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世界货币孰强孰弱

短期：美元霸权依旧、信用基础削弱

2008年金融危机发生后，英国首相布朗、法国总统萨科齐和欧洲央行行长特里谢等人都呼吁建立一个新的布雷顿森林体系。但是从现实状况来看，出于以下三个原因，对现行国际货币体系做出实质性的改革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情，美元仍然具有国际货币体系的核心支柱地位。

1.尚无合适的货币可以替代美元充当核心的国际储备货币

决定一种国际储备货币在国际货币体系中地位主要经济因素有三个：经济规模、资本市场深度及流动性和货币政策对通货膨胀目标制的坚持。此外，政治、军事、外交和文化方面的影响也十分明显。

目前渐成气候的国际货币无疑是欧元。欧元自诞生以来发展迅速，其在2007年全球6.7万亿美元外汇储备中所占比例已达26%，但是欧元存在与生俱来的内在缺陷，从中长期来看都无法与美元匹敌，更不可能替代美元的核心地位。

欧元存在以下主要缺陷：

（1）欧元缺乏强劲的地区经济基础作为支撑。近年来欧元区的经济增长更多是靠引进低技能劳动力而不是生产力的提高实现的，缺乏可持续性。欧元区出现人口老龄化趋势，在出生率和移民两方面都不如美国，尽管美国也出现生产率下趋势，但欧洲仍会与其存在较大差距。因此作为国际储备货币重要的经济规模，在未来若干年内欧元区不会超过美国。

（2）欧元区资本市场的区域一体化程度和全球一体化程度相对较低。虽然近年来欧元区在发展企业债券、提高市场透明度、降低交易成本等方面取得进步，但其各国市场的分割状态使其欧元整体金融市场深度或流动性不能与美国金融市场相比。

（3）欧元的稳定与欧元区成员国的宏观经济稳定存在内在的矛盾。欧元的根本问题在于它是建立在超国家协议基础之上的，只有道义上的约束，而迄今为止的主要国际货币都是以国家信用提供刚性支撑的。欧元的统一使欧元区成员国失去了独立的货币政策，各国的宏观经济的稳定更多地依赖财政政策。在经济衰退压力日增的背景下，欧元面临越来越多成员国突破《马约》财政赤字3%的约束，罚不责众，欧元稳定会受到各国财政扩张政策的不利影响。

（4）欧元区成员国对外军事援助或对外安全关系的局限性将是限制其与美元竞争的一种重要因素。欧洲在军费开支上与美国相比存在巨大差距。Adam S.Posen（2008）指出，“鉴于欧元区成员国将安全关系拓展到与其紧邻的地区之外的愿望和能力有限，世界上其他国家没有动机改变其货币挂钩，使之正式地但也包括非正式地从美元转向欧元”。

（5）欧洲统一的货币政策与国家层面分散的财政政策之间存在协调困难。在当前反危机过程中欧洲显得“低能”，欧洲中央银行缺乏一个“欧洲财政部”的支撑。目前欧洲对金融机构和市场的有效救助仍停留在国家层面。如果国家之间的财政政策不能有效协调，地区层面的货币政策与国家间的财政政策又不能很好配合的话，就不可能产生有效的金融稳定效果。欧洲政治一体化进程中的集中财政体系的建立还存在富国利益转移带来的政治障碍，但是冰岛、匈牙利和波罗的海三国陷入破产境地的事实也显示出小国家抱团取暖的重要意义。而且欧元区成员国从欧元区脱离出来的成本也是奇高而难以接受的。因此这对欧元区范围继续向周边国家扩张产生积极影响。其中英国是否加入欧元区的决定对欧元与美元之间的竞争关系将产生重大影响。

2.美国的综合实力尚无国家可以挑战

就硬实力而言，在未来10年内美国的经济实力仍是最强的。现在和未来若干年内欧元区成员国的经济增长态势会比美国更弱，除非欧元成员国快速扩大，否则欧元区的经济总量不可能超过美国。安格斯·麦迪森（Angus Maddison）曾预言，中国会在2018年前取代美国，成为世界第一大经济体，但这一预言并未考虑能源供给和气候变化等环境问题对中国经济发展可能产生的制约。美国的军事实力及其所支撑的对外安全关系目前尚无国家和地区可与之媲美。而美国的对外安全关系是美国维系其经济和金融霸权的重要法宝。

