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辛苦走一回

光阴荏苒，回首已是中年。屈指算来，二十年讲台生涯，实在辛苦。任花开花落，寒暑易节；任人世代谢，鬓生白发，我教书、读书、写书不辍，远离尘世的富贵繁华。45岁生日时，女儿问我人生的格言是什么，我戏改流行歌词云：“辛苦走一回。”是的，我走的是一条人生辛苦之路，而且今后还将走下去。

1975年我高中毕业，那时上大学靠推荐，作为普通农家子弟的我不敢奢想。1976年，我当上了民办教师，虽然月工资仅14元，但自我感觉颇为良好，真有几分不辞长作教书匠的恬淡。“文革”结束后，高考制度改革，给了我重新把握命运的机会。然而，我在志愿表上仍填了师范大学中文专业。当读完大学，拿到毕业证书、学士学位证书后，我又回乡任教，在命运的地图上画了个圆！不过，我的知识充盈了，民办教师的身份也变为公办教师了。

记得大学毕业时，古德夫教授勉励我毕业后努力工作，干出点名堂来。我推说中学教学任务重，能应付下来就不错了。不想他神情严肃地说：“只要挤，时间总会有的。你看那些小伙子谈恋爱，工作再忙，也能挤出时间约会或写情书。原因何在？就在于他们思想上重视，心中有个‘她’！”

古先生的一席话，像一记重锤敲中了我偷懒的伤疤，又像一针兴奋剂，注入了我的肌体。多少年来，我正是像古先生教导的那样去工作的。我的心中也有个“她”，“她”就是古先生的期望。

我在工作上不怕辛苦。由于教师缺编等原因，1986年，我带了三个高中班的语文课，还带了驻军某部的一个文化补习班的语文课。此外，每周还要抽两个晚上为50里外的县城高师函授学员讲文学概论。这样一算，一个人的工作量相当于三个人的工作量。

长期超负荷的工作，给我的身体造成了很大的伤害。我先后患过面部神经麻痹症、胆囊炎、高血压、脊椎骨质增生等疾病。1989年11月，我面部神经麻痹，寝食不安，吊针一挂就是半天，老母和妻儿都为我担忧，我却利用挂水时间阅读教学资料。治病用了激素，夜里难以入眠，我就化弊为利，挑灯夜战，又一次研读了中学语文12册教材，做了3000多张读书卡片。等到不再需要打针吃药时，专著《中学实用修辞》已成初稿。二十年来，说不清多少次夜深人静，我伏案写作，只有台灯做伴，夜风探望……

四年的大学生活，我吸取了大量知识；但是，我并未满足，参加工作以后，我没有一天不在充实、提高着自己。读书，我不怕辛苦。四书五经、诸子百家、中外教育学、心理学名著，我什么都读。《论语》《李太白全集》《杜工部集》《毛泽东选集》，鲁迅的全部杂文、诗词，我不仅潜心研究，做了大量卡片，还写下许多研究文章。每次出差，凡发现有价值的新书，我总设法买到。1997年到南京开会，买书用光了钱，还是向同行者借钱买的返程车票。说来有趣，我家中现在最值钱的财产就是书！我家三代人住在60多平方米的房子里，本来就够紧张的了，没有专门书房，7个书橱只好分放在三个房间里。对我而言，书可以疗饥，有时看书入迷，连饭都顾不上吃。我最喜欢去的地方是图书馆，一次，我在书库查书，管理员下班时疏忽，竟把我锁在了书库里。

读书，要坐得住冷板凳。为了读书或写作，我基本不看电视。妻子说我是电视盲，谈起歌星、影星一窍不通。刚上初中的女儿取笑我不懂文艺，我只好苦笑。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正因为如此，我上起课来才内容丰富，生动活泼；正因为如此，我搞起教研才得心应手，挥笔成文；正因为如此，我搞管理工作才高屋建瓴，左右逢源。

