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贫乐道与富而好礼

在国外，你有钱就是有钱，但是你并不能为所欲为，所以有钱人跟穷人其实没有那么大的福利差别，另外 富人交的税也很多。在中国我们看到：第一，富人交的税没那么高，累进税、所得税，包括遗产税都没有，富人被“割”的痛苦少；第二，富人常常可以为所欲为，只要你有钱，很多东西都可以搞定，宝马撞人的事最后也私了，不了了之，这在国外是很难想象的。

——赵晓（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经济学博士，博士生导师）

“安贫乐道”与“富而好礼”均出自《论语》。书中记载，有一天，孔子的高足子贡问孔子：“老师，有一个人怀才不遇、穷困潦倒，但能做到不谄媚、不拍马、不犯法、不低头；发了财，得了势，又能做到待人接物不骄傲，您觉得这个人怎么样？（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孔子点点头说：“嗯，这个人称得上不错了，不过他还可以做得更好。一个人对待财富的最高境界，应该是贫而乐道、富而好礼。（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

按照南怀瑾老先生的说法，在这段对话中，子贡口中所谓的“那个人”，其实就是他自己。因为子贡是孔门弟子中最富有的人，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既为孔子的高足，修养自然也差不到哪里。所以子贡其实是在向孔子撒娇：“老师，您看看您的弟子我，虽然有钱，但还是很尊敬您，在众师兄弟面前也很谦卑，即使是平头百姓，在他们面前我也不骄横。您给我打多少分？”在子贡看来，老师即使不给自己打个满分，也得打99分。但孔子只给他打了个及格分：“富而不骄是你的本分，能做到富而好礼，那才不枉我教导你一场。”

总之，子贡没从孔子那里得到期待中的夸奖。用某些网络写手的说法，没得到夸奖的子贡很郁闷——不是为自己没得到夸奖郁闷，而是为师兄颜回总是得到夸奖而郁闷。事实上，孔子也当真没少夸奖颜回。颜回有什么值得夸奖的呢？主要就是安贫乐道。比如有一次，孔子说：“颜回的品质是多么高尚啊！一箪饭，一瓢水，住在简陋的小屋里，别人都忍受不了这种贫穷清苦，颜回却没有改变他好学的乐趣。真是高尚啊！（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还有一次，孔子为受穷的颜回感慨道：“颜回的学问和道德都没有问题，可像他这样的人却要受穷，唉！”后来，颜回年纪轻轻便贫病而死，愈发让孔子为他而惋惜，同时就像失去了儿子的祥林嫂一样，时不时地提起颜回，并总结出了颜回四德——不怨天、不尤人、不迁怒、不贰过。后世孔门弟子及儒家后进受其影响，也往往以颜回为道德标杆要求自己，比较著名的有陶渊明、邵康节、宋濂、唐甄等。

当下还有没有安贫乐道的人呢？应该有，但都名不见经传。倒是有一个高调“炫贫”的湖南省新邵县，曾一举吸引过全国人民的目光。2012年年初，有网友爆料称，湖南新邵县委、县人民政府居然挂出了一面LED宣传牌，上面写着“热烈祝贺新邵县成功纳入国家集中连片特困地区，成为新时期国家扶贫攻坚的主战场——中共新邵县委、新邵人民政府宣”的字样，迅速引起舆论哗然，被斥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新邵这是唱的哪一出呢？很简单：纳入国家集中连片特困地区的新邵，之后未来10年每年该县至少会得到中央下拨的5.6亿元扶贫资金。对于特困的新邵来说，这的确称得上“成功”。如果新邵政府能够使用这笔资金有效改善当地的经济，提高百姓的生活水平，也的确值得制一面LED宣传牌——可能新邵政府只是忘了向公众说明这一点。

其实“高调炫贫”也并非新邵的原创。早在10年前，与新邵相邻的邵阳县也曾有过类似的“炫贫”活动，庆祝邵阳成为“国家扶贫开发重点县”，例证之一则是全城放炮，竟致烟花爆竹脱销！然而10年以后的邵阳经济也未见明显改观，不然也就不会同时出现在“国家武陵山集中连片扶贫攻坚重点县”的名单中了。

贫穷不是问题，问题是种种与贫穷相伴生的光怪陆离。炫贫事件曝光后，有细心的记者注意到，前年7月1日，新邵县委书记伍备战在《在全县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90周年暨“七·一”表彰大会上的讲话》上曾提到：“这几年，为了争取国家集中连片特困地区扶贫开发重点县和武陵山经济协作区这两大政策，我们不图个人升迁，只想百姓实惠，特意压低了一些经济指标，并且做了大量艰苦细致的衔接协调工作，可以说是受尽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委屈。”

这简直是不打自招。“为了成功纳入特意压低经济指标”，其潜台词便是，“如果不压低经济指标便不能成功纳入”，换言之，新邵县原本是不应该被成功纳入的。也由于新邵县的被纳入，导致了其他一些应该被纳入的真正的贫困县被挤出了名单。

因此，伴随着“炫贫事件”的持续发酵，一个多年前流传的小段子又被网友们挖了出来：甲县和乙县争取一个国家级贫困县的名额，最后甲县失败了，记者采访甲县县长，问他为什么会失败。县长含泪回答，因为我们县实在太穷了！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故事中的甲县就没希望。作为一县之长，甲县县长也不应该带头流泪。他需要带领全县人民一道流汗。“他扶”不如“自扶”，“等、靠、要”带不来经济发展，只会导致精神上的贫瘠。对那些想要有所作为的领导来说，资金从来都不是问题。

类似的道理运用到个人身上也一样，如果你不是已经七老八十，行动不便，所谓的“安贫乐道”，其实是一种消极的人生观。态度决定一切。在财富这条路上，只有我们自己才能拯救自己，而政府仅仅能救济我们。

拯救自己，也不应该仅仅着眼于财富。很多人之所以富起来后就不可一世，做不到“富而好礼”，就在于“富而好礼”绝不能等富了之后再培养。财富是种具有强烈腐蚀性的物质，不在灵魂深处拯救自己，财富越多，痛苦越大，相应地给社会造成的伤害也越大。

最后要说的是如何看待那些“富而好礼”的人，比如有着“中国首善”之称的陈光标先生。

有人认为，陈光标“不作秀不慈善”，是慈善的倒退。陈光标则回应道：“我做慈善的时候你们在做什么？”客观地说，陈先生的善举或许真的有点高调，或者说真的像某些人所说的那样，是“暴力慈善”，但已故的季羡林老先生说得好：“慈善是道德的积累。慈善是具有广泛群众性的道德实践。慈善可以是很高的层次，无私奉献，也可以有利己的目的，比如图个好名声，或者避税，或者领导号召不得不响应；为慈善付出的可以很大也可以很少，可以是金钱也可以是时间、精神，层次很多，幅度很大，不管在什么条件下，出于什么动机，只要他参与了，他就开始了他的道德积累。所以我主张慈善不要问动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