就软实力而言，美国的外交与政治影响，也就是希拉里所说的巧实力是非常巨大的。它以开放的、充满多样性的、长期的战略与策略研究作为坚强的后盾。美国对世界各国的文化渗透更是相当深入。

奥巴马在总统选战的政策展望中提出，美国如要进行有效领导，就必须加强自己的道德权威，并相信使人尊重的强权对外交策略的重要性。“使人尊重的强权”这种提法充分体现出美国新政府对软硬实力相互加强的良性关系的诉求。

3.亚洲和中国在制度、市场、人才、战略研究和企业组织方面都还没有做好准备去分担或替代美国在国际货币体系中扮演的角色

2007年，亚洲国家已经持有世界官方外汇储备的66.8%，拥有世界55%的人口、24.5%的GDP，却只拥有IMF 16%的配额和投票权。亚洲在未来十年内会拥有世界上最大的金融市场，会有某种亚洲货币扮演国际储备货币的角色，但是目前亚洲还没有为此做好准备。香港证监会前主席沈联涛（2008）指出：“亚洲之所以不得不将多余的储蓄放在西方，正是因为自身的金融体系还不足以承担对这些储蓄进行有效配置的使命。亚洲的监管结构尚待发展。要在国际货币秩序中有所作为，亚洲的官员们国际意识不够，在心理上也准备不足。”

但是，本次金融危机已经使美元霸权的基础出现松动。

首先，美国经济和综合实力有可能出现衰落。目前美国学者有不少文章探讨美国是否会从此衰落，理由主要有三点：（1）美国经济在技术创新衰减、负债消费模式破产后找不到新的增长动力，因而很可能步日本的后尘。（2）美国提供国际公共产品的能力下降。阿富汗和伊拉克久攻不下显现出这方面的问题。奥巴马政府在军费开支上将面临两难境地：每年6000亿的军费开支如不裁减，经济将不堪负担，如果裁减，就需要从海外大规模撤军或减少其军事科技研发的费用。两者都会削弱美国在对外安全关系上的实力和影响力，并进而对美国整体地位产生负面影响。（3）美国人的生活水平可能下降，这将使美国对全世界人才的吸引力下降，而人才优势是美国软硬实力的最重要基础。也有学者强调了美国政府和市场都有很强的应变能力和调整能力，这种优势将可以帮助美国走出当前的困境。

其次，本次金融危机严重削弱了各国央行对美国政府国债和美元的信心，随着美国和各国经济结构的调整和转型，贸易将出现分散化和地区化；各进出口大国将积极推进贸易支付和结算中本币的使用；央行根据贸易结构与地区分布选择的外汇储备币种也将出现多元化趋势。在大国积极谋划本币国际化的同时，由众多小国经济体构成的地区更显示出货币合作的强烈意愿。目前西非五国和东加勒比海国家已推进货币的统一；亚洲的东盟国家迟早也会有这样的意愿。

中长期：会形成美、欧、亚三足鼎立的局面吗?

在经济全球化向经济地区化转变的过程中，区域金融市场将得到发展，因此区域性的国际储备货币将得以发展，国际货币体系的多元化渐成气候。

在这一时期中，欧元区对非成员欧盟国家的吸纳和对前法属殖民地非洲小型货币区的整合将接近尾声。而美元区将包括整个北美地区并向南美国家拓展。此外海湾合作理事会（GCC）成员国的海湾货币区、俄罗斯与中亚的卢布区（俄罗斯已显示强烈愿望，希望通过重建该地区的安全关系，促进经济与货币的一体化）、以巴西雷亚尔为核心的拉美货币区也可能得到发展；非洲可能分化为西非五国、东非五国的统一货币区和南非14国的货币联盟。非洲的各个货币区将根据它们与北美、欧盟和亚洲经济的联系决定盯住这三个地区的核心货币的方式。东盟国家经济发展需要实现货币的统一，但是东盟各国犹如非洲小型货币区一样，最终仍将被亚洲核心国收编。随着美国对华战略的变化，海峡两岸经济相互融合的速度将大大加快，因此大中华人民币区的形成有望提速。

