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的旨趣

大学的旨趣94

我这回讲演的题目是《大学的旨趣》，换一句话说，就是对于学生共同的生活罢了。好多人说，中国天然的物产很算富足，但是没有利用，所以越形退步了。我以为中国不但不能利用天然物产，而且不能利用人力。大家都知道，现在世界的趋势，已渐渐向利用人力那一边去。我们大学学生，可不努力想个法子利用它么？

中国佳矿很多，像什么煤矿啊，铁矿啊，都是僵死地埋在地下。若是把人力利用起来，变无用为有用，那就好得多了。教育上的利用，也是同煤矿铁矿一样，我不是已经说过中国矿产不发达的缘故，都是因为不知利用人力么？若要人力利用起来，那教育可算顶要紧的。譬如中国极边的沙漠，可不是叫做一毛不生的地方么？其实沙漠并不是一毛不生的，只因为没有水利灌溉，它所以变成一个荒野了。中国人天性很厚，所以不能发达的原因，就是无教育的缘故。但是中国并不是绝对不会利用人力的，就是在厦门这个地方论之，厦门经商南洋的华侨，皆有很大的能力。即广东各处，也很不错。凡此种种，都成中国人利用人力的好证据。中国根本的解决，除教育普及外，再没有办法了。教育能够普及，那工商业方面，自然一天进步一天了。就表面看来，中国政治的不良，国势的不振，可毋讳言的。但是人民高尚的理想和奋斗的精神，却蕴蓄在内，未曾发表出来。若使中国人个个都利用起人力来，那教育的发达，可以预定的。大家都知道，大学为最高学府，中间培养领袖的人才。中国从前培养人才，多半是用奴隶教育，如八股策论等，无非养成国家的玩物。现在科学进步，教育方针已渐渐改变了。故以前的科举，可为一般旧人物的代表；现在的大学，可为一般新人物的代表，两个简直成个反比例。我已经说过，大学是陶铸领袖的洪炉，所以事事都要向前努力，不能丝毫退后。因为人群的领袖，总要做个模样给人家看看。

我常说中国需要领袖的人才，是刻不容缓的。这领袖人才是替社会服务的，并不是服务社会的。所以做领袖的，先要把他的目的和宗旨看得透彻。领袖可比开路先锋一样，他所走的路不错，自然人家都跟着他走，一定也是不错。现在中国的大学应培养两种重要的领袖。

一是工商业的领袖。发达实业的根本问题，第一要利用天然科学的方法。诸君都晓得西洋人到中国的，往往输灌他祖国的文明，如电报铁路等，都是有力的证据。现在世界各国实业很是发达，大半都是他们智识奋斗的结果。还有一层，就是世界人类的心理，都想发财，不知道发财的果实，却是科学的文明种的因。那么不会研究天然的科学，发财不过是空想罢了。中国现在要和各国竞争实业，定要从这方面着手。中国是很老的国家，发明的东西也很不少，对于实业不是绝不研究的，不过现在已经不适用了。简直说一句，要把那旧式文明变做新式科学才行。当这20世纪，那研究工商业的方法，就是从大学里头做起。

二是政治和社会的领袖。中国自革命以后，大家都抱一种悲观，这是什么缘故呢？因为缺乏领袖的人才。一般旧官僚，不晓得利用新法，所以弄到这种地步。我有一个浅显的比例，好像真空筒子一样，它因为没有空气在里面，所以水可以随便地跑进去。中国革命的时候，把专制政府一直推翻，这不过是过渡的程序，我们可以叫它做真空时代。因为真空的缘故，水才能够漏入，好像中国的恶官僚在政界上活动一样。这真空的现实，我们已经说过，都是没有领袖的缘故。将来中国大学逐渐发达，培成正当领袖的人才，当然要有相当的智识。所以大学越多的国家，那产出的领袖也自不少。将来新进的领袖人才，果然能够把脚跟站稳，那腐败的旧官僚，自然也立不住了。大家都知道，道德比智识还要紧，道德方面能够发达，那物质文明自然也逐渐进步了。

还有一层，请大家想一想，就是通力合作的问题。中国的界限分得太清楚了，南有南的畛域，北有北的畛域，甚至各方面都有许多的小团体。现在要把国家办到富强的地步，头一着要把界限打破才行。“通力合作”的意义，于大学中可以看出两种。第一是用功。学生在校，当然要用功，但用功是为人，并不是为己，诸君不要认错了。第二是不用功。这种学生现在可不必讲，因为人人都知道他是坏的。第一种学生，自表面上看来，好像有利无弊，但若用功太甚，也是不对。为什么呢？因为他们对于功课这一边太过，不免把世界的潮流隔开了。从前世界各国的学生，却和中国今日的学生坐了同一的毛病，但是他们现在觉悟起来，所以他们的人才不但智识很高，就是利用智识的能力也很不弱。

有智识而不知利用，好像把东西关在房子里头一样。虽是有这东西，叫做没有也可以的。就我们的观察，大学生在校的生活，是非常紧要的。譬如运动和游艺会等，不但可以强健身心，并且有共同研究的好处。所以大学领袖的人才，是利用智识方面的。像那些用功太过的学生，决不能将智识灌输国家和社会。今日中国的热心者，很想把旧人物推翻了，但是这种的事业，要从哪里做起呢？运动场的生活，是万不可缺的。因为运动场中，含有道德的和社会的意义。运动场的生活，可算是团体美感的生活。如果大学能够养成这种好习惯，将来无论办什么，都可以本着互助的精神发挥开去。大学学生的生活，在我个人看起来，非自自治地方着手不可。如音乐文学艺术等，都要联合公共的团体，向前去做。从前有一个人，诸君想都知道的，当他快死的时候，把一根的棍子叫他的儿子折掉了，以后又把好几根的棍子合在一块，依样叫他的儿子做去，但是他的儿子可不能折掉。这就是代表团体的精神。大学学生对于这种的观念，更要密切的留心。此种团结的精神，并不是由教师和职员的督责，却是自己共同自治的。若事事受人指挥，那就失了自治的精神，将来怎么能够把能力推到社会呢？我希望贵校诸君，不但对于功课方面要研究清清楚楚，就是对课外自治方面，也要格外努力啊！

94　1921年4月11日杜威在厦门大学的讲演,1921年4月25～26日《晨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