者的责任

周诒春：曾任清华大学校长

今天下午我演讲的主题是有教养者的责任。所谓责任不仅指每个人对自己和其他人所承担的那些神圣的职责、重任和义务，也包括尽心尽力圆满完成这些职责、重任和义务。我所说的有教养者就是那些通过自己的训练，掌握了最好的事物，以自己和他人的最高级的发展为目标的人。

我选择这个主题是出于以下两个原因：1，人的才能的极大浪费；2，世上存在本可以避免的罪恶。第一点指的是，我们作为有教养的人，还没有用我们所拥有的才能和机会使我们的生命发挥得淋漓尽致；第二点说的是，我们作为有教养的人，对世上可悲的事情及其可以阻止的罪恶负有完全的责任。每个人，无论是否有教养，都有他自己的生活责任。他们都要承担责任，不过有教养的人能意识到他的责任，而没有教养的人则不能。因此，对于有教养者我们期待的是领袖才能，对于无教养者我们期待的是服从。因此，有教养者的责任是被强加的，而且也是无限增加的。如果所有有教养者都能意识并履行他们对自己和群体所承担的责任，人类生活将会更加有效率，我们所生活其间的世界将会更加美好，更加幸福，更加有吸引力。有教养者的责任是什么呢？他又如何来实现它们呢？简而言之，对此也许可以在如下两个标题下来加以描述：对自我的责任，对非自我或者说他人的责任。

在有教养者的头脑中，最重要的情感是自我，他的首要想法就是完全实现自我的幸福和满足。自我的存在不仅是正当的、神圣的，也是基本的、必须的，因为它是人类行为的动力和人类进步的原因。就像他那没有教养的兄弟一样，有教养者经常也会判断失误，被错误的自我认识冲昏了头脑。有变化的自我，也有不变的自我。变化的自我是短暂的，肤浅的，难以理解的；不变的自我是持续的，深刻的，真实的。变化的自我渴望立即满足，不变的自我追求超越的幸福。变化的自我是属于当下的，不变的自我是属于所有时代的。有教养者所追求的，不是变化的自我，而是不变的自我。对于他来说，为了获得不变的自我，他必须通过一系列持续和导向正确的行为来提防变化的自我。

上帝创造人类并赋予他体力、智力、道德和精神的力量。这些就是他的工具和材料，可以用来建立不变之自我的结构。要完成这种建构，首要条件是身体健康，除非他发展那些维持自身生存的四肢和器官，并使其处于良好状态才行，只有做到这样才行。紧接着身体健康的是道德健康，这涉及感觉、知觉、观念、判断和推理等方面的适当发展、调整和协调。在身体和心理的健康之上，是道德和精神的健康，它们是通过发展更加高尚的情感和更加细腻的情绪来实现的。人的所有这些身体的、心理的、道德的、精神的力量的最大发展代表了不变之自我的实现。这些就是有教养者对于自己所应承担的责任。

人不是自我存在或自足的生命，而是依赖其群体的生物。他的精神得自超自然的事物，他的生命来自于他的父母，他的幸福和伴侣之情来自他的妻子，他的本能的慰藉和自然的延续来自他的孩子，他的存在、教育、生活，甚至他的快乐都是来自他的朋友和社会。简而言之，他的一切来自于、也受益于其他人。没有其他人，他便无法存在。因此，从他活着直到他死去，他都受益于他人。他从他人那里已经得到的、正在得到的和将要得到的，他都应该连本带利甚至更多地来偿还。

说得具体一点，如果上帝真正受到爱戴，真正的宗教将会繁荣，我们的这个悲惨的世界将会变得光明和幸福。如果我们的父母真正受到爱戴，老年将会如同一个平静无云的秋日之灿烂的傍晚。如果我们的妻子真正受到爱戴，家庭将会如同乐园。如果我们的孩子真正受到关爱，逃课、流浪、贫穷和犯罪将会迅速消失。最终，如果社会真正为人所爱，贫困将会减少，无知将会消失，法律将得到改良，道德将会改善。简而言之，有教养者的存在依赖于社会，反过来说，社会的持续存在也依赖于他。因此只要有教养者严格地按照自己的良心来履行他对于他的同胞的责任，那么将不会有社会或人类的反常现象，这些现象不过是社会的病态而已。简而言之，这些就是他对于社会和他人的责任。

