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动物园今夕

文/朱磊　供图/ 东方IC | By Zhu Lei　Image by IMAGINE CHINA

有着“世界上第一家现代动物园”美誉的伦敦动物园，尽管已经有了近200年的历史，可依然让人觉得生气十足，历久弥新，引领着全世界动物园的发展。

如果将动物园定义成“人为饲养野生动物以供人观赏的场所”，那么有迹可查最早的动物园竟可上溯到公元前约3500年。2009年，在埃及古城耶拉孔波利斯（Hierakonpolis）遗址发现了象、河马和狒狒等动物的遗骸，根据骨骼上愈合的痕迹，说明这些动物在受伤后又存活了不短的时间，考古学家据此推断这里的动物应是专门饲养来供人观赏，认为此处是已知最早的“动物园”雏形。而在中华大地，相传周文王于公元前12世纪就已经建立了名为“灵囿”的皇家园林，其间豢养着各种珍禽异兽。若以此为据，人类与动物园结缘已经有了超过5000年的漫长历史。然而在很长时期内动物园都不过是王公贵族的私人玩物，直到近代面向公众的动物园才开始登上历史舞台。

1826年，被誉为“新加坡缔造者”的英国政治家托马斯·斯坦福德·来福士爵士（Sir Thomas Stamford Raffles，1781-1826）倡导创立了伦敦动物学会（Zoological Society of London，ZSL），同时他还提议要在伦敦创建一个由该学会管理的动物园。区别于以往达官显贵们把持的玩物，或是为了满足普罗大众猎奇心理的动物展示，伦敦动物园（ZSL London Zoo）从一开始的定位就是为了科学研究而收集饲养动物，也因此博得了“世界上第一家现代动物园”的美誉。该园于1828年4月27日开始面向伦敦动物学会会员开放，至1847年最终正式对公众开放。2015年8月，我探访了伦敦动物园。对于由动物园启蒙了自然教育的我而言，去到这“世界上第一家现代动物园”，仿佛探寻那“一切的开始”。

事有凑巧，无意间发现了由我国鸟类学先驱任国荣先生于1935年发表的一篇题为《伦敦动物园各部详纪》的长文。任公1932年根据在广西采集的标本描述和命名了金额雀鹛（Alcippe variegaticeps, 1932），这是由中国鸟类学家发表的第一个鸟类新种。1929年，他因表现出色获得资助赴法国巴黎自然博物馆进行鸟类研究，后又转到英国继续工作。留英期间任公多次造访了伦敦动物园，对园内展出动物做了详尽的观察和记录，随后也就有了向当时的国内读者介绍该园的上述文章。今天的我们也能够从此文中一窥80多年前伦敦动物园的风采。将自己的所见所闻与任公的记述两相对照，可看出“世界上第一家现代动物园”的一些有趣变化，也能反映动物园这一实体多年来不断发展演进中的某些蛛丝马迹。

从正门进入园内，右手边看到的一栋古朴两层小楼便是世界上最早向公众开放的水族馆。任公记载该馆展示分为淡水、热带和海水三部，其中淡水部分所占面积最大，计有25个大小不一的水柜，最大的长度超过9 米，最小的则不到2 米；海水部分所占面积较少，但有两个超过9 米的大型水柜；热带部分所用水柜虽然数量最多，不过都是小型水柜，因此占的总面积并不大。而我看到的水族馆则大致可分为英国本土海马、淡水生境和珊瑚生境3大部分，展示面积最大的仍为淡水生境，其中又细分作西非河流、亚洲湄公河及南美亚马逊河3个部分。也许因为水柜对施工和安装的要求较高，外加要考虑给排水和清洁过滤等因素，水族馆今天的整体布局与任公当年见到的差别似乎并不大。

两条六个月大的菲律宾鳄

任公称：“伦敦动物园的最大特色，就是极力模仿自然，水族馆里，对这一点当更留意。厢内或铺细沙，或垫碎石，或礁石嶙峋，或水草葱翠，或急流奔喘，或微波荡漾，无一不费尽心力，多方研究。甚而至于水草之种类，礁石之色泽，亦无不因所居之动物而妥为备置。”这些特点在今天依然得到了很好的继承和发扬，如地处热带的亚马逊河，由于一年中有明显的旱季和雨季之分，雨季到来河水上涨会进入到两岸的丛林中，形成颇具特色的洪泛雨林。此类生境的水柜中就放置了很多倒木与落叶，连水柜中的光线都特意调暗来模拟较为浑浊而昏暗河流中的水下状态，形象而生动地展示了洪泛雨林的魅力所在。

