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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年间的倭寇历史

时间:2022-03-20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在争战中失利的封建主及武士们组织起来,到中国沿海进行武装走私、抢掠,形成“倭患”。这是明朝实行海禁政策之始。明朝严厉的海禁政策,等于断绝了他们的谋生之路。王直经常组织船队前往浙江、福建沿海,进行大规模的走私贸易。因此,海禁一日不解除,“倭患”始终存在。因此,海禁政策并没有有效扼制住私人海上贸易,相反为海上走私贸易的兴旺提供了有利
双屿之殇_丝路听潮:海上丝绸之路文化

1523年,明嘉靖二年,宁波“争贡事件”发生后,嘉靖皇帝下令关闭福建、浙江市舶司。朝贡贸易,这道唯一的正常贸易之门也终于关闭。

1526年,葡萄牙人在广州叩关失败后,在福建商人的导引下北上双屿港,与宁波商人私下交易。从此,葡萄牙、日本、马来、琉球、暹罗(今泰国)与中国海商纷至沓来。海外贸易以民间走私贸易的形式进入双屿时代。

“海禁”与“倭患”

海上走私贸易的兴起,与明代海禁政策密不可分。始于洪武年间的海禁政策,初衷主要是为解决“倭患”问题。

14世纪初,日本进入南北朝对峙时期,诸侯割据,互相攻伐。在争战中失利的封建主及武士们组织起来,到中国沿海进行武装走私、抢掠,形成“倭患”。到元末明初,从辽东半岛到广东、海南数千里的海岸线上,“岛寇倭夷,在在出没”。

为断绝日本海盗与海上反明势力里应外合,朱元璋下令禁止滨海居民私自出海,并采取釜底抽薪的方式,大量招纳原张土诚、方国珍部下军士及濒海的船户、岛人、渔丁为兵。这是明朝实行海禁政策之始。

洪武四年(1371年)十二月,朝廷命令籍没原方国珍所部温、台、庆元三府军士及兰秀山无田粮之民隶各卫为军。洪武十九年(1386年)废昌国县。第二年,又将舟山岛城区和镇外两里以外的居民和其他46山(岛)的居民徙迁至内陆。

明朝实行的海禁政策规定,除政府与海外国家保持朝贡贸易关系外,其他民间海上贸易一概禁止——“禁濒海民不得私出海”,“禁濒海民私通海外诸国”,“申禁人民无得擅自出海与外国互市”。

到永乐、宣德,直至正德时期,海禁稍弛。此后,“海禁”政策时紧时松,总的趋势是以“禁”为主。尤其是嘉靖年间,明世宗大力强化抑商政策,厉行海禁,其严厉程度超过以前任何一个皇帝。规定:

“浙闽二省巡按官,查海船但双桅者即捕之,所载虽非番物,以番物论,俱发戍边卫。官吏军民知而故纵者,俱调发烟瘴。”

“禁沿海居民勿得私充牙行,居积番货,以为窝主。势豪违禁大船,悉报官拆毁,以杜后患。违者一体重治。”

“一切违禁大船,尽数毁之,自后沿海军民私与赋市,其邻舍不举者连坐。”

嘉靖年间的海禁,已经从禁止私人海上贸易,发展到禁止制造、使用双桅大船;从单纯惩治海商,发展到邻里连坐。

大规模地迁移沿海民众,严厉的海禁政策,虽然加强了海防军事,但也严重影响了沿海百姓的生计,甚至在沿海地区激化了矛盾。

长期以来,沿海地区人民依海而生,靠海而活,或从事渔业生产,或从事海上贸易。明朝严厉的海禁政策,等于断绝了他们的谋生之路。除了入海为盗外,别无其他选择。

顾炎武在其《天下郡国利病书》中指出:“海滨民众,生理无路,兼以饥馑荐臻,穷民往往入海从盗,啸集亡命”;“海禁一严,无所得食,则转掠海滨”。张煊《西园见闻录》也提到,“国初……两广、漳州等郡不逞之徒,逃海为生者万计”。