“教而不研则浅，研而不教则虚。”教学与教研，是一对比翼鸟。我们只有放飞这对比翼鸟，才能在教育的领空自由翱翔。

二十年来，我走的是一条辛苦、曲折的以研促教的道路。我不喜欢照本宣科，把“教参”当做教条。每上一节课，我都要加上自己的研究心得，都要适当拓展、发挥。我的许多教研成果都得力于教学中发现的问题。例如《孔雀东南飞》云：“新妇初来时，小姑始扶床。今日被驱遣，小姑如我长。”“共事二三年，始尔未为久。”课本注释“兰芝在焦家只有二三年时间，小姑不可能长得这样快。这是夸张，极言时光之快。”而我研究发现：“小姑如我长”不是夸张，小姑如我长是实写。而“二三年”才是缩小性夸张。二三年，可能是十年八年之谓。这类夸张在古代不少。如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有句云：“小乔初嫁了。”实际上，赤壁之战时，小乔与周瑜结婚已经十年。

教育科研增强了我的教育机智、教学灵感。我带毕业班语文课，往往能把握高考命题的脉搏。1988年，我于高三下学期接了一所农村中学差班的语文课，可是，就是这个班级高考成绩全县第一。其中的重要原因是我复习对路，对当年的作文题事先做过辅导。我出的作文题《习惯》与高考的作文题一字未差。2000年我带的高三年级，高二接手时语文成绩是全年级10个班中倒数第一名，而高考成绩却位居全年级第二。原因何在？因为我意识到创新思维培养的重要性，为学生作了“创新思维的培养”专题讲座，其中便谈到多角度思考问题等内容，并举了大量的例子，因而学生高考作文写起来轻松自如，我平时举的许多例子，学生信手拈来，引入作文。

我以研促教的效果还在于培养学生的研究、创新能力。我要求学生实事求是，不迷信权威。我指导他们挑名家作品的刺，他们往往都做得很好。例如：他们能够发现鲁迅《拿来主义》一文中的错误： “几位大师们……”是病句。

我的天赋并不高，好在天道酬勤，因而也小有收获。且不说在教学上初步形成了“新”“活”“导”“创”的个人风格，带高中毕业班课程，成绩在市县处于领先地位。

感谢社会对我的承认，我先后获得过全国优秀语文教师、江苏省特级教师、江苏省劳动模范、江苏省优秀教育工作者、江苏省首届中等学校红杉树园丁奖金奖、连云港市拔尖人才、江苏省“333工程”培养对象、江苏省素质教育先进个人等奖励和荣誉称号。去年“五一”前夕，我还作为全国劳动模范和先进工作者代表，赴京领奖，受到了江泽民等国家领导人的亲切接见。

国内不少同行慕名来信求经，我总是把冰心老人的话赠送给他们：“成功的花儿，人们只惊喜她现时的明艳！然而，当初她的芽儿浸透了奋斗的泪泉，洒遍了牺牲的血雨。”

曾经有位记者问我，你如此苦干，是什么精神力量在激励你？我看得出，他要的答案是目前流行的说法。但是，我回答他：“由于能够保持平常的心态，做一个平常的人！”

我认为，教师这个职业并非太阳底下最光荣的职业，那只是伟人鼓励教师的口号。我们自己不能定位太高。我们的职业与商店营业员、医生，包括环卫工人都是一样的。我们只有抱着这种心态，才能努力工作。商业界提出顾客是上帝的口号，大家习以为常。但是，谁要提出学生是上帝的口号，我们听了肯定刺耳。其实，“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没有顾客，经商的人自然赚不了钱，我们教师没有学生教，自然也会失业。我正是抱着这种心态投入工作的。面对每一个学生、每一节课、每一次作业，我都不敢马虎。长期坚持，自然赢得了学生的尊敬、同事的好评、家长的赞誉、社会的承认。总之，二十年的教学实践让我深刻体会到，我们教师要以平常心态干平常的工作，自然就会有平常乃至不平常的收获。

有些友人说我太辛苦了，如把这些精力用在官场或商场，也许会大有出息，然而，我不自信，我也许除了教书与爬格子，别的什么事也干不成。人生苦短，岁月无多，我还是与“苦”同行吧，不期望有济世之功，只期望得天下英才而教之，使日子过得充实。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摘自《中学语文教学》）
2012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