从任公的记载中来看，与今天相比很大的不同是当年展示种类更为丰富，不仅有鱼类，还有水生的两栖类和爬行类。比如淡水部展示有现生最大分布于我国的两栖动物大鲵，海水部则有海蛇和海龟。甚至还展出有好些无脊椎动物，如淡水部的水蛭、龙虱等，海水部的龙虾、寄居蟹、章鱼等。鱼类当中则有可以用鱼鳔直接呼吸空气，离开水也能存活的肺鱼。另外，在馆中还有一个模拟英国海边情况而建的潮汐池，与自然状态相仿，每天24小时之中潮水各涨落一次。池内则展示不少英国海滨常见的虾、蟹、螺等种类。

观察现在的水族馆，展示种类的多样已不再是追求的重大目标，而通过展示不同地域特征鲜明的环境和其间的生物，来向参观者传递生物多样性的宝贵与丰富。今天虽然已经看不到展示英国海滨的潮汐池，但本土物种依然得到了应有的重视，一进水族馆首先看到的便是展示伦敦动物学会英国海马保育项目的好几个水柜和内容详尽的说明牌，这里也已经成功地实现了海马在饲养环境下的繁育。除此之外很有意思的是，在展示亚马逊流域巨型鱼类水柜前，还专门有说明牌指出了鱼类的福利问题——不少追求新奇的人购买这些鱼类的鱼苗作为宠物饲养，但越养这些家伙个头长得越大，就极不适合在家中饲养。这个展示水柜中的所有大鱼都是从私人饲养者手中接手或解决来？的，伦敦动物学会也正在积极开展制止此类非法及不恰当宠物贸易的行动。

企鹅们正在水中欢快的游泳

最后，邻近出口的墙上还有个图片展，展示由英国博物学家约翰·里夫斯（John Reeves，1774—1856）从中国带回的大量鱼类绘画。尽管对于今天的国人而言科学绘画似乎是个陌生的概念，但在鸦片战争之后的广州，各种生物主题的博物学绘画曾一度是重要的出口商品。里夫斯于1812年抵达广州，至1831年退休回国之前，在担任东印度公司广州洋行的茶叶督察员期间，他从中国收集运回了许多动植物标本和大量的博物学绘画。因其贡献，1817年里夫斯被先后选为英国皇家学会和林奈学会的会员，我国的特有动物白冠长尾雉（Syrmaticus reevesi）和小麂（Muntiacus reevesi）也都以他的名字命名。

一进伦敦动物园的正门，首先看到的是一尊大猩猩的铜像，原来这是为了纪念1947-1978年间生活在这里名为盖伊（Guy）的一头西低地大猩猩（Gorilla gorilla gorilla）。它曾是该园历史上最为著名也最受欢迎的展出动物之一。去世之后不仅有纪念铜像，其遗体还被制作成了标本，永久保存于英国自然史博物馆（Natural History Museum）。众所周知，人类也是灵长类中的一员，对与自己的近亲们自然也格外关注。

依照任公的记载，当时该园灵长类的展区位置距水族馆不远，其中展示有类人猿中的黑猩猩、大猩猩、红猩猩和长臂猿，猴类中的狒狒、几种猕猴和黑白疣猴，还有分布于南美的卷尾猴类。仅见于非洲马达加斯加岛的狐猴类则有自己独立的展区。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黑猩猩，每天下午3点，若是遇上晴朗天气，饲养员会将4只黑猩猩带到开放式的场地中，由它们坐在事先摆放好的桌椅前吃午餐。吃过东西黑猩猩会自己把用过的餐具收拾起来交给饲养者，之后会在场地中散步，并与围观的热情游客们互动。在当时的人们看来，机警灵敏的黑猩猩无疑是动物王国中最具智慧的成员，也因此颇受青睐。对于大猩猩，任公写道：“体大力强，尤胜黑猩猩。可是智慧似稍差一点，而且性质不驯，难以囚养。除少数例外，园中动物，都是享年不永，一年半载间，便沦入死亡的了。”