这些人要么“私下与诸番贸易香货”,要么“从倭为寇”,导致东南沿海“倭患”越演越烈。

对于“倭寇”一词,人们容易望文生义。其实,所谓“倭寇”,历史上往往是日本人与朝鲜人或中国人的联合体。中国明代的“后期倭寇”(即“嘉靖大倭寇”)则大部分是中国的海上走私贸易群体,日本人的数量较少。日本学者山根幸夫在《明帝国与日本》一书中指出:后期倭寇的主体是中国的中小商人阶层——由于合法的海外贸易遭到禁止,不得不从事海上走私贸易的中国商人。这一观点基本获得了中日学者的普遍认同。

拿“倭寇王”王直为例,王直是徽州商人,长期从事对日走私贸易。在遭到明军围剿之后,逃往日本的松浦津,以五岛列岛为根据地,建起了一支庞大的船队,自称“净海王”、“徽王”。

王直经常组织船队前往浙江、福建沿海,进行大规模的走私贸易。在他的队伍中确有一些雇佣的“真倭”。正如王守稼在《嘉靖时期的倭患》一文中所说:“大量史料证明,历史的真实情况似乎与以往流行的说法相反,嘉靖时的‘真倭’,反而倒是受中国海盗指挥,处于从属、辅助的地位。”

王直曾向明朝当局提出“开港通市”的要求,希望放弃海禁政策,使海上私人贸易合法化。他在接受朝廷招抚后所写的《自明疏》,希望政府在浙江定海等港口,仿照广东事例“通关纳税”,恢复与日本的朝贡贸易关系,以此来解决东南沿海的“倭患”。当时的平倭总督胡宗宪表面上答应“姑容互市”,在王直投降后,却出尔反尔,将王直斩首示众。

但王直的死,根本没有平息“倭患”,恰恰相反,王直死后,原来商人色彩较浓的走私集团,被逼成了真正的“寇”。在后继者徐惟学、徐海等的带领下,更大的“倭患”接踵而来。

“倭患”的根源不是日本浪人,也不是走私集团,而是严厉的海禁政策。对此,其实很多明朝官员心里一清二楚。对倭寇素有研究的唐枢写信给胡宗宪时指出:嘉靖年间的倭患起源于海禁政策的不合时宜——“商道不通,商人失其生理,于是转而为盗”;中国与外国的贸易难以禁绝,海禁只能禁止中国百姓。

稍后的谢杰在《虔台倭纂》一书中也说:“寇与商同是人,市通则寇转为商,市禁则商转为寇”。在他看来,导致“倭患”的原因是“海禁之过严”。可谓一针见血。

因此,海禁一日不解除,“倭患”始终存在。真正解决“倭患”的关键之举,并非戚继光、俞大猷的平倭战争,而是朝廷政策的改变。隆庆元年(1567年),明朝政府宣布实施灵活的政策,取消海禁,允许人民下海前往西洋、东洋贸易。所谓“倭患”也就自然消散了。

另一方面,随着明代中叶以后商品经济的发展,东南沿海已从粮仓逐步发展为中国的工商业中心,开始步入早期城市化的进程。工商业的发展,商品的大量生产,迫切需要开辟新的更大的市场。因此,海外贸易的兴起是社会经济发展的必然。

而伴随着大航海时代的开启,西方国家来到中国沿海,把中国卷入“全球化”贸易之中,海外贸易的需求日益增长。在这样内外交集的大背景下,严厉的海禁政策越来越显得不合时宜。

其实,到嘉靖初年,海上私人贸易已经蓬勃发展。从事海上贸易的商人数量众多,规模较大,并逐渐形成了实力强大的私人海上贸易集团。私人海上贸易的据点遍布海内外,有些海商还定居国外,建立贸易据点。国内出现了许多进行私人海上贸易的新港口,这其中最有名的就是浙江宁波的双屿港和福建漳州的月港。

