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国公司的组织特征

3.2　跨国公司的组织特征

探讨跨国公司组织特征问题之前，首先要对跨国公司与一般国内公司的关系进行必要的界定。换句话说，跨国公司与一般国内公司是否具有本质上的差异？一般国内公司的相关理论是否足以解释跨国公司？从前面关于跨国公司理论的分析和评述中，我们已经知道，传统的跨国公司理论主要是从直接投资的角度解释跨国公司的存在机制问题，其实主要就是应用相关经济学理论解释企业跨国投资行为。这种解释是有价值的，因为这种行为是一般国内企业完全不具备的。现在的问题是，从管理的角度，跨国公司是否需要与一般国内公司不同的新理论，或者，跨国公司的管理行为是否与一般国内公司有本质性差异？再或者，至少存在某些特殊的因素，使得必须予以专门的解释？对跨国公司与一般国内公司的性质进行分析和界定，既有助于上述问题的回答，也有助于下一步研究的展开。

一种比较具有代表性的观点认为，跨国公司实质上与一般国内公司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其经营范围可能远远大于一般国内公司。一些著名的跨国公司研究学者，如Buckley＆Casson就认为，跨国公司只不过是一般企业的特例。国内有学者在谈到这个问题时也认为，跨国公司在本质上与一般国内公司没有区别，主要指如下几个方面。

（1）在公司的根本使命方面，两者都是向社会提供产品和劳务。

（2）在公司的根本职能方面，两者都是生产要素的组合并按照一定方式进行资源的转换。

（3）在运行机制方面，两者都是市场环境中的运行实体（毛蕴诗，2001）。

这种对于跨国公司与国内公司特征的一般性分析，其意义在于，适用于一般国内公司的规范性管理理论，同样也适用于跨国公司，但无法说明，适用于一般国内公司的规范性管理理论是否足以解释当今跨国公司的管理行为。

Bartlett＆Ghoshal认为，跨国公司研究应该被视为一个新的领域，他们认为，在这个日益相互依赖、相互关联的全球经济时代，绝大多数高效益行业，其中的公司在范围上都是世界性分布的，跨国公司已经成为一种普遍现象。但是，传统的管理研究却习惯于集中在一般国内公司上，而大部分的管理理论和概念当然也是直接或间接地来源于国内公司的研究成果（Bartlett＆Ghoshal，1995）^[8]。两位学者显然对这种现象并不满意，因为跨国公司具有一般国内公司所没有的一些“显著特征”。

首先，跨国公司与一般国内公司之间最基本的区别，在于各自所处的社会文化、政治法律和经济背景的差异。后者是在一个国家的环境中经营，这种环境中的社会和文化标准、政府政策、顾客习惯与偏好以及商业社会和经济结构通常趋向于一致。虽然即使在同一个国家中，特别像中国这样一个地域广阔的大国，这些因素中的大部分在不同地区还是存在一些差别，但是与跨国公司在多个东道国所面对的多种多样的和相互冲突的需求与压力相比，还是微乎其微的。

毕竟，这个世界还是以民族国家作为最主要的区别方式，它代表的是一种反对自行其是的多重制定规则的权威。而民族国家间的差异是多方位的，包括政治制度、法律体系、经济制度与经济基础以及社会文化传统，等等。例如，霍夫斯蒂德关于国家间文化的研究结果，就充分揭示了这种差异对于跨国公司经营者来说是不可小视的。以现实为例，1994年凯洛格（Kellogg）公司在印度建立了一家制造厂，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要说服印度人早餐吃冷麦片是一件异常艰难的事情，不同的文化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了不同的消费偏好。随之而来的是，跨国公司面临着一种额外的独特的风险:在有着不同的意识形态、政治哲学、法律体系以及对私有财产、公司社会责任等持有不同社会态度的国家中经营的政治风险。这种风险在早期更多地表现为东道国政府对跨国公司资产的征用甚至没收，而今则通过限制跨国公司的所有权和管理权、管制其资金流动、外方管理介入程度、技术费用，以及制定内外销比例等措施。

其次，跨国公司与一般国内公司的另一个主要的差别是竞争战略方面。一般国内公司仅能在单一市场环境中对竞争挑战做出反应，跨国公司则能够而且也必须进行更为复杂的竞争博弈。全球化规模经济或低成本资源的利用是其获得竞争优势所必需的，复杂的后勤协调也是必不可少的。此外，对跨国公司而言，竞争是发生在国际市场上，有效的全球竞争战略可能是将对一个国家竞争对手的进攻放到另一个不同的国家进行，或许，就是竞争对手自己的国内市场。例如，除规模经济和范围经济以外，国家差异也被认为是跨国公司竞争优势的源泉（Bartlett＆Ghoshal，1995）。由于不同的国家拥有不同的要素禀赋，使得国家间要素成本存在差异，而公司的不同行为，如研究开发、生产、营销等，都在不同程度地使用各种要素，但是这种差异所能够带来的收益并不能自动实现，它要求跨国公司能够通过价值链的有效配置，使得每个活动能够在相关要素国家有效率地展开。而这些都是一家单纯国内公司不可能遇到的挑战和复杂性。

