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葱里的图层世界

“请大家现在双手交叉胸前，闭上眼睛，算一道数学题。”在MBA课堂上，我又演起了一贯的课堂游戏。

“从上海到成都东站的D636列车始发上海虹桥站时1024人，苏州站上5人，无锡站上10人，常州站上5人，镇江站上10人，南京南下5人，全椒站下10人，合肥南下5人，六安下10人。”

我越说越快，“金寨站上5人，麻城北上5人，汉口上5人……”紧接着我又报了汉川、天门南、荆州、宜昌东、恩施、利川、石柱县、丰都等站名和上下旅客的人数，我看见，所有的50位MBA越来越紧张，合十在胸前的双手紧紧地抓在一起。突然，我放慢了节奏，“涪陵北上5人，重庆北下10人，最终到达成都东，全部旅客下车，请问？”

“998位！”不出所料，这些经过全国MBA联考的学生50位中的45位得出了他们认为的正确答案。

“听我说，我的问题是，这趟列车一共停了多少站？”

与以往实验一样，没有一位同学答对！我让学生们双手交叉胸前，是为了防止学生们听过类似实验的用手指计算停站数量，学生们经过12年的普教训练和4年的大学训练以及1年的研究生训练，并没有分化出同时计算数量和站台的能力，相对于他们的微积分和概率论的专业能力，他们的想当然能力和同时计算两件事的能力与孩子无异。

人类的知识，如同洋葱里的图层一样，一层一层向外长，越外层，就越像人们最能用到的专业知识：厚重、坚韧、精确；越往里层，就越像未分化的洋葱皮：脆弱、黏黏糊糊、界面模糊；到洋葱的最里层：未经分化、毫无专业可言、理解力与婴儿无异。这些经过严格数学训练的学生，其表面分化得非常专业，能够迅速地计算比较复杂的算术甚至微积分问题，然而如果问到他们未经分化和训练的能力，哪怕一个小小的简单的问题，多数人都会错。

随着人类的知识分化图层越来越多，并不是人类会越来越聪明，反而由于分化，人类个体的误区也许也会越来越多。作为整体的教育，给学生什么图层是至关重要的。

苏州科技城实验小学的衣、食、住、行、材的“图层实验室”

苏州科技城实验小学的徐瑛校长，在2014年建设新校址的时候，就一改以前标准教室的一贯思路，将整个校园设计成一个她心目中的图层世界。“孩子认识世界是从本体开始的，不能教孩子虚无缥缈的空洞的概念，例如爱，首先让孩子爱花、爱草、爱爸爸、爱妈妈、爱这个城市，然后孩子才能够理解和感受更加专业和外层的爱祖国、爱人民的感情。”徐瑛校长针对小学生的认知，在整个校园大楼的一楼和二楼，设计了几十间与苏州相关的认知世界，徐瑛将苏州的认知分为五个图层：衣食住行材，以苏州丝绸、太湖三白、苏州小吃、苏州园林、苏州运河和太湖、苏州的红木核雕来构建孩子们心中能够理解的世界模板。这种认知模板虽然根据孩子的特点进行儿童化的非专业的诱导，但绝对是专业水平：请来苏州最好的绣娘、最好的苏工，实训室的书架是花梨木的材质，建立苏州工匠博物馆，徐瑛校长花心思与附近10公里范围内的地域非物质遗产建立紧密联系，让学生在孩童时代就见证最原汁原味的世界。

按照弗洛伊德的说法，人有自我、本我、超我。苏州科技城小学的孩子们通过对苏州周边和家乡的认识，完成优质的从自我到本我的升华，从原始的冲动和欲望到美好现实的理智与认知。仅仅这些还不行，还要完成从本我到超我的升华，脚踏实地，更要仰望星空。苏州科技城聚集了一大批高新技术企业：浙江大学工业研究院、兵器集团公司、中科院地理所、苏州医工所等，徐瑛校长在衣食住行材的本我环境教育的基础上，叠加了具有科技城特色的系列课程，为科技城的孩子们打造一个面向未来科技的小学。徐瑛校长陆续与中科院地理所开发了科技城手绘地图馆、与庚商公司开发了少儿树莓派和编程创客课程等等，每周二下午3点，几十个课程体系的兴趣班从科技企业引入小学课程，按照徐瑛校长的话：“培养未来的乔布斯，是科技城这个地域给予的可能。”

徐瑛校长依托本地高科技企业建立多个面向未来的教育空间。

培养社会有用的人、培养专业的人，是教育图层适应社会必然需要的，也是教育分工必然完成的社会责任。然而，仅仅是学生具有分层的专业能力，还只是工匠，这需要孩子还要具有融会贯通的能力。既要融会贯通又不能失去自我，这个学习的洋葱又如何设计呢？

与科技城实验小学保持常年支持合作关系的中科院地理所苏州研究院院长齐德利博士，这些年做了非常多的思考和实践。齐博士的专业是卫星地理信息及大数据，也是由于他的专业，他对地理在人头脑中的靶向作用非常重视。齐博士有一个女儿，在女儿的成长中，齐博士让女儿从小跟着去野外考察的爸爸爬山、涉水、登高、观星……女儿3岁登上了长城；4岁接触了大海；5岁亲眼见过了钱塘江的大潮；6岁与爸爸考察了黄河、沙漠、草原；7岁奔赴了中国最北漠河，连夜登上了五岳之衡山、华山；多次跟随爸爸考察丹霞地貌，夜观月食和星斗。去各种博物馆，更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北京大多数博物馆、陕西博物馆、河南博物馆、黑龙江博物馆、沈阳博物馆、厦门博物馆、上海博物馆、宁夏博物馆、内蒙古博物馆、南京大屠杀纪念馆、九一八纪念馆、衡阳保卫战纪念馆、西安事变纪念馆等，一一数来让人惊叹。由于自己的专业，女儿有这个条件“脚踏实地，心怀世界”，那么科技城其他父母的孩子是否能有一种可能也胸怀世界呢？2013年，齐博士干脆让在北京当老师的妻子下海，在科技城创建“知成绘本馆”，向科技城所有的孩子们免费开放。在这里，收纳了各类绘本及科学杂志近3000册，上百个孩子可以共享书籍，并参与各种集体绘本阅读及科普活动。科技城小学的孩子每周一次接受齐博士的授课，讲地理信息系统、讲祖国的大好河山、讲中国的历史地理，不仅讲，还让自己的妻子教孩子们画自己心目中的绘本，于是有了科技城实验小学每学期参加兴趣班的孩子的绘本作品。