因此,海禁政策并没有有效扼制住私人海上贸易,相反为海上走私贸易的兴旺提供了有利的时机,“片板不许下海,艨艟巨舰反蔽江而来;寸货不许入番,子女玉帛恒满载而去”。

为了冲破政府的海禁政策,私人海商不得不内外勾结,采取亦商亦盗的走私贸易形式。与海商勾结的多是沿海的豪门势家,违禁走私的海商大多以他们为“窝主”,依靠他们接济,并求得保护。

这些“窝主”为了攫取贸易巨利,无视海禁法令,公然参与走私贸易。他们凭借雄厚的社会地位和经济实力,交通官府,挟持官员,结交豪强,包庇窝藏走私海盗。到嘉靖时,从中央到地方形成了一股强大的支持海上私人贸易的政治力量。

宁波“争贡”事件后,明朝内部主张严厉实行海禁政策的官僚找到了一个口实:“祸起市舶”——祸根是由朝贡贸易引起的,于是贸然关闭宁波的市舶司,停止了与日本的朝贡贸易。在激烈的海禁与反海禁的政治较量中,朱纨走马上任,厉行海禁,扫荡海上走私贸易,发动了双屿之战。

双屿港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因海禁而兴起,又因海禁而没落。

“16世纪的上海”

最早开辟双屿走私港的是福建海商,时间约为1518年。葡萄牙人加入后,经过二十几年的经营,双屿这个“久无人烟住集”的“国家驱遣弃地”,海商云集,货物如潮,一跃成为远东最繁华的国际贸易中心,日本海交史专家藤田丰八甚至说:双屿港实为“16世纪之上海”。

双屿成为走私贸易基地,有其地理上的原因。双屿虽悬居海洋之中,但正如当时浙江巡抚朱纨奏报所言:双屿形势“东西两山对峙,南北俱有水道相通,亦有小山如门障蔽,中间空阔二十余里,藏风聚气,巢穴颇宽”。双屿港地处舟山群岛,岛屿环绕,是一个理想的避风港和候风港;又距中心城市不远,便于粮草接济和商品集散,正是从事走私贸易的好地方。

更主要的是,双屿港处于我国海岸线中段,南北交集处,在此贸易可以辐射南至福建、广东,北至南京以北的辽阔区域。明州是对日的朝贡贸易港,双屿港位于往来日本、高丽和南亚诸国的航线上,由于广东严厉禁绝海外贸易,致使海外贸易的重心北移到浙江、福建。双屿港背靠富足的江浙地区,接近苏杭丝绸、松江棉布、景德镇陶瓷的产地,商业经济繁荣,能够提供充足的受欧洲欢迎的东方商品。

16世纪初,正是欧洲人所谓的大航海时代。葡萄牙和西班牙两国探险家开辟的新航线,首次建立起一个全球贸易圈。1542年,从暹罗(今泰国)前往中国的三位葡萄牙商人在海上遇到风浪,被吹到日本种子岛,葡萄牙人由此渗入东亚所有的主要贸易路线。由此,以双屿港(宁波港)为中心,一个沟通东海、南海贸易圈,以马六甲、果阿(位于印度西岸)、葡萄牙、日本、宁波为主要节点的中、日、欧三角贸易圈初步形成。

欧洲的自鸣钟、火器,南洋群岛的胡椒、香料,从南海运送到浙江,交换江南生产的生丝、丝绸、棉布和瓷器,再横渡东海运往日本销售;日本则以白银支付,回到中国购买丝和布,然后卖到南洋群岛。双屿港海商控制的“葡萄牙(马六甲)—中国(宁波)—日本(平户)”三角贸易,自然而然地成为全球贸易圈的一部分。

双屿港,葡萄牙人称为“Liampó”,即“宁波港”。作为一个港口群,双屿港位于北仑佛渡岛与舟山六横岛之间,明朝时属宁波府定海县(今镇海)郭巨千户所管辖。更具体的位置,根据有关文献的记录与专家的实地考察,一般认定,双屿港有南北两个港区,北港区在沙岙码头周边,人称大麦坑;南港区在沙岙码头南部海边,人称涨起港。由于人为的封堵与泥沙的淤积,当年的自然港湾,如今已变成了山岙。