亚洲的态势主要取决于中日之间对亚洲领导权的争夺，而最终谁来掌控亚洲，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美国的亚洲战略。美国在亚洲地区的日本、韩国有大量驻军，在澳大利亚、泰国和新加坡有少量驻军。这些美国盟友的国际关系通常会受美国政策取向重要影响。20世纪80年代日本曾有意推进日元国际化，但因为怕冒犯美国而偃旗息鼓。当时美国未能预见到今天这种自身国力无法支撑其美元帝国的情景，否则的话，日元国际化对美国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遗憾的是日本作为二战战败国，没有军事力量可以帮助美国分担世界警察的职能。20世纪90年代初泡沫经济破灭后日本经济一直萎靡不振，2010年日本60岁以上的人口占总人口的30%，政府的巨额债务与人口负担的加重使日本已不可能再现昔日的辉煌，日元在官方外汇储备中所占比重，已经从其最强盛的10%以上下降到2011年的3.8%。蒙代尔认为亚洲实现单一货币的可能性不存在，因为日本和中国都不会放弃自己独立的货币。其实印度作为大国也不会放弃自己独立的货币，只有韩国的归属不太确定。韩国在东南亚金融危机与本次金融危机中都深受打击，因此它希望中日韩三国加强货币合作，以便从与这两个大国的经济一体化发展中得到更多利益。韩国可以成为人民币区的潜在争取对象。人民币、日元和卢比可能成为亚洲地区的三极同时并存较长一段时期。

总之，后美元时代可能是由美元、欧元和亚洲核心货币形成三足鼎立的国际货币体系。

另一种可能性：美国主导型单一世界货币的诞生

单一世界货币的构想最早是凯恩斯在1943年为战后世界货币体系提供设计方案时提出的。他的国际清算联盟的计划可以看作是实现单一世界货币的过渡方案。Richard Copper在1984年12月31日于美联储波士顿会议上提出西方国家建立一个有共同货币政策的共同货币设想，并认为此方案25年后就不太激进而可以面对了。蒙代尔（2001）在凯恩斯的思想基础上形成了单一货币联盟和多重货币联盟的理论。美国外交协会国际经济部主任Benn Steil则在2007年5~6月期的《外交》杂志上发表题为“国家货币的终结”的文章，呼吁各国为实现更安全的全球化而放弃货币国家主义。

这里我们以蒙代尔和邦帕斯的方案为代表来看单一世界货币是怎样的一种货币。

蒙代尔在2007年5月的一次讲座和记者采访场合指出：“国际货币改革通常在面对全球性危机的反应和威胁时才能成为可能。”“全球经济危机必将涉及美元，而统一的世界货币将被看作是全球性美元灾难的一个偶然”。“当前的金融危机是唯一可能的时机，因为你只有在危机的时候才能做成这样建立新系统的事情。布雷顿森林体系是在1944年战争当中建立起来的，在战争结束后也许根本无法达成协议”。“货币力量实际上跟政治力量是并行的，对于大的国家来说尤其是这样。重要货币的发展和起伏是跟这些大经济体国家的发展密切相连的。而且一个超级大国的货币也会变成超级货币……美国现在经济衰退，发生了信贷危机、流动性危机，美元会变成疲软的美元，也许我们还得再花好多年的时间才能让美元坚挺起来……我们不得不寻求美元之外的其他解决方案，不再单一依赖美元”。另外，建立世界货币还需要得到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理事会的同意，还需要得到各个相关政府的批准。

那么，什么是单一世界货币呢?它是由一揽子货币定价、并由IMF发行、用于国际收支计价、结算并充当央行储备资产的国际货币。

金融危机发生后，蒙代尔建议以美元、欧元、日元、英镑和人民币5个主要经济体的货币为基础构建一个世界货币，并将IMF改组为可以发行货币的世界中央银行。从目前散见于各个演讲和访谈中的思想和观点来看，蒙代尔单一世界货币与IMF的特别提款权具有一脉相承的关系。

其主要特点有：单一世界货币在国际贸易现金支付和延期付款上充当稳定的记账单位；作为国际货币交易中的结算单位，是不同国家货币所盯住的锚货币，成为各国货币汇率的标准与计价单位；也是各国中央银行和货币管理当局的储备资产；作为一种全球性资产，发行后各国所占的份额依据各自的经济规模、IMF的配额和人口规模决定。

