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卦爻辞及文言的含义

四、坤卦爻辞及文言的含义

初六:履霜,坚冰至。

象曰:履霜坚冰。阴始凝也。驯致其道,至坚冰也。

从文字的表面意思来看,这个爻辞和小象还比较明白:到了秋天,初次见到霜的时候,就应该想到冬天严寒世界就要到了。这么一种人们生活中习见的自然现象,用在坤卦的初爻之上,其深意何在?我们可以先看一看王弼和孔颖达的注和疏。

王弼注曰:“始于履霜,至于坚冰。所谓至柔,而动也刚。阴之为道,本于卑弱而后积著者也。故取履霜,已明其始。阳之为物,非基于始以至于著者也,故以出处明之,则以初为潜。”

孔颖达疏曰:“初六阴气之微,似若初寒之始,但履践其霜,微而积渐,故坚冰乃至。义所谓阴道,初虽柔顺,渐渐积著,乃至坚刚。凡易者象也,以物象而明人事,若《诗》之比喻也。或取天地阴阳之象以明义者,若《乾》之‘潜龙’,‘见龙’,《坤》之‘履霜坚冰’,‘龙战’之属是也。或取万物杂象以明义者,若《屯》之六三‘即鹿无虞’,六四‘乘马班如’之属是也。如此之类,《易》中多矣。或直以人事,不取物象以明义者,若《乾》之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坤》之六三‘含章可贞’之例是也。圣人之意,可以取象者则取象也,可以取人事者则取人事也。”

孔疏不仅解释了初爻的主旨,而且还谈到如何理解《易经》取向的原则,有的时候取天地之间阴阳之象,有的时候取万物杂象,有时亦直接取自人事。这个提示对我们研读《易经》很有帮助。所以不厌其烦引录于此。坤卦初爻是取天地阴阳之象,用履霜到坚冰是一个缓慢但又是必然的过程,“驯致其道”就像是调教鸟兽,需要“顺其阴柔之道,习而不已,乃至兼并也”。孔颖达最后指出:“积驯履霜,必至于坚冰。以明人事有为,不可不制其节度,故于履霜而逆以坚冰为戒,所以防渐虑微,慎终于始也。”驯,就是调教、顺从,日积月累。这一爻告诉我们,处于配角地位的人首先要懂得见微知著、防渐虑微、慎终于始的道理。

六二:直,方,大,不习无不利。

象曰:六二之动,直以方也。不习无不利,地道光也。

“直方大”就是根据大地特有的品格所作的爻辞。六是阴爻,二是内卦的阴位,所以,王弼注曰:“居中得正,极于地质,任其自然而物自生,不假修营而功自成,故不习焉而无不利。”王注偏重说明“不习无不利”,而忽视“直方大”的说明。孔颖达的疏补其不足,曰:“《文言》云:‘直其正也’。二得其位,极地之质,故亦同地也。俱包三德,生物不邪,谓之直也。地体安静,是其方也。无物不载,是其大也。既有三德极地之美,自然而生,不假修营,故云‘不习无不利’。物皆自成,无所不利,以此爻居中得位,极于地体故,尽极地之义。此因自然之性,以明人事,居在此位,亦当如地之所为。”直方大作为地之三德,用诸人事方面,应当仿效地德,不应刻意去破坏或干涉自然和社会的发展规律。不假修习,物无不利,地道得以光大。这种思想看来是老庄的无为思想的根源。同时,这一爻说明处于配角地位的人,一定要正直、安稳和目光远大,不瞎出主意。