受季风与洋流的影响,葡萄牙人在双屿港居留最初是为了“过冬”。三、四月南风汛时,葡萄牙商船由广东而上到达福建、浙江沿海;十一、十二月西北风汛时,则由浙江南下,经马六甲海峡进入印度洋,经欧亚航线回到里斯本。因此,每年的五、六月是双屿港交易的高峰期。

明朝严厉的海禁政策,使双屿港这个国际贸易中转站还具有收购、储存与销售的功能。一般情况下,葡人大船停泊在双屿港湾,而以小船出去采购。由于葡人不能公开到大陆上收购和销售产品,就需要当地人的帮助。

宁波自古有出海经商的传统,加上宁绍一带地少人稠的矛盾突出,入海谋生向来是普通百姓的重要出路。尽管明朝实施严厉的海禁政策,但沿海居民为了生计,在利益的驱使下,仍冒险下海捕鱼或通商贸易。

利之所在,人必趋之。由于有高额的走私利润,收了好处的地方官及驻军睁只眼闭只眼,到双屿港通商的人越来越多。到1532年左右,海上私人贸易几近公开化。不仅沿海贫民转事海商,更有豪门大族充当“窝主”,大肆从事走私贸易牟利。

宁波人万表《海寇议》称:“十数年来,富商大贾,牟利交通,蕃船满海间。”就连普通百姓也为海岛上的各国海商送米送菜,充当货物交易中间人。正如朱纨在奏疏中称:“有力者自出赀本,无力者转辗称贷;有谋者诓领官银,无谋者质当人口;有势者扬旗出入,无势者投托假借。双桅、三桅连樯往来,愚下之民,一叶之艇,送一瓜,运一樽,率得厚利。驯致三尺童子,亦知双屿之为衣食父母。远近同风,不复知华俗之变于夷矣。”不论有钱者、无钱者,有权者、无权者,纷纷投入火热的走私贸易,把双屿港当作自己的衣食父母。

双屿港的主角除了葡萄牙商人,主要是中国的海商。随着双屿港私人贸易的兴起与趋于鼎盛,中国出现了一些著名的走私海商,如福建人郑獠、金子老、李光头,安徽人许氏三兄弟(许松、许栋、许楠)、徐海、徐惟学,宁波人卢黄四等。后来赫赫有名的“海盗”、皖南人王直(即汪直),也在1540年下海,加入许氏集团,成为管家。

不久,双屿港的中国海商逐渐形成两大集团:一是以许氏兄弟为首,包括王直、徐海等人的徽州海商集团,二是以李光头为首的福建海商集团。

从正德末年福建人进入双屿港算起,双屿民间贸易港前后存在了近三十年,时间不算短。据记载,在双屿港居住的人,除葡萄牙人、华人外,至少还有日本、马来(彭亨)、琉球、暹罗(今泰国)等十多个国家的商人。明朝著名文学家王世贞称“舶客许栋、王直辈挟万众双屿诸港”,虽有夸张,但可见其鼎盛气象。

据葡萄牙人平托《游记》记载,葡萄牙人在双屿港建造有一个“双屿城”,馆舍上千座,市政厅天主教堂、医院等一应俱全,并擅设市长、财务检察官、司法官、议员、财产监督人、警官、市政厅执事、监狱看守、房屋承租人等。岛上居民3000人,其中葡人1200人。俨然是葡萄牙人在宁波海岛上建立的一个殖民地。这一记载其实是平托道听途说,并结合了自己想象的产物。

实际上,双屿港区不同于后来的澳门,它主要是中国海商集团的根据地,是外国人来华贸易的中转地。在明朝眼皮底下的一个小岛,似乎很难存在“馆舍上千座”的大规模的外国人居住区。从后来双屿港之役留下的战果记录来看,岛上只有二十余座小房子,一座十多间房子的妈祖庙。日常来往的葡人大概在500到800人之间。

