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妹卦卦辞

二、归妹卦卦辞、爻辞的含义

归妹卦正好与渐卦相反,它的卦辞也是五个字:“征凶,无攸利。”它们的相反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渐卦从二至五的爻位得正,而归妹卦的二至五爻都不得正;二是渐卦女归吉,利贞,而归妹卦征凶,无攸利。两卦都取象于婚嫁之事,为什么会产生如此相反的反差?除了得位与不得位有关之外,还有什么其他原因吗?我们且从彖辞和象辞里去找说法。

彖曰:归妹,天地之大义也,天地不交而万物不兴。归妹,人之终始也。说以动,所归妹也。征凶,位不当也。无攸利,柔乘刚也。

象曰:泽上有雷,归妹,君子以永终知敝。

王弼首先从妹字开始解释该卦卦名的由来,说:“妹者少女之称也。兑为少阴,震为长阳。少阴而乘长阳,说(悦)以动,嫁妹之象也。”归妹卦由兑下震上组成,《说卦》曾解释过震为长男,而兑为少女。看来这种长男少女的婚姻意味着潜伏的危机和凶险,早已为四五千年前的古代圣贤所认识。

在《周易》里,以婚嫁制度、男女交合为象的卦,前后有泰卦、咸卦、恒卦和归妹。艮为少男,所以其卦辞为“亨,利贞,取女吉”。止而悦,男下女,男女交合是吉的。恒卦是巽下震上,震为长男,巽为长女,长男在长女之上,表示男尊女卑,合乎夫妇居室之常道,所以,其卦辞亦为“亨,无咎,利贞,利有攸往”。总之,在古人看来,以上三种婚嫁形态,兄长嫁妹,少男少女交合,长男长女相承,都是吉利的美满婚姻,唯有归妹卦却是“征凶,无攸利”的,这是为什么呢?孔颖达在疏解归妹卦卦辞时,有如下的说明,可以帮我们释疑,他说:“今此卦以少承长,非是匹敌,明是妹从娣嫁,故谓之归妹焉,古者诸侯一娶九女,嫡夫人及左右媵皆以姪娣从,故此卦当之矣。不言归姪者,女娣是兄弟之行,亦举尊以包之也。征凶,无攸利者,归妹之戒也。征谓进有所往也,妹从娣(姐)嫁,本非正四。唯须自守卑退以事元妃,若妾进求宠,则有并后凶咎之败。故曰征凶,元攸利。”孔颖达的疏解要比他的先祖孔夫子所作的彖辞及象辞明白得多。彖辞对归妹卦的说明其实是非常含蓄的,从“天地之大义”到“人之终始”,只是给归妹一词作正面的宣示,如果不读孔颖达的疏解,不可能了解其中深义,孔疏曰:“此举天地交合,然后万物蕃兴,证美归妹之义,所以未及释卦名先引证者,以归妹之义,非人情所欲,且违于匹对之理。盖以圣人制礼,令姪娣从其姑娣而充妾媵者,所以广其继嗣以象天地,以少阴少阳、长阴长阳之气,共相交接,所以蕃兴万物也。归妹,人之终始也者,上既引天地交合为证,此又举人事,归妹结合其义也。天地以阴阳相合而得生物不已,人伦以长少相交而得继嗣不绝,归妹岂非天地之大义、人伦之终始也。”

实际上,我们应该知道,彖辞和象辞是最早的对卦辞的诠释,相传为孔子所作。以孔圣人之绝顶智慧,为什么只谈“天地之大义,人伦之终始”,而不谈归妹的违反少女心愿的一面呢?我们认为这与诠释者所处时代的婚姻观念不同有关。孔子及其门徒所处的时代在公元前五六百年之间,那时的社会恐怕还有群婚制的残余影响,对于一夫多妻、老夫少妻之类的婚姻形态并不以为是什么问题,相反还认为是传宗接代必不可少的办法,孔子本人就是老夫少妻的产物。所以在彖辞开头会大谈“天地之大义”了,而孔颖达生活在唐太宗的盛唐时期,离孔子已有千年之久,其婚姻观念已大有进化,他为少女鸣不乎,自然也不奇怪了。所以他能够把孔子没有说的话,完全地表白无遗。