六三:含章可贞,或从王事,无成有终。

象曰:含章可贞,以时发也。或从王事,知光大也。

六三是阴爻居阳位,处于内卦的最后一级,要做到不被阳怀疑有与阳为敌之忌,那就必须“含章可贞”。章,华美的才能。“含章”就是怀抱才华,可以固守地德,即绝不“为先”,不当创始人,只当应和者。王弼注曰:“三处下卦之极,而不疑于阳,应斯义者也。不为事始,须唱乃应,待命乃发,含美而可正者也,故曰‘含章可贞’也。有事则从,不敢为首,故曰‘或从王事’也。不为事主,顺命而终,故曰‘无成有终’也。”孔颖达疏象传曰:“‘含章可贞,以时发’者,夫子释‘含章’之义,以身居阴极,不敢为物之首,但内含章美之道,待时而发,是‘以时发也’。‘或从王事,知光大’者,释‘无成有终’也。既随从王事,不敢主成物始,但奉终而行,是知虑光大,不自擅其美,唯奉于上。”

这一爻说明要明确自己所处的位置,要固守地德,洁身自好,有机会给国家办事(王事),一定要把事情办好,办出成果。但不可居功,沽名钓誉,把功劳归于自己。这是最高的智慧,应发扬光大。

六四:括囊;无咎,无誉。

象曰:括囊无咎,慎不害也。

孔颖达疏曰:“六三以阴爻居阳位,是造为阳事,但不为事始,待唱乃行,是阳事犹在,故云‘含章’,章即阳之美也。今六四以阴处阴,内无阳事,是不造阳事,无含章之美,当括结否闭之时,是贤人乃隐,唯施谨慎则可,非通泰之道也。”括囊,把口袋扎紧,比喻藏智于心,闭智不用。不求赞誉,也不会有过错。

这一爻说明处于危险地位时,应采取收缩内敛、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态度加以处理。

六五:黄裳,元吉。

象曰:黄裳元吉,文在中也。

孔颖达疏曰:“黄是中之色,裳是下之饰,‘坤’为臣道,五居君位,是臣之极贵者也。能以中和通于物理,居于臣职,故云‘黄裳元吉’。元大也。以其德能如此,故得大吉也。”

孔颖达又疏王弼注“黄中之色”曰:“黄,中之色,裳,下之饰者,《左氏·昭十二年传》:文也裳下之饰,则上衣比君,下裳法臣也。垂黄裳以获元吉,非用武者,以体无刚健,是非用威武也。以内有文德,通达物理,故象云文在其中也。”

从孔颖达疏中,我们知道王弼注“黄,中之色,裳,下之饰”是根据鲁昭公十二年(公元前530)年《左传》记述的一件史实:南蒯枚筮之,遇坤(嫛)之比(嫥),曰:“黄裳元吉”,以为大吉也。示子服惠伯曰:“即欲有事,何如?”惠伯曰:“吾尝学此矣,忠信之事则可,不然,必败。外强内温,忠也;和以率贞,信也,故曰‘黄裳元吉’。黄,中之色也;裳,下之饰也;元,善之长也。中不忠,不得其色;下不共,不得其饰;事不善,不得其极。外内倡和为忠,率事以信为共,供养三德为善,非此三者弗当。且夫《易》不可以占险,将何事也?且可饰乎?中美能黄,上美为元,下美则裳,参成可筮。犹有阙也,筮虽吉,未也。”《左传》的这项记事,不仅可以说明王弼和孔颖达的注疏是源自古人的解释,而且还可说明孔子之前,懂得《周易》者并不乏其人。他们解读《周易》的方法,更值得我们后人一再玩味。

这一爻说明坤为臣道,忠信最为关键。

上六: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象曰:龙战于野,其道穷也。

上六,坤卦最上一爻。孔颖达疏曰:“上六是阴之至极,阴盛似阳,故称‘龙’焉。盛而不已,固阳之地,阳所不堪,故阳气之龙与之交战,即《说卦》云战乎乾是也。战于卦外,故曰于野。阴阳相伤,故其血玄黄。”

孔颖达引用《说卦》传“战乎乾,乾西北之卦也,言阴阳相薄也”来解释上六爻辞和象辞。那是用乾卦所代表的方位(西北)和季节(秋冬)来象征阴阳之间会发生战斗的现象,阴极之龙与阳气之龙交战于野,甚至会产生严重的流血事件。“其血玄黄”,象征战斗的惨烈,“其道穷也”,表示两龙之间已无妥协的可能。各自向极端变化,最后以凶险的战争手段解决矛盾。