但据浙江沿海哨所报告,双屿港之役当年的五、六月还有1294只船来到双屿洋附近寻求交易。1294只船,每月平均647条船,每天平均20多条船。如以每条船30人计算,每天有600人左右,每月有近2万人,双屿国际贸易港的规模确实不小。

双屿之战

双屿港走私贸易的结束,时间在1548年。

海上私人贸易的集团化,是双屿港贸易发展的转折点。海商集团的形成,有其内在因素。海上竞争激烈,弱肉强食,迫使海商走上小船主依大船主之路,规模小的50只船,规模大的多达100只船,“成群分党,分泊各港”。

这些海商集团出于自我保护,往往配备武器,具有很强的盗性。像海商头目邓獠、李光头、许栋,本身就是越狱犯。不同的海商集团往往强弱相凌,自相劫夺,沿海兼行劫掠,乃至于与官兵发生武装冲突。

葡萄牙海商由于受到明朝官方的严禁,进入中国沿海后也经常在海上劫掠民船,在陆上打家劫舍。日本私商更与倭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走私贸易的组织化、武装化,使海上形势更为复杂,出现亦商亦盗现象。随着组织化、武装化程度的提升,海商与官军的冲突不断升级,浙海局势已完全失去控制。

捣毁双屿港的直接导火线,是一起贸易纠纷导致的劫掠。由于走私贸易是在秘密无序状态下进行的,一般需要通过陆上私商以托售托买、虚值转鬻的方式进行,一旦中介环节脱节失信,极易引起矛盾冲突,甚至流血事件。

1547年,一个叫兰沙洛特·佩雷拉的葡萄牙人将几千达卡(欧洲货币)借给余姚望族谢氏。谢氏家族即明朝阁老谢迁的家族,属于宁波典型的参与走私贸易的豪门大族。谢氏进了外国货物后,不断压低价格,且拖欠货款,葡萄牙商人不断上门催讨。谢氏凭借自己的权势,非但不偿货款,反而恐吓他们,声称要将他们告到官府。

嘉靖二十六年(1547年)六月的一个深夜,愤怒的佩雷拉纠集了二十多个走私分子及葡萄牙商人等,趁夜突袭了谢氏宅邸,烧毁了谢氏房子,抢劫了邻近十几户人家,并杀死了大约十个人。余姚县令获报这一事件,一时无法查清事情原委,又怕贻误军机,遂以“倭贼入寇”为名仓促上报。

这次恶性事件直接促使明世宗抛开弛禁与严禁之争,成为其决意抗倭的导火索。1547年7月,明世宗打破闽浙不设巡抚的惯例,破天荒地授副都御史朱纨为浙江巡抚,兼管福建福、兴、漳、泉、建宁五府军事,前往闽浙整顿海防。

朱纨走马上任,禁乡官,革渡船;严保甲,申盐法,采取了一系列严厉的措施,厉行海禁,整顿海防。在福建取得初步成效后,朱纨将整顿重心转向被中外海商占据的宁波双屿港。

朱纨的主要策略就是直捣巢穴。嘉靖二十七年(1548年)一月,朱纨初步拟定了进剿双屿的作战计划。鉴于“浙兵素弱”,守军大多为走私商人所收买,朱纨弃浙江兵不用,征调惯于征战的福清水兵一千余名、兵船三十只,又从民风强悍的浙西松阳、龙泉等地选取乡勇一千名,统归精于海战的福建都指挥卢镗指挥,担负海上主攻任务。

三月七日,朱纨进抵宁波,亲临第一线指挥调度。其时,恰遇日本策彦周良贡使团因先期而至不合规制,且人船逾额,被明政府勒令返回,贡使团退处舟山一带滞留。朱纨深恐“机事不密,处置失宜,双屿之巢难倾,而众夷之乱先作,于时师劳无功,官民荼毒”,于是向明世宗力陈其中利害。在得到“便宜处分”的诏令后,朱纨要求贡使周良后不为例,决定予以放行。