2015年1月5日，伦敦动物园正在进行年度盘点，管理员将逐一清点园中的超过750种动物。今年该园新添了三只苏门答腊虎幼崽、六条濒危的菲律宾鳄以及九只洪堡企鹅幼鸟。

如今，在水族馆的边上就是题为“大猩猩王国”（Gorilla Kingdom）的主题展区，其中生活着盖伊的继任者一家五口西低地大猩猩，主雄库姆布卡（Kumbuka），雌性埃菲（Effie）、萨伊（Zaire）和穆祖库（Mjukuu），以及穆祖库为库姆布卡生下的小公主艾丽佳（Alika）。西低地大猩猩是体型最小、家庭群规模也最小的大猩猩亚种，成年雄性体重140 公斤，雌性75 公斤，分布于西非加蓬、喀麦隆、赤道几内亚等国的低地热带雨林当中。由于人为捕猎、砍伐雨林和埃博拉病毒感染的严重威胁，种群数量在60余年间减少了80%，因此西低地大猩猩的种群现状被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评估为极危（critically endangered，CR）。与当年的“难以囚养”不同，伦敦动物园在盖伊身上已经实现了对大猩猩的顺利饲养。作为欧洲多个动物园广泛参与的一项大猩猩繁育项目，库姆布卡于2013年5月从佩根顿动物园（Paignton Zoo）交换来到这里，2014年12月就诞生了小艾丽佳，既是振奋人心的大好消息，也是伦敦动物园已经可以实现圈养大猩猩正常繁育的明证。实际上，在现生灵长类中，大猩猩成年雄性在社群里的意义和作用与我们人类社会的父亲角色最为接近。它同自己的雌性配偶组成一夫多妻型的家庭群，参与对后代的照顾和保护，伴侣关系通常会保持一生。展区里有专门的贴心提示，告知游客参观时要特别保持安静，不然可能会让库姆布卡误以为家人尤其是小艾丽佳受到威胁，从而激起大猩猩的强烈反应。

一群羊驼

这个展区与任公当年所见相仿，灵长类的圈舍都分为室内和室外两部分，但很显然大猩猩今天的室外运动场尤为可观，其间种植了大量的原生态植物，与外界则以水沟和电网相隔离，整个运动场跟周围环境基本无明显的视觉阻碍。室内的活动空间也多以绳索、各种栖木加以布置，地面则铺以碎木而非冷冰冰的水泥地。除西低地大猩猩之外，还展出了另外三种灵长类：仅见于亚洲印尼苏拉威西岛的黑冠猕猴（Macaca nigra），也是个极危种，看到有小家伙，应该也繁殖成功了。分布于非洲中部，背部向下及两侧伸展有白色长毛的东黑白疣猴（Colobus guereza），也有小家伙，幼年个体除了脸部，身上是纯白色的，非常活泼可爱。以及生活在西非，其貌不扬却是整个非洲大陆最濒危的灵长类之一的白枕白眉猴（Cercocebus lunulatus）。其野外种群数量估计不到1000只了，已被IUCN评估为濒危种（endangered），伦敦动物园对该种圈养繁殖也取得了成功。

一只苏门答腊虎正在玩一只装满了食物的球

有着“世界上第一家现代动物园”美誉的伦敦动物园，从任公的描述可以看出80多年前仍偏重展出动物种类的多样，以彰显帝国的实力。而到今天则更重视野外的研究和保护，对濒危物种的圈养繁殖也是着力相当。当年的展示，如任公所言“布置上殊不若博物馆之系统化”，而今天更注重景观的概念，即展示在同一生活环境中的各类动物，早已突破了以往按照分类关系集中展示某一类动物的桎梏。在对国外物种下了不少功夫之余，也兼顾到了本国物种的展示和保护。同时，动物福利的理念也得到了考量和应用，如受城内场地的限制，犀和象这样的大型动物均已搬迁至城外面积更大的地方展示。尽管已经有了近200年的历史，可依然让人觉得生气十足，历久弥新，引领着世界动物园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