所以,这一爻说明阴柔到极点,必然引来凶险的战争。商汤推翻夏桀、周武王推翻商纣的战争是人类社会的实例,而地震、泥石流、火山爆发、海啸等可以作为坤卦上六在自然界的实例。

用六:利永贞。

象曰:用六永贞,以大终也。

乾卦的用九使用天德,坤卦的用六使用地德。孔颖达疏曰:“此坤之六爻总辞也。言坤之所用,用此众爻之六,六是柔顺,不可纯柔,故利在永贞。永,长也。贞,正也。言长能贞正也。”所以,《象传》说“用六永贞,以大终也”,是在解释永贞的意义,既能利用坤卦的柔顺,以厚德负载万物的生长,并能永远坚持这种德性,所以终能成就伟大。

《文言》曰:①坤至柔而动也刚,至静而德方,后得主而有常,含万物而化光。坤其道顺乎?承天而时行。

②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由辩之不早辩也。易曰:“履霜坚冰至。”盖言顺也。

栛直其正也,方其义也。君子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敬义立,而德不孤。“直,方,大,不习无不利”;则不疑其所行也。

栜阴虽有美,含之;以从王事,弗敢成也。地道也,妻道也,臣道也。地道无成,而代有终也。

栞天地变化,草木蕃;天地闭,贤人隐。易曰:“括囊;无咎,无誉。”盖言谨也。

栟君子黄中通理,正位居体,美在其中,而畅于四支,发于事业,美之至也。

栠阴疑于阳,必战。为其嫌于无阳也,故称龙焉。犹未离其类也,故称血焉。夫玄黄者,天地之杂也,天玄而地黄。

以上七段文字称为《坤·文言》。这是与《乾·文言》同样用来进一步申说坤卦的义理。第一节自“坤至柔”至“承天而时行”,其主旨在说明坤卦的德性关键在“柔顺”上,“坤道其顺乎”就是这个意思。所以,坤德也就是地德,大地遵守的最高法则就是至柔和至静。它的至柔,并非疲软,而是持续不断地柔顺,渐积到坚刚的程度。同样,它的至静是指地体不动而生长万物的能量十分旺盛。德行方正,严守主从关系的常规,负责孕育万物的光荣使命。牢记一个顺字,承接天命相时而动。天地配合,万物之福。第二节以下,分别解释六爻的义理。

第二节解释初六的履霜坚冰至,引申出“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的因果关系命题,指出任何事件总有前因和后果,臣杀君,子杀父,绝非一朝一夕的偶然,而是必有一个逐渐积累的过程,由于没有及时判明事变的是非,必然会产生那样的结果。

第三节解释六二的直方大,引申出君子内心要正,而外在的行为要讲义。正就是直,义就是方。君子做到了内心正直,外在行为正义,那么君子的德行就会得到公认而不孤独,所作所为很有自信而无所怀疑。

第四节解释六三含章可贞,引申出大地含蓄谦虚的美德。不仅适用于为臣之道,亦适用于为妻之道。

第五节解释六四括囊,引申出当外在的环境变得闭塞不通时,贤人就会退隐不见,一言一行务必谨慎。

第六节解释六五黄裳元吉,引申出君子象黄色居五色之中,能兼四方之色。奉承臣职能通晓事理,应该保持自己的正位,将居于自身的美德,很自然地通达于四肢那样,表现在自己的事业之上,这是美德的最高境界。

第七节解释上六,龙战于野。坤卦六爻纯阴,上六表示阴到极限时,自以为成为阳,自以为无阳可以为主从,其实它并未失其为阴的一类。所以被阳所伤,从此爻的文言中,可以引申出为臣的君子不可以“称龙”,“称龙”就会引来“称血”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