九日,朱纨亲自接见贡使周良等三十二人,宣谕接收贡使团兵器送交绍兴库府保存,人及货送入宁波府嘉宾馆,并告谕贡使团不要随意外出,如有买卖交易,要求明给印信官票,填写合同,使奸人不得诓骗,财本不至坑陷。

十三日,终将日本使团六百余人延入城内嘉宾馆严加防范,从而消除了两线作战、腹背受敌的隐患,保证了双屿之战的顺利进行。

四月二日,前哨战在浙东象山沿海爆发。当卢镗船队驶至象山爵溪所时,瞭见前方有一只大贼船正朝双屿方向行驶,当即发两只快船追击。追至九山洋,双方接仗交战。激战之中夷人落水不计其数,其中两人为明军斩杀。该船终因势孤力单被明军擒获。生擒两名倭夷、五十三名华人,并缴获大佛郎机铜铳二架、小铳四个。明军方面阵亡四人,负伤二十五名。这就是九山洋之战。

五日,卢镗部下把总擒获一艘双屿海商收购酒米的船。卢镗部署兵船,前往双屿港挑引,对方放两只草撇、哨马船前来诱敌,被明军用鸟铳打死贼徒一人,贼船隐入港内,任凭怎么挑战就是不出。入夜,风雨昏黑,海雾弥漫。明军不敢贸然进击。

延至七日凌晨,双屿海商突然驾船冲出港湾,“官兵奋勇夹攻,大胜之,俘斩溺死者数百人”,活捉大“窝主”海商顾良玉、倪良贵、奚通世、刘奇十四与通番分赃者蒋虎、余通世等人。

卢镗亲督兵船追击突围逃逸之船,同时委派定海卫千户王守元等带兵入港搜捕。结果,卢镗在海闸门糊泥头外洋及横大洋两处,“齐放铳炮,打破大贼船二只,沉水贼徒,死者不计其数”。随后,有“贼徒”草撇船一只、叭喇虎船两只前来迎敌。官兵奋勇当先,数个回合后,“贼船”上被箭射伤落水者无数。战斗一直延续到月落天昏,但仍有三艘“贼船”脱逃外洋。

此次追击战明军共缴获草撇船一只、叭喇虎船两只,及船上所载之佛郎机铜铳、铁铳和铅弹、火药、蕃弓、蕃箭等兵器,生擒为葡人所雇的3名黑番,以及许六、陈四、杨文辉、苏鹏、李陆等一大批“贼酋”,“贼首”姚大总等被斩杀。

与此同时,王守元率军入港,将海商所建天妃宫十余间、寮屋二十余间、遗弃的大小船二十七只尽行焚烧,止留下船坞内未完工的两只大船。

至此,历经两个月的准备和实施,双屿之战宣告结束。

经此一战,双屿港这一中外海商经营20多年的远东私人贸易中心终被摧毁。被驱散和续后而来的中外海商,只得四处漂泊,另寻系泊、交易之处。

双屿之战结束后五日,朱纨在定海(今镇海)举行祝捷大会,设盛宴表彰参与双屿战的有功人员。时任余姚知县的胡宗宪也参加了宴会。

为图一劳永逸,朱纨原本想在双屿“立营戍守”,并分定中军和南北两哨,各添官兵防守。后来不得已听从众议,用木石将双屿港筑塞。“先打木樁,将大松木做成木栏,内贮石篓,安置水底为基,上垒船石堵塞”,从而“使樁石相制,冲激不动,潮至则淤泥渐积,贼至则拔掘为难”。