在详细论述了有教养者对于自我和同胞的责任之后，我还想就如何最好地完成这些责任再多说几句。请允许我在此指出，履行对于自我的责任和履行对于他人的责任就其程序而言完全是一回事。排除了他人，自我也就不复存在了。尽管有时按照个性来说会存在这种排除了他人的情况，但人并非孤独的存在，因此，远离了他人或同胞，他是没有意义的。人和创造是不可分离的。作为自我的人是工作者，他的同胞作为非自我构成了他工作的要素和领域。通过工作，他获得了技能，产生出成果。技能的获得是他的能力的发展，在他人或同胞中产生出成果是他的能力的表现和体现，也是自我的实现。通过工作，自我经由他人获得存在和发展。如果有教养者想要实现他对于自我和同胞所应尽的责任，他必须工作，持续地工作，认真地工作，勇敢地工作。通过工作，他构建了他人，通过构建他人，他也构建了自我。这就是伟大的圣人和贤哲的全部教导，这也是在我们之前在世上生活过的人的全部经历。

这个真理应该强调清楚，在人类历史上还没有哪个时代像今天这样，有教养者需要对此给予更多的注意。现在的欧洲处于狂热的混乱之中，文明也正安危未定，基督教正经受着考验，教育成为野心和自私的奴隶。高贵的人正在自我毁灭。有太多的夸夸其谈，太少的实际行动。他的理想太高，他的行动太弱。这就是为什么在欧洲人们正互相杀戮的原因；这就是为什么人们已经失去了对于誓言和信念的信仰；这就是为什么世界上存在诸如妒忌、憎恨、不公、猜忌、伪善、欺诈、疾病和不幸等众多邪恶的原因；这就是为什么兴盛的事物如此少而停滞和失败的事物如此多的原因。对于人类所从事的一切事情的后果都可以找到足够多的理由，除了超出人类控制和管理的那些原因，事情的失败是因为人类没有按照其理想来生活。他遵循的是自己的感情而不是思考和理想。

女士们、先生们、同学们，我们都有生命，我们必须过自己的生活。我们应该好好过呢，还是胡乱过呢？为了变化的自我生活呢，还是为了不变的自我而生活呢？仅仅为了我们自己而生活呢，还是也要为我们的同胞而生活呢？我们，作为有教养的男人和女人，每个人都代表着某种东西，在生命中都有注定的任务要完成。我们应该好好完成还是胡乱完成呢？我们的愿望不就是让我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运转，让我们的存在更美好更幸福吗？如果我们赞同美好的和正确的，那么让我们所有人都尽量发挥我们的力量、能力，充分利用机会。让我们坚持我们的原则，坚定地支持这些原则。不允许在这些原则和我们之间存在任何隔阂。让我们消除世上的邪恶，治愈人类的伤口，恢复后代的信心。拯救和提高人类正是我们的职责，挽救和重建文明正是我们的职责。女士们、先生们，国家和世界的将来落在你们的肩上。作为这一代人中的有教养者，我们难道不是应该准备好承担和履行我们的职责吗？佛兰西斯·安·坎波（France Anne Kemble）说过：

神圣的重担乃汝所肩负之此生，

庄严视之，举之，承担之。

屹立，重负之下笃定行之。

勿因悲伤放弃，勿因过失胆怯，

须向前，向上，直至达成目标。

（原载《清华学报》第1卷第2期，原文为英文，陈越　译）

有教养者的存在依赖于社会，反过来说，社会的持续存在也依赖于他。

每个人，无论是否有教养，都有他自己的生活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