“说以动,所归妹也。”孔子只以兑上震下解释卦名,而孔颖达疏曰:“此就二体释归妹之义,少女而与长男交,少女所不乐也。而今说以动,所归必妹也。虽与长男交嫁而系于娣,是以说也。系娣所以说者,既系娣为媵,不得别适,若其不以备数,更有动望之忧,故系娣而行合礼,说以动也。”

“征凶,位不当也。”此因二、三、四、五皆不当位,释征凶之义。位既不当,明非正嫡因说动而更求进妖邪之道也。所戒其征凶也。孔颖达点明了因正嫡之争可能导致凶险后果。

“无攸利,柔乘刚也。”此因六三、六五乘刚,释无攸利之义。夫阳贵而阴贱,以妾胜之贱,进求殊宠,即是以贱陵贵,故无施而利也。按照《易经》爻位而论,二、四为阴位,三、五为阳位,阳应在上,阴应在下,今二、三、四、五并皆失位,其势自然柔皆乘刚,其犹妾胜求宠,其势自然以贱陵贵,以明柔之乘刚缘于失正而进。

“泽上有雷,归妹。君子以永终知敝。”“泽上有雷”与“说以震”一样,取象解释卦名,不过含义有所不同。泽上有雷在响,取永记警戒为义。所以,君子治国应懂得永终,有些传统会一代一代传下去,但必须清醒知道其中的弊端,敝是不好、弊端的意思,任由弊端永终的话,则不得有终了。君子应该知敝,防止它、改革它,这才是君子学习、归妹卦最重要的事情。孔子对“归妹”明显持两点论,少女配长男,对少女来说有点不公平,但从天地之大义、人生之终始,即繁育后代的大道理来说,老少配并不失当。但是许多女子匹配一个男子,而许多女子之间又会产生嫡庶之分、宠幸之争,显然是这种婚姻制度的最大弊端。所以,他要求君子以永终知敝,大体上可以理解为:老少配的传统婚姻制度可以一代代传下去,如果能让少女们不充当侍妾或媵人就没有弊端了。

如果跳出古代婚姻制度的圈子,“永终知敝”可以解释为让传统文化一代代传承下去,但要清醒知道其中的弊端,及时加以防止和清理。那么,这样的卦象理性意义就更加重大了。关于卦辞、彖辞、象辞的理解就先谈到这里,下面我们再看归妹卦的爻辞:

初九:归妹以娣,跛能履,征吉。

象曰:归妹以娣,以恒也。跛能履,吉相承也。

孔颖达疏曰:“少女谓之妹,从娣而行谓之归。初九以兑适震,非夫妇匹敌,是从娣之义也,故曰归妹以娣也。跛能履者,妹而继姐为娣,虽非正配,不失常道。譬犹跛人之足,然虽不正,不废能履,故曰跛能履也。征吉者,少长非偶为妻而行则凶焉,为娣而行则吉,故曰征吉也。”又疏象曰:“以恒也者,妹而为娣,恒久之道也。吉相承也者,行得其宜,是相承之道也。”姐妹同嫁一夫,初九是归妹卦的初爻,地位低,与上卦又无正当的相应,虽然以娣的身份从姐嫁夫,不算正配,毕竟像个跛子还能走路,能持之以恒,协助姐姐往前走下去,还是吉祥的。

九二:眇能视,利幽人之贞。

象曰:利幽人之贞,未变常也。

眇音秒,瞎了一只眼。幽人,犹隐士之类。

孔颖达疏曰:“九二不云归妹者,既在归妹之卦,归妹可知,故略不言也。然九二虽失其位,不废居内外中,以言归妹虽非正配,不失交合之一道,犹如眇目之人,视虽不正,不废能视耳,故曰眇能视也,利幽人之贞者,居内处中,能守其常,施之于人,是处幽而不失其贞也。故曰利幽人之贞也。”