至此,双屿港这个曾经盛极一时的国际走私贸易港不复存在。

朱纨之死

朱纨的悲剧似乎从他开始“剿倭”就已注定了。

海禁“弛”还是“禁”的争论,在当时明朝的政坛,是一场国策之争,更是一场利益之争,进而演变成为一场变幻莫测的政治斗争。

朱纨厉行海禁,打击海商,触动了沿海地方利益集团的利益,引起这些豪门大族的强烈不满和强劲反弹。斗争其实早在朱纨一到漳州督捕海寇时就已开始。抗命、抵制不时发生。

地方豪强与外夷暗中勾结,充当耳目,每当明军准备剿击,他们往往泄露军机,通风报信,他们还私下接济夷船,输送钱粮物料。一旦明军有军事行动,他们就百般阻挠,拖延军机。

当朱纨容许日本周良贡使团入港后,宁波府承行吏书蒋尚本故意藏匿有关批文,以致日本贡使团进港时又被官兵逐出外洋,差点误了进剿双屿的军机。

双屿之战打响前,军前急需两千斤硝石、一百斤硫黄,宁波府承行吏书陈应道却只肯拿出三百五十四斤硝石、三百六十四斤硫黄,而且故意差老吏张瑞等解送到另外一个地方,以致明军“战具不继,伤损兵卒,几乎失事”,差一点误了战役大局。

捣毁双屿港后,朝野内外暗流涌动,危机四伏,诽谤构陷接踵而来,蹊跷的事接连不断发生。

五月初五晚,重兵把守的日本贡使团驻地嘉宾馆,有人隔墙抛入一封捏名“大明黄道医”的书信,煽动日本人举兵作乱。书中说:“嘉靖十八年来贡,镇日饮酒来往,何其亲密。去年六月间,闻知来贡,不想阻住海外半年。既得进,又禁之宾馆,何其艰苦。我国都御史、海道,何必苦苦提防!”书信进而公然煽动日人“可在夜间起兵,杀都御史、海道,随下船而走”。

日使周良捡到投书后,马上呈送宁波府署印推官张德熹,并通报:因宾馆外门禁加严,日人疑惑渐多,恐生出事端,希望中国官方作出决断。

身为闽人的张德熹与福建海商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其叔张珠本身就是私商,与双屿港许栋集团结伙贸易,经常秘密出入宁波府衙,后在双屿清剿中被捕杀。张德熹自然衔恨在心。其后,凡被捕获的福建海商在监禁中病故,张德熹均代为措办棺木盛敛,上写名字,扛埋义塚。

张德熹接到日使投书后故意隐匿不报,其后两次晋见朱纨一概不予提及。最后,因有人擅入日本驻地骗取日使银两事发,朱纨派人严审,张德熹情知再难隐匿,才向朱纨报告投书一事。此时已离日使周良报案过去了八天时间。

朱纨随即利用自己巡抚的权限,将张德熹及守卫嘉宾馆不力的宁波指挥佥事莫隐、浙江市舶提举吕朋拿送监候。正面冲突全面开始。

恰在这时,朝中人事发生重大变动,主张海禁、支持朱纨出任浙江巡抚的内阁首辅夏言在正月被免职后,于四月被捕,当年十月被杀。接任上台的是奸相严嵩。

六月,福建人巡按御史周亮上疏,要求裁撤朱纨兼督闽浙两省军务的巡抚职权。给事中叶镗马上上疏附和。明世宗居然立即认可,裁革朱纨巡抚职权,仍改巡视,一切政务复归巡按御史。

与此同时,巡按衙门和浙江按察使对朱纨所勘失职官员作出从轻处分,莫隐、吕朋、张德熹三人各杖七十,并罚缴赎罪谷十石五斗,“赎罪完日,各还旧职”。

危机越来越逼近朱纨。朱纨的态度依然是针锋相对,仍连续上章争辩,言辞激烈,进一步得罪了当朝权贵。尤为要命的是,朱纨上奏明世宗公开点出通倭的官宦世家之名,要求严加处罚。斗争已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第二年(1549年)二月,朱纨指挥福建都指挥卢镗、巡视海道副使柯乔在福建漳州的走马溪,成功伏击转移至福建沿海的中外海商,大破葡萄牙走私商队,擒获倭寇头目李光头等96人,取得了剿夷战争的重大胜利。