蒙代尔指出，一揽子货币的汇率机制是比较好的机制，可以用SDR把美元、欧元、日元、英镑和人民币整合起来，在这一揽子中应该把黄金也考虑进来，因为黄金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中来说也是第二大重要的资产。用一揽子的货币机制来制定汇率或者决定汇率机制，来替代固定汇率机制。“我们采取一揽子的货币机制制定汇率，是一种临时替代性的或者是一种全球性的，像宪法一样，各国都要遵守的……但是我觉得一揽子在长期来说不见得有效，如果里面的货币汇率是浮动的，可以容忍一定的浮动，但还是要稳定欧元与美元的汇率，如果它们在一揽子里，汇率又不稳定，就很难形成一个有效的全球货币机制”。

我们通过SDR的经验来帮助理解单一世界货币的汇率机制。如前所述，1969年IMF引入SDR。它最初是由黄金定价的，1单位SDR相当于0.888671克纯金，正好等于1美元，在美元与黄金脱钩后的1974年，SDR改为16种货币加权平均计算，1981年起改按1975~1979年间5个最大出口国的5种货币计值，即美元、联邦德国马克、法国法郎、日元和英镑。这些货币的权重分别是42%、19%和三个13%。SDR计值方法每5年调整一次，1986年日元权重从13%增加到15%，而法郎和英镑都减为12%。根据一揽子货币定价可以使SDR保持币值稳定，当篮内货币汇率发生变动时，SDR的价值可以保持不变，因为它对下浮的货币升值，而对上浮的货币贬值，所以不受一国货币波动的影响。因此作为一种国际货币形式，SDR与一般价值符号没有区别，要受货币流动规律的制约，但在行使货币职能方式，它比其他任何货币稳定得多。计算SDR对各国货币汇率的方法是，每天将每个单位SDR中的5种货币的单位值按照各种货币对美元的外汇行市全都折成美元，加起来得到SDR的美元牌价，再用这个牌价乘以美元对其他国家货币的汇率就可以得出SDR对该特定货币的汇率。

邦帕斯主持的单一世界货币委员会（the Single Global Currency Association）目前正致力于单一世界货币的推广和征求意见，并期望于2024年实现单一世界货币目标。邦帕斯（2006）认为，单一世界货币带来众多好处，它消除而不是解决汇率如何决定、汇率为何波动这两个至今令经济学家头痛的问题。

邦帕斯主要是从欧元成功之后根据事实提出一个建立3- G的计划。3-G是指具有全球中央银行（GCB）和单一世界货币（SGC）的全球货币联盟（GMU）。他指出，21世纪的货币联盟，以及那些幸存下来的20世纪货币联盟，是通向未来之路，是全球货币联盟的里程碑。全球中央银行或全球监管者必须先于单一世界货币出现，负责清算和管理各国的通货膨胀。全球中央银行的总部可设在“有良好的货币声誉”的瑞士巴塞尔、苏黎世或日内瓦。未来单一世界货币没有必要以黄金作为基础，而将由统一的世界货币当局的信用作支撑。向单一世界货币过渡可以有多种方式：一是通过组建区域货币联盟，再过渡到单一世界货币。二是主要货币之间通过以固定汇率相互盯住实现货币的联系；三是政治联盟（邦帕斯举例如东西德合并，这也是韩国朝鲜可能的出路，另外就是军事占领这种不为人接受的路径）；四是小经济体直接用主要货币替代本国货币，实行美元化或欧元化。

我们对蒙代尔与邦帕斯的单一世界货币方案作两点评价：第一，单一世界货币方案反映了美国政府从现有美元本位制脱身的意图。邦帕斯领导的委员会于2003年成立，而蒙代尔也声称于2003年开始组织一个团队研究单一世界货币，并且每年在意大利举办会议，专门讨论怎么才能创立一个世界货币，因此不排除美国政府在发动反恐战争后预见到美元崩溃的可能性而授意经济学家研究替代美元本位制的可操作方案。第二，创设单一世界货币的目的在于强力推进全球化，以充分实现美国战略产业的国际分工利益和美国长治久安地主导并管理世界的长远战略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