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碎他的头颅！”

羊娃子还没有适应刺眼的光线，他就从山坡上面滚落下去。在惊慌中，他抓住了一撮小草，小草被连根拔了起来。他又抓住了一根树枝，但树枝也被拉断了。最后，他还是用手抠住了深陷在山坡上的石头，停了下来。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一群大黄蜂在他面前飞来飞去。羊娃子张大了嘴，不敢闭上，也不敢动弹一下。他害怕稍微一动，就会有黄蜂的毒刺刺进自己的肌肤里面。在僵持中，刚才追赶他的东西出现了，他也看见了。他们是一群猴子。

这些猴子似乎也注意到这些麻烦的黄蜂，并没有着急地靠过来，也没有扔出石头之类的东西。他们都静静地看着。

这些大黄蜂围着羊娃子“嗡嗡”地叫着、飞舞着，忙得不亦乐乎。过了一会儿，这些小家伙就飞走了。

羊娃子舒了口气，爬了起来。可是，他再次看到了那些虎视眈眈的猴子——他脚下不知怎么一滑，就又栽倒在地上，并向山坡下面滚落。也就在这时，刚才消失的黄鼠狼再次出现了，他一下子就蹿到了羊娃子的身上，和他一起向山坡下跌落而去。

猴子在后面追赶着，不断地“嗷嗷”直叫。山坡下面，也出现了同样的声音。

在这遥相呼应的喊叫声中，也夹杂着其他奇怪的声音。羊娃子在滚落山坡的时候，他的身体不断地碰撞到树枝和岩石就像黑夜里的岩石突然从巍峨山崖最高处一下子坠落万丈深渊一样，持久而惊心动魄。羊娃子也听到了未知山坡下那些空旷、冷峻的声音。

在一片身影的汪洋里，羊娃子的身体停止了滚落，周围的声音在这一刻也戛然而止。有无数双眼睛正在张望着这个从山坡上滚落下来的人。

这次，羊娃子不再奔跑了，他浑身疼痛，没有力气。他眼里出现了数不清的身影：猴子、野猪、山羊、鹿、兔子等，这些之前已经领教过他们厉害的动物。

这些丛林的生灵们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人类了。他们这次仍旧静静地看着，认真地看着。人类的衣服已经开始破烂，胳膊和大腿已经不能被衣服包裹，暴露在山野的冷风中。他的身子开始颤抖，脸上不再是上次那充满惊喜的笑容，而是在泥土和污垢遮挡下的一种恐惧。

从山坡上滚下来的小黄鼠狼戈果离人类最近，他现在已经不在这个人类的身上爬行，而是跳到一边，用一种动物的特有的审慎目光打量起这个人类。只见羊娃子那双乌黑的眸子也不再散发着亮光，而是被一些晶莹泪珠所充盈着。羊娃子在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中哭泣了起来。

老虎从重重身影中一跃而起，一下子就跳到了羊娃子的身边，张开血盆大口，对着茫茫山野怒吼起来。一声接一声，山谷都在颤抖。

远处的猴子们在老虎的怒吼声中，纷纷爬上了树枝。鸟儿密密麻麻地飞过树梢，其中一只胆小的竟从空中直愣愣地摔在了地上。

羊娃子停住哭泣，但他浑身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在观望的身影中，名字叫木吉的猴子走近前来，连忙呼喊着：“米虎尔先生，别着急，别着急啊，还是把他交给我们猴子吧！”他边说边望向刚刚怒吼过的老虎。“不是我们离不开这个人类的孩子，而是公主奶奶要我们把他带回去。”

木吉的话一说完，立即就从层层身影中传出窃窃私语来，好像这只猴子提到了一个重大的事情似的。

“公主奶奶？”米虎尔不解地问。

老虎的声音一落，丛林里的生灵仿佛验证了什么消息一样，开始骚动起来。但木吉并不去理会他们，而是针锋相对地对眼前这头气势威猛的老虎说：“是的。可敬的米虎尔先生，您是知道的，这是公主奶奶的意思。”

“公主奶奶的意思？”一头全身毛发疯长的野猪把嘴巴咬得咣当响。他说，“公主奶奶的意思，就是把这个人类放走吗？就是让他回去，然后再带更多的人类来抄了我们的老窝吗？”

“黑木耳！住嘴！”一声浑厚的声音从树林的深处传了出来，就像晴天打了一个霹雳一样，大家一下子就被镇住了。这是谁呢？就连羊娃子也忘记了自己身上的疼痛，他开始用目光到树林深处搜寻起来。

