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之社会的要素

教育之社会的要素100

昨天讲的是教育的三要素。教育者需要熟练、明了，然后才算有教育者的资格。今天特别地讲社会的要素，社会的状况啦，社会的问题啦，需要明白，明白以后，才能去改造现在这因袭的教育。研究社会问题应该考究现在世界上的三种潮流。这三种潮流影响于教育的组织和其他的事项是很大的。有人说，这三种潮流，是西欧的；其实，这是全世界的，最普遍的，不过发现于西欧罢了。

第一种潮流就是工业的革命。这工业革命的意义，就是使工商业大大转变。这种变化的由来，就是由于蒸汽机和电力的发明。在一百五十年前，各种工业，都是用人工或牲畜力去做。后来有了蒸汽机和电力，才有许多的发明，就是由蒸汽电力和其他种种的力量去制造货物，这就叫做工业革命。何故呢？因为使工商业的各部分，如制造、分配、运转等，都到了完全的地步，所以叫它是革命。你看那铁路的建筑，大工场的倡办，汽船、电报、邮政等事，传达消息的传达消息，转运货物的转运货物，活动得很，便利得很。偌大的一个世界，却就渐渐地缩小了。那么，这铁路、工厂、汽力、电力种种的范围，要用一个名词总括它，除了“革命”二字，别的字都不能表明。从这些变化生出来的，在教育上似乎没有什么大影响，也没有什么大关系，但是若要从表面向根本上看去，这些变化，对于教育实在有莫大的影响。近来教育的改变，全是从这种原因发生出来的。

要看这种变化和它的影响，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看中国的困难问题。中国的困难问题全是社会潮流所给的。大家要想想中国自己的一切问题和对于世界的各种问题，是从哪里来的，不是从机械的发明来的么？若是没有这些发明，转运，交通，制造，一切都不灵便，中国现在的状况恐怕仍旧像数百年前似的，现一种孤立的状态，和世界各国不相往来。反过来说，若是没有蒸汽机和汽船、汽车的发明，中国仍然是自由的，是不受他国的影响和扰乱的。这种潮流的势力，或好或不好，我们也不必考虑，因为难考虑，也与这种势力无甚影响。但这变化确系一种事实，就是一种新势力，这种新势力，可以支配中国。所以中国必须求着适应这种新势力，然后国家始能存在，才能兴盛。有人说，这种势力可以促进社会的进步。但无论它是好是坏，不必计较，不过这种势力，总是应当研究的。

再说，若是没有汽船、汽车种种的发明，外人也不能到中国来，即使是有，也不过少数的旅行家。例如意大利的马可·波罗（Marco Polo）在元朝时代也曾到过中国，但是很少有的事了。并且，若是没有电力汽力的发明，中国的煤铁和别的富源，不至为外人垂涎，招外人的侵掠。外人也不至到中国来寻觅市场，销售他们的货物。为什么呢？因为若是没有生产、制造、转运的新方法，外国自己制造的货物，仅仅可以自给，必没有多余的东西运输到中国来。我所以说这些话的缘故，为的是说明工业革命。我的注意点，是蒸汽电力发明后，世界就可缩小，世界各国间的一切障碍都可以消除，世界人的关系更为密切，人类才有联络接近的机会。若是离群索居，便不能生存了。

所以这新势力，可以将以前的分离，变成结合，可以将人类活动的范围扩大；并且，不仅能使各国的关系密切，就是一国的各省间，关系也因而密切。前几天，我见一个人在旅馆晚餐，不过三点钟的工夫，他就可到了北京了。我又听见一个人说：从前由济南到北京，步行需费十二天的时间，现在只用三点钟的时间，虽然不能人人都坐飞艇，然而比较这三点钟和十二天的差数，就可以证明机械的发明，影响于社会很大了。这汽机电力的发明，还可以使一国的人因着交通便利的缘故，使思想的交换、知识的传播，一天迅速似一天，因而发生一种新势力。人生的一切事项，无论直接或间接，都要受它的影响，所以学校不得不注意社会的转变。若是学校不适应这种新势力，都要保持它旧有的状态，它的结果必要使这学校里的人，没有知识，他的国家也必要有不幸的祸乱。以后的讲演，就是要说社会的变迁，影响于教育的——例如学科的选择、方法和组织各种问题——今天只要举出几个要点来略说一说。