九二是阳爻居阴位,谓之失位,幸亏居内卦之中位,仍与上爻“跛能履”一样,虽非正配夫人,仍有利于幽居之人纯贞正直的品格。

这一爻实际上还是讲归妹,讲从姐嫁夫的妹妹。名位虽然不正,但只要不失交合之道,仍然有利于幽人的纯正。

六三:归妹以须,反归以娣。

象曰:归妹以须,未当也。

须字作等待、期待讲。孔颖达疏曰:“六三在归妹之时处下体之上,有欲求为室主之象,而居不当位,则是室主独存,室主既存而欲求进,为未值其时也,未当其时则宜有待,故曰归妹以须也。反归以娣者,既而有须,不可以进,宜反归待时以娣乃行。故曰反归以娣。”

六三阴爻居阳位,居不当位,有不切实际的愿望,肯定实现不了。宜反归于为娣的路子,便可走通。

九四:归妹愆期,迟归有时。

象曰:愆期之志,有待而行也。

愆期,误了期限,误点了。孔颖达疏曰:“九四居下得位,又无其应,以斯适人,必待彼道穷尽,无所与交,然后乃可以往。故曰愆期,迟归有时也。”

这一爻说明婚嫁应及时,今有过期未及时嫁人者,此嫁者之志,正欲有所待而后乃行者。

六五:帝乙归妹,其君之袂,不如其娣之袂良,月几望,吉。

象曰:帝乙归妹,不如其娣之袂良也,其位在中,以贵行也。

“帝乙归妹”在泰卦六五出现过,“月几望”在小畜卦上九出现过。根据商世系所列,帝乙是商纣王的父亲,《周易》里一再提出帝乙归妹,可能这个事实曾激动过当时的臣民。帝乙把妹妹嫁给谁?是作夫人还是作姪娣?从爻辞中推断,应该是当夫人,也同样有小妹从嫁当姪娣的,虽贵为商王,在婚嫁习俗中还是与大家一样的。

王弼注曰:“归妹之中,独处贵位,故谓之帝乙归妹也。袂,衣袖,所以为礼容者也,其君之袂为帝乙所宠也,即五也,为帝乙所崇饰,故谓之其君之袂也。配在九二,兑少震长,以长从少,不若以少从长之为美也,故曰不若其娣之袂良也。位在乎中,以贵而行,极阴之盛,以斯适配,虽不若少,往亦必合,故曰月几望,吉也。”根据王弼的注释,似应推断帝乙嫁妹,还是做姪娣,不是做夫人,如果这样理解,又与爻辞有矛盾,不好解释,其君之袂的君究竟是指谁,我认为其君是指帝乙的大妹,其娣是指帝乙的小妹,姐妹一起下嫁给九二(某大臣),帝乙都要为之崇饰。但相比之下,大姐的衣袂还不如小妹的衣袂华丽,因为大姐的地位居中,更注重品德的高贵。这样,姐妹共事一夫,像月亮接近十五那样圆满、吉祥。这样理解是否好些,请大家研究。

这一爻说明帝王嫁妹亦不可违反婚俗,更应重视品德,比衣饰更重要。

上六:女承筐无实。士刲羊无血,无攸利。

象曰:上六无实,承虚筐也。

刲音亏,割杀。

孔颖达疏曰:“女之为行,以上有承顺为美,士之为功,以下有应命为贵。上六处卦之穷,仰则无所承受,故为女承筐,则虚而无实,又下无其应,下命则无应之者,故为士刲羊则干而无和,故曰女承筐无实,士刲羊无血,则进退莫与,故无所利。”又疏象曰:“承虚筐者,筐本盛币,以币为实。今之无实,正是承捧虚筐,空无所有也。”

上六是归妹卦的最终一爻,为归妹的婚姻生活做了一个悲剧性的结论:一无所有,无所利。这也许就是古代妇女婚姻生活的实际写照,不论是夫人,还是姪娣,最后都是以承虚筐宣告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