“公主奶奶和人类有着血海深仇，她是我们动物界的骄傲。”这种浑厚的声音越来越近，在这清晨的森林里面，大家一片寂静，期待着这个神秘生灵的出现。这个从远处飘来的声音继续着：“她所受的煎熬，她的所作所为，我们没有一个动物能够比得上。这位神奇的公主奶奶，这位神灵所佑护的公主奶奶，正是她带领我们大家翻越万丈高山来到此地，正是她的慈爱和非凡的勇敢睿智才使我们免遭一次又一次的毁灭！”

话音刚落，“轰隆隆”剧烈骇人的响声在树林深处响了起来，大片大片的鸟儿从树林间夹杂着呼啸的狂风尖叫着飞了出来，然后，就是一个个威武高大的身影在树林间猛烈地蹿动着、飞奔着。当树叶被狂风吹得从林子里飞出，扑向众生灵的时候，就有一个又一个庞然大物“哐当！哐当”地砸落在地。

他们就像是天上飞下来的天神一般，高大威猛，具有无限的威仪。丛林生灵一下子都怔住了，他们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些威猛的神物。突然，丛林间就爆发了狂烈的欢呼：“类人猿！类人猿！”

羊娃子看着这些突然出现的动物，在他脑际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他们是人类的朋友。在这个念头下，他才仔细地看起来，突然发现这些动物似曾相识：他们有着长长的手臂和大腿，有着在什么地方见过的脸庞，就连那鼻子、耳朵、嘴巴、眼睛，都出奇地相似——和人类像极了！

“是人？”他也喊出了声音，因为他发现，眼前突然出现的这些东西，除了身体上长着长长的毛发与没有穿衣服之外，几乎和人类相差无几。

他的声音很小，只有自己能听见。但是，这些类人猿却都把头颅扭了过来，直直地看着羊娃子。

“你们不应该来这儿。”米虎尔发话了。

米虎尔一说话，就引起丛林间的一片骚动。刚才肃静的气氛一下子就被打破了，又恢复了阵阵的吵闹声。野猪黑木耳也把嘴巴咂得“吧嗒吧嗒”响：“是啊，你们来这儿干什么？不能带走这个人类，不能带走人类！”

“不能带走人类！”大家伙儿几乎同时喊了起来。

也就在这时，羊娃子站了起来。丛林动物惊奇地发现，这个人类的脸上已经不再是恐惧之色了。他们看到，这个人类像先前一样脸露喜色。

羊娃子这会儿静静地看着这些类人猿，他还不确定自己和他们是不是同类，是不是朋友。他仿佛在等待什么似的。

“大家停一停，停一停！”木吉张开他的长臂，从这棵树上跳到那棵树上，跑到这个动物面前，又跳到那个生灵面前，“听我说，听我说……”但是，他的声音依旧被乱哄哄的声音所掩盖了。

似乎是出于无奈，木吉一下子就跳到米虎尔面前，气喘吁吁地喊道：“叫他们停下！叫他们停下来！”

这一招也并没有奏效，米虎尔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这几个类人猿，仿佛将有一件重大的事情要发生似的。

就在木吉几乎认定老虎不再管这件事的时候，米虎尔却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对着空旷的山谷再次吼起来。吼叫声在山谷间久久地回荡着，万物都停止了吵闹，整个森林立刻寂静了。

“我们不能放过这个人类，他会给我们带来灾难的。”停止了吼叫的老虎对动物们说。

“就在昨天夜晚，就在天亮之前，那是一段什么样的时间啊，简直就是煎熬——我和同伴们在丛林里拼了命地跑，拼了命地躲开人类的追捕！那是多么凄惨的事情啊！就在天亮之前，就在太阳还没有出来的时候，有多少同伴的性命就白白地没了，就眼睁睁地没了……”米虎尔悲愤地说。“那是一个个的悲剧啊！大家伙儿睁大眼睛啊，那是一个个悲剧啊！”

“昨晚，我的兄弟就死在人类的猎枪下，这能不算血海深仇吗？”黑木耳说。

“血海深仇！血海深仇！”动物们高呼了起来。

在一片呼声中，米虎尔示意让大家静下来，然后，把脑袋凑近类人猿：“你们想怎么样？”他用沙哑的声音来质问这些新来的朋友，用一种从容而又威严的眼光看着他们。

站在前面的一只类人猿用非常低沉的声音回道：“带他走。”然后，伸手指向正在望着他的羊娃子。丛林中又是一片惊呼。

“为什么？”米虎尔淡淡地问。

“你们想吃掉这个人类吗？”先前说话的类人猿问。

“是的。”