第一是科学的重要。教授自然科学不是纯为增加智识，也不是因为好奇的缘故。它的唯一原因，就是不教授自然科学，就不知天然势力，就不能利用此天然的势力以利人生。

第二是历史地理和各国现状需要明了它的重要。在交通不便，社会接触未密切以前，学问不过是一部分人的事情，不过是一部分人的装饰品，没有什么价值。现在的学问可就不一样了。历史啦，地理啦，和各国的现状，都是要知道的。然在现在的社会，外国文字虽不必人人精通，然为新潮流所迫，也是应该特别注意的。

还有，因社会变迁的影响，工业教育也应该特别注意。现在的工业教育，应当是分类教授，不可和从前的混合教授。从前虽然也有工业教育，然而都是学徒制度的教育，不过跟着旁人学习，做一种模仿的服务，自己并没有智识上的锻炼，现在的工业教育和商业教育，必要使他们明白工商的原理和工商的情形，以适应社会的要求。我所以要说工商业的变迁与新方法的缘故，也不过是要表明学校应该适应潮流去改良罢了。以上所说的就是工业革命的潮流。

第二种潮流就是普通人民要参与国家的政权。在二百年前，各国的政权，都操在少数贵族手里。近百年来，这旧式政治，渐渐地破除了，渐渐地趋向于民主主义。到了最近几十年来，这种趋势一天快似一天，一直到欧战以后，世界上的专制政府，都推翻了。但是人民在千百年以前，在旧政府之下都是很情愿的，很知足的，近来为什么又有新运动，去向这德谟克拉西的路上走呢？其中必有很深的原因。由此原因，然后才发生这种影响。这种势力，我们不能抵抗，如同从山上流下来的急流一般，我们是不能阻止的。它既然这样普遍，这样伟大，若是有一个政府倒行逆施，要在最短时间，去阻止这种潮流，结果必至灭亡。

这第二种潮流和第一种潮流，有密切的关系，是很相联属的。它的原因就是从蒸汽电力发明以后，人民的思想因为传播、交换，关系越加密切。所以人民须努力求着知道自己全国的情形。若是有一个大国没有铁路、电话、电报、邮政、汽船，它的人民必不能知道本国的情形，必定和一盘散沙似的，不能团结。这是当然的结果。例如数十年前中日战争，有人说，中国人不知道这次战争是中国和外国的战争，不过是一部分人的战争；又有人说，中日战争不是中国人民全体与日本人的战争，不过是北几省之官吏与日人战争。这等情形，和欧洲从前的情形一样，欧洲在蒸汽电力发明之前，各国战争也不过为统治者与统治者的战争，或是军人与军人的战争罢了，并不认为是人民全体的战争。除非对于个人的财产有直接损害的时候，然后才知道这战争和个人有关系，不然是绝对不知道的。这种情形现在是绝对不可能的了。

因为汽力电力的发明，交通便利，消息灵通，现在的国民对于国事也就注意了。在汽力电力未发明以前，要有合于民意的政府是不可能的事。如罗马、雅典，不过是很小的一部分，不过是一种城市的组织。从大国之中，求一真正的民意政府，是不可得的。若使美国没有许多铁路以联络各州，恐怕不能做一个像现在这样的完全国家，也不过是一个四分五裂的样子。因为有了铁路、电报、邮政、电话等，使国家人民的思想有很迅速的进步。新闻纸的传播力是很广的，新闻纸的价值又很便宜，更可以促进人民的公共意志、公共理想、公共观念，以完成国家的要素。

社会的变迁对于教育的影响又有一种，就是现在的强盛国家，都注重小学教育。它们教育的程度，最低也要使全国人民都能读能写，为什么呢？因为能读能写是社会上必要的事情，社会上的各个分子既然都能读能写，即使是程度最低，也要知道国事怎样进行，事业怎样发展，然后才能造成一种公共的趋向。

在古时，写与读不过是一小部分人的事，这是狭义的教育，阶级的教育。所教授的，只有文学，这文学只是少数人的装饰品，除了商业上用文字以外，便没有读书的了。现在这个时代，若不是国家全体的人民都能读、能写、能知国家各方面的情形，是必不能团结的，必不能强盛的。

100　1921年7月19日杜威在济南的第二次讲演,王卓然口译,1921年7月24～27日《晨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