有了责任以后的齐博士一家，以绘本馆为家，志愿者、小老师、绘画、社区活动，忙得不亦乐乎，然而成果也是显著的，《这就是二十四节气》（共四册）2015年11月终于完成了。作品中的主人公，牙爸和女儿牙牙就是以齐德利父女俩为原型，中间穿插了女儿齐香媛的许多绘图作品，以女儿的视角去向孩子们介绍中国的二十四节气。除此之外，齐博士一家还创作完成了十本长卷《我叫黄河》、《飞行在中国的脊梁上》、《穿越丝绸之路》、《中国的海岸线，你了解吗》、《你好，长城》、《大运河，从哪来到哪去》、《坐着火车去拉萨》、《海上丝绸之路大冒险》、《嗨，徐霞客》、《我叫长江》原创地理科学绘本。

《这就是二十四节气》手绘书中的一页

搬到苏州3年，齐博士不仅是苏州高新区引进的杰出地理信息系统专家和研究院院长，还变成一个与附近核雕、绣娘、苏工更像的工艺大师，地域的力量，也影响着这一家西北人，苏州情愫像洋葱种子一样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一家人也变得更加细腻、缜密和富有才气。

“教育不仅要建立图层，更应该打破图层”，在同样一个地理信息系统的坐标下，不仅有历史图层，还有地理图层、文化图层、科技图层，齐德利博士在2015年7月还完成了首张苏州科技城的手绘地图，他将这些图层告诉孩子、告诉来科技城的参观者和投资者。由于学生的成长，被专业知识一层一层包裹，人们往往忘记了自己的“洋葱心”，以至于会想当然地以为客观世界就是自己最外层洋葱那个样子、自己也只能干洋葱最外层的事情。齐德利认为地理信息系统是很重要的图层世界的洋葱心，无论表层如何变化，只要地理信息系统在，就会不断长出各种图层。

心理学家按照个体来研究问题，社会学家按照群体来研究问题。按照社会学家米德的观点，人生下来并没有自我，自我是与社会群体交往过程中形成的，别人是自己的一面镜子，米德认为，一个人如能接受他人的态度，像他人一样扮演自我角色，那么，他就达到了“自我”的程度。实际上，在人的发展过程中，人可以获得许多自我。这些许多自我，与人类的知识一样，一层一层地形成了一个人的洋葱的图层世界。然而，形成了固态的图层，也就形成了偏见，偏见就成了创新的阻碍力量。建立图层重要，打破图层同样重要。

苏州科技城手绘图：画说新硅谷（局部）

回到本文初的那个小实验，每个人经过专业的学习，会积累非常厚实的专业能力，然而这种能力有时候是可以持续使用的，有时候会凋零甚至马上被淘汰，如果我们的教育工作者只教洋葱皮，剥掉洋葱心，那么与作孽无异。

“学好数理化、走遍全天下”，30年以前我上高中的时候，数理化就是一切学习的洋葱心，而事实上数理化并没有成为这个社会真正完全的洋葱心，证明那个模型是错的，至少是不完整的，不然马云怎么就没学好数理化。目前国际主流的洋葱心是STEAM，之所以能够成为大家认可的洋葱心，是因为这五项是跨越文化和种族的公认能力和知识，然而并不一定其他的学科不重要。

黄浦区青少年科技活动中心多年来围绕所谓的辅科：科技、地理、艺术等原来不属于主流应试的学科，其实对于人的成长有时候更重要，建立了机器人、创客、软件、艺术、声乐等多种学科体系的科技培养团队，获得了非常多的成就。从2015年起，科技活动中心试图将创客活动深入到学校，打造一个区校一体化的创客培训课程，使区内没有类似苏州科技城那种学校的学生，也能在区内完成“洋葱图层”的学习。

青岛铜川路小学，希望将洋葱图层更进一步、更大胆地进行改进，在与沪江网的合作中引入远程授课与师资本地支持相结合的方式，将科学、绘画、艺术、信息等课程融入到创客兴趣班里，正在规划辅课老师组成STEAM教学团队的模式，以必修课模式完成孩子们的“洋葱训练”。

过去的数理化、现在美国的STEAM、中国正在流行的创客和学科教室、沪江的互联网+，教育热潮的流行只有一阵，谁也不能保证一种模式能够管用多长时间。教育不仅要有洋葱皮、更要有洋葱心，今天培养的孩子是要面对30年后的世界的，任何急功近利的思维在教育中都是有害的，任何一种模式的推广都有可能是灾难性的。

“教育要有耐心，科技城的家长相对来说素质较高，给我们较大的空间，我们能做很多事，然而也是有限的，孩子的教育，学校只是小头，大头在社会、在家庭”，苏州科技城实验小学校长徐瑛说。无论哪种方式，出于本心、本地、可为的方式，眼光长远，是值得钦佩的。

我们每个人心目中都有自己的对于教育的图层，是否也要专业化、也要打破、也要有一颗永远能够生长的洋葱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