三月,朱纨凭着明世宗曾赋予他的“地方未尽事宜听尔便宜处置”和兵部授予的“生擒盗贼,鞠问明白,亦听斩首示众”的权力,先斩后奏,在宁波演武场处决了在福建捕获的96名私商。

这下舆论大哗,地方及在朝的浙江、福建籍官员,纷纷上章弹劾朱纨,称他“注措乖方,专杀启衅”。福建籍御史陈九德率先发难,上章弹劾朱纨擅杀。严嵩义子、身为通政使的慈溪人赵文华因为诱迫朱纨未成,也内外交通,竭力煽动。

朱纨上疏抗争:“去外国盗易,去中国盗难;去中国濒海之盗犹易,去中国衣冠之盗犹难。”锋芒所向,直刺当朝要员。

五月,兵部会同三法司集议,认为朱纨不等御旨批复辄予行刑,卢镗、柯乔擅行正法,“皆不得为无过”。明世宗嘉靖皇帝下令,朱纨“罢职待勘”,回苏州原籍听候处理。卢镗、柯乔“下所遣官讯之”,等待进一步审问。

七月,前往福建勘问的官员认定,朱纨“擅自行诛,使无辜并为鱼肉”,反上疏告捷,而卢镗、柯乔相与佐成之,“法当首论其冒功”。扣了一顶冒功的罪名。兵部和三法司复核,认同这一意见。

十二月,明世宗下达诏令,以“擅杀无罪拟杀”,逮捕朱纨,进京接受审讯。卢镗、柯乔论死。

朱纨闻讯,悲愤交加,上书给明世宗说:“纵天子不欲我死,闽浙人必杀我。”并自作绝命词:“纠邪定乱,不负天子;功成身退,不负君子。吉凶祸福,命而已矣;命如之何?丹心青史。一家非之,一国非之;人孰无死?惟成吾是。”写得痛彻心扉,自始至终坚信自己丹心一片,表示为国捐躯,死而后憾。

死志已坚的朱纨为自己写好墓志,并嘱咐儿子:自己死后“不讣,不受吊,不祈碑铭”。十二月十六日,公元1550年1月3日,朱纨服药自尽,终年58岁。其子不敢久停灵柩,于农历正月草草下葬。

朱纨死后,他留下的“巡抚浙江,兼制福建、兴、漳、泉、建宁等处海道”的职务,一直空缺了四年,没人敢接。朱纨重建的防倭体系土崩瓦解,海禁复弛,倭寇越演越烈。

朱纨之死是个人的悲剧,更是明王朝的悲剧,时代的悲剧。

《明史》说他“清强峭直,勇于任事,欲为国家杜乱源”,受命提督闽浙军事,为国靖海,不畏权贵,不避凶险,“执法既坚,势家皆惧”。做了十年中丞,“田不亩辟,家无斗储”,朱纨曾说:“既尽节为官,岂能顾妻、子乎?”这是少有的一个刚直、廉洁、能干且极富道德使命感的官员。

可是,真正的悲剧在于:一个富有道德使命感的人,在他义无反顾为国杜乱之时,却无意之中起到了对时代进程的逆作用。朱纨没有认识到,所谓“海禁”,其实“从本质上说是明朝统治者对外部世界挑战作出的一种消极回应”,他无法跨越朝贡体制和海禁意识,因而无法看到葡萄牙东航中国,标志着一个全新时代的到来。

双屿港的消失,使宁波失去了东亚国际贸易中心的地位。历史吊诡的是,嘉靖二十七年的双屿之战导致了中国私人贸易更加无序、畸形发展,从而成为诱发“嘉靖大倭寇”高潮的重要动因。

纵观历史,全球化的第一次浪潮在大航海时代已经开始。海商是大航海时代生产力发展的必然产物,海禁则是封建统治者的权力意志。在西方走向扩张和繁荣之时,中国却越来越封闭,日趋停滞、没落。

历史不能假设,但假如明朝政府当年采取开放政策,假如朱纨未被任命发动双屿港之役,朱纨的命运会是如何?双屿港的命运会是如何?明王朝的命运又会是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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