第三个显著特征是一般国内公司能够以一种单一的货币单位——当地货币来评估它的业绩，而跨国公司的经营业绩则是用灵活评估的“指挥棒”作为两种货币相互浮动的价值。此外，跨国公司面临着与名义汇率和实际汇率转换相关的经济风险。

最后一个显著特征，就是跨国公司组织结构的复杂性。一般国内公司通常只要管理一种反映它的产品和职能种类的组织结构和管理系统；而跨国公司由于必须对产品、职能和多样化的地理区域进行管理控制，所以其组织结构就更为复杂。而且，因为地理距离、时间和语言文化障碍而导致的组织内部的三种紧张关系也必须得到很好的解决。

瑞典跨国公司ABB公司总裁巴耐维克（Percy Barnevik）关于大型跨国公司组织问题的描述，可以用来作为有关跨国公司组织特殊性的一个很好注解。“ABB公司是一个具有三重矛盾的组织:既要国际化，又要保持本地化；既要扩大规模，又要小巧灵活；既要大力推行权力下放，又要集中汇报控制。如果我们处理好这几对关系，我们将建立起组织优势。”^[9]巴耐维克所谈到的跨国公司面临的独特的三重矛盾具体体现为:

（1）全球化与当地化的矛盾。跨国公司一方面要以全球范围内利润最大化为目标，为此要进行生产的专业化分工，追求规模经济，在全球范围内与公司内各实体共享管理、技术、知识和信息资源；另一方面，跨国公司又必须在其经营的市场上实现当地化。为此，跨国公司应根据不同市场的特点开发、生产和销售产品，利用当地优秀的管理技术人才，适应当地文化并与当地政府部门打交道。如果一个公司能够形成一种既全球化又当地化的组织，便会真正建立竞争优势，但这在实践中很难做到最好。巴耐维克等人认为解决全球化与当地化矛盾不可能有一种确定的答案。

（2）大与小的矛盾。跨国公司，特别是经营多年的跨国公司，往往已是规模巨大、层级分明。然而，在公司组织中工作的人们却是处在不同的小单位中。从高层管理者的角度来看，公司是巨大而又复杂的。然而从基层角度来看，每一种工作都应该是落实的、清晰的。一方面，经理人员应有明确的责任、清晰的义务，以及相应最大限度的自由管理的权力；另一方面又应知道怎样才能对公司整体利益有利，甚至牺牲自己的业务业绩，来保证公司整体利益。而这在很多情况下是模糊不清的，只有上层管理人员才能把握好。“大公司”与“小单位”的矛盾，同样构成了跨国企业组织的一个突出特征。

（3）集权与分权的矛盾。按照集权与分权的程度，通常可以将跨国企业分成三种类型:一是本国中心型，这是一种高度集权的控制模式。在这种模式下，母公司集中决策，统一指挥，对子公司实施严格的控制。国外子公司少有决策自主权。二是多元中心型，这是一种相对分权的控制模式。母公司控制较少，决策权相对分散，重大问题子公司基本可自行决策。三是全球中心型，这是一种集权与分权程度介于上述两者之间的模式。这种分类方式虽然不能说过时，但同时也应意识到现代跨国公司在多样化的要求中，面临的集权与分权的矛盾比任何时候都突出，在很多情况下，要求上述三种模式统一在一个公司之中。

诚然，组织环境本身的变化正在加剧并日益复杂，不单是跨国公司，实际上许多组织都是在非常复杂的和不确定性环境中运行的。但是，正如斯格特所认为的那样，跨国公司是在复杂和不确定环境中运行的最为显著的例证（Scott，1998），因为它必须同时在全球的许多市场和众多东道国运行，而且还必须在公司的各个单位中表现出连贯性和一致性（Rosenzweig＆Singh，1991；Ghoshal＆Westney，1993）。

Grand（1997）在其博士论文中将跨国公司的组织特征概括为多维性、异质性、内在联系性和连续动态性。多维性指的是，跨国公司在多个国家市场上经营，具有多元化的产品线，进行多职能的活动。这意味着跨国公司不可能采用任何简单的单一维度的组织形式；异质性指跨国公司所从事的活动因不同业务、不同国家、不同职能和不同任务而不同。在不同国家背景下，由于经济政治特征的差异，导致对跨国公司同一业务的影响也千差万别；跨国公司这些差异而又多样的活动之间存在着广泛的内在联系，即内在联系性。只有通过这种联系，跨国公司才能实现其经营目标；连续动态性意味着，对于上述三种特性之间的关系，只有依据其在时间和空间上的动态依赖关系，才能真正理解和解释跨国公司。

从上述对于跨国公司组织特征的论述中不难看出，跨国公司组织的确具有一般国内公司所不具备的特殊性。其根本原因在于，跨国公司较之一般国内公司更为复杂的运行环境、更为复杂的技术内核^[10]以及更为复杂的周边因素（比如规模就是其中一个重要的因素），而此三者被组织理论家认为是影响组织特征的关键变量（Scott，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