“那就行动吧，森林之王！”

在说“那就行动吧”这些话的时候，类人猿表现得很是平静。说完之后，他用一种期待的眼光看着眼前这只威猛的老虎。

“不能吃啊，不能吃啊！”木吉大声喊道。

“不能吃，不能吃！”戈果也破天荒地喊了起来。尽管他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

类人猿依旧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只老虎。就在此时，在米虎尔的身后，又出现了几只老虎。他们的到来，给这个森林里增添了许多威严。

“那我就要吃他了啊……我要先咬住他的脖子，喝他的热血！不！我要一下子咬下他的脑袋……我可要行动了啊，让你们都见识见识我米虎尔的威猛。”米虎尔说着，就开始围绕着羊娃子转悠起来。

“你就行动吧，森林之王！”类人猿依旧这么说。

“该咬哪里好呢？不知这人类的肉咋样？一定鲜美无比吧，一定会好吃得不得了吧！还是让我亲自尝一下吧，不尝一下怎么知道呢？就是啊，就那么一张口就咬下去，就让那邪恶的血液溅出来吧，就让那些肮脏的东西都流出来吧，就让他们都弄脏了我的嘴巴、鼻子和身体吧。管那么多干什么呢，就一口咬下去一了百了算了，就这么咬下去吧……”

但是，这头威猛的老虎并没有咬下去，因为他想到了更多的东西：“咬下去？这很简单啊，我这是怎么了，难道连这点儿勇气都没有吗？我这是怎么了，怎么连咬死仇敌的一点儿勇气都没有了呢？这是怎么回事啊？”

在远处的山坡上出现了奇怪的一幕：数不清的丛林生物浩浩荡荡地从山的那头奔来，他们井然有序地前行着。在最前头的是一只身材巨大的豹子和几条吐着长长舌头的野狼，身后是数不清的野猪、豺狼、麋鹿等一些形形色色的动物。羊娃子在他们刚出现在山头的时候，就看到了。

米虎尔继续自语道：“是啊，就差这关键的一步了，这可是我梦寐以求的事啊，现在就快要实现了！可为什么会这样呢，难道我没有勇气了吗？难道我软弱了吗？不会的，我就那么一下咬下去就完事了，只要他的血液溅出来，只要他喊出声来，就结束了，就结束他的生命了，就结束我们的仇恨了……是吗？就这样一下咬下去就会结束仇恨了吗？”

这只威猛的老虎围着羊娃子转得更快了，好几次，他的目光与这个人类的目光相遇，羊娃子脸上尽是不解和疑虑。“他为什么不害怕呢？他就要死了啊！”老虎又对自己说，“他难道不害怕我把他咬死吗？他还是个人吗？如果他害怕，那他为什么不求饶，又为什么不跑呢？就算脸上有点儿恐惧之色也可以啊，难道他不相信我会咬碎他的头颅吗？他好像从一开始就没害怕过啊！”

羊娃子的目光依旧望向远方那浩浩荡荡的动物，他看得目瞪口呆。他看见那只带头的大花豹脊梁上驮着一个白色的东西。

“咬掉他的头颅！咬掉他的头颅！”有动物这样喊着。

“这是怎么回事？他一开始就没害怕过，他不是人吗？他明明就是一个还没长大的人类啊，还没长大的人类——我就要吃掉他——是不是太残忍了？”米虎尔继续问自己，“当然是啦！但是，面对这么残忍的事 ，他怎么就不跑呢？他怎么就不害怕呢？难道就是要静静地在那儿等着我去咬碎他的头颅？他想一死了之，好让我的仇恨消失，好让我们森林里的万物，从此不再向他的同类寻仇！我们怎么会不再寻仇呢？啊！差点就上他的当了！差点就上人类的当了！”

最后，米虎尔似乎想明白了，他对着所有生灵说：“我明白了，我咬碎他的头颅，让他邪恶的血液溅在我的身上，不会有什么好处，不会消灭掉我内心的仇恨！他想以这么容易的死来消灭我们内心的仇恨。他的想法不会得逞的。”

也就在这时，几乎所有的动物都注意到了远处山头那声势浩大的一幕：野猪、豺狼、豹子、麋鹿等许许多多的丛林生灵，空前地集结在一起，正从一个山头翻越另一个山头。“看哪！快看啊！”有谁这样高喊了起来，“大家伙儿快看哪，你们快看哪！是她！是她来了，公主奶奶来啦！公主奶奶来啦！”第五章天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