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扑通”一声
如果一个人清晨走在一条巷子里，一条窄窄的小巷，没有人声，也没有人影，而且天地间弥漫着漫天的大雾，使前方的房屋只剩下一个个模糊的、有些像怪兽一样的轮廓；还有一条狗，坐在一扇半开着的大门旁，竖着两只耳朵，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对面，那么，这个人会不会两条腿打战？还敢不敢继续往前走？
此刻，一个小女孩就走在这条小巷里。
小女孩背着书包，走得慢慢悠悠，一边哼着歌，一边甩着手上的一根跳绳。
是不是这个小女孩胆子特别大？这就难说了。
小女孩是郭芳芳，她这是去上学。
郭芳芳是青河镇中心小学四（5）班的学生。她家就住在镇上，靠着青河边。她到学校有好几条路可以走，选择哪条路，往往很能看出郭芳芳的心情，差不多像天气预报一样。
现在郭芳芳走在小巷里，则是说明离上学的时间还早着哩，既不用着急，又不担心别人来烦她。小巷离学校最远，等她慢慢悠悠地从小巷走到学校，校园里一定有了许多蹦跳追逐的身影。
这条小巷郭芳芳走了不止一回，看来她是不需要害怕的。
这里有必要说一下小巷的墙头。小巷的墙头是用砖头砌的，很久远了，上面长满了苔藓，还有从砖头的缝隙里长出来的杂草，甚至还有几棵瘦弱的小灌木。因为雾，那些杂草和小灌木的枝叶上，凝结着一颗颗小水珠，它们不时地滴落下来。有这么一滴水珠，不偏不倚，正好滴落到郭芳芳的脖子里。
水珠是冰凉的，郭芳芳下意识地缩起了脖子。
“谁？”郭芳芳不由得喊了一声，她以为是什么人跟她开玩笑。
“谁？”狭小的小巷把郭芳芳的声音又反射回来，听上去闷闷的，又细细的，像是从被捂着的嘴巴里发出来的一样。
郭芳芳朝四下看看，于是，她注意到了那些大雾，包括那些大雾中的像怪兽一样的轮廓，还有狗。郭芳芳的心开始咚咚地跳起来，是有些紧张害怕的那种跳法。大概由于昨晚看了电视剧的缘故，她把那条狗假想成了一条凶残的大灰狼。当然在狼凶猛地扑向郭芳芳的时候，一位武艺高强的女侠来救她了……
正在这时，忽听得背后“扑通”一声，好像有一个人从身后的某一处墙上跳下来。太突然了，郭芳芳吓得忙把身子蹲在墙边，眼睛也闭上了：莫不是有大盗？
咚咚咚……
是急跑的脚步声。
“你个小毛贼，又来啦，看我今天不抓住你！”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有着半截围墙的院子里传出来，是黄奶奶的声音。
黄奶奶的院子里有好几棵桃树，青枝绿叶间，挂满了桃子。不过，桃子还没有熟。每到三月，黄奶奶院子里的桃树早早地开花了，粉红粉红的，像天上落下了一片粉色的云，很美，招来许多小蜜蜂小蝴蝶。
一定又有孩子偷她的桃子。每到这时节，总有一些孩子偷黄奶奶的桃子。
既然不是大盗，郭芳芳就睁开眼睛，站起来，用手按按自己的胸口，好像要按住那颗不停跳动的心。郭芳芳为自己这么胆小不好意思了。幸好这时不会有人看见。
咚咚咚……
一个男孩的身影从郭芳芳的身边跑过，是那么熟悉。那个人经过郭芳芳身边时，看了郭芳芳一眼，并且“哼”了一声，并且把一只握起的拳头朝郭芳芳晃了晃，并且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只要你敢！”
“我……我……”郭芳芳都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等黄奶奶打开门，歪歪斜斜地追过来，那个男孩早跑远了。
黄奶奶还想追过去，看着不可能追上，就又数落了几句。她说等一会儿到学校找老师，相信老师不会不管。
看见郭芳芳，黄奶奶说：“芳芳，以后看见谁偷桃子，告诉奶奶……这些桃子还没有熟，正长着呢，小亮要摘都没给。唉，实在要偷，就好好偷吧，还把枝给折断了，生生糟蹋桃子呀……”
小亮是黄奶奶的外孙。
郭芳芳以为黄奶奶会问她刚才那个孩子是谁。要是真问，郭芳芳真不知道怎么回答。听黄奶奶这样说，郭芳芳忙说：“就是您让我好好偷，我也不偷。”
“还是芳芳好！”黄奶奶说，还摸了摸郭芳芳的头，然后回去了。郭芳芳继续去上学。
那条狗这时摇着尾巴，跑到郭芳芳的身边。郭芳芳没好气地挥着手说：“去去，刚才你干啥去啦？为什么不去追他？连叫几声吓吓他都不敢呀？”
的确，刚才那条狗不但没有追、没有叫，还夹着尾巴，抽身躲进了那半开着的门里。
郭芳芳本来准备踢狗一脚，但想想刚才自己也被吓了一大跳，就原谅了这条小花狗。再说郭芳芳也有点舍不得踢它，它差不多也是郭芳芳的朋友了，每次走进小巷，它都要迎上来，然后送郭芳芳一程。
“回去吧，今天没有零食给你吃。”郭芳芳说，“我要上学去了。”
2.一道凶巴巴的目光
郭芳芳到学校时，在大门口遇见了一个人。
这会儿郭芳芳就是想见癞蛤蟆，想见三头六臂的怪物，也不想见这个人。这个人就是郭芳芳在小巷里碰见的潘小元。潘小元跟郭芳芳在一个班级。
郭芳芳不想见潘小元，但潘小元却专门等郭芳芳来。
这时潘小元手上抓着一个桃子，啃了几口，就朝人多的地方扔去。
一个同学正玩着，忽然一个东西落在他的头上，吓得他一缩脖子。看见是一只被啃了几口的没有熟的桃子，他就四下搜寻着，还奇怪地朝天上看看。
潘小元笑着喊：“喂，是我扔的。”
那个男孩看着潘小元，摸摸自己的头，继续玩。
潘小元的鼻子似乎永远拖拉着两条鼻涕，常常在别人以为它们要坠落下来时，“呼啦”一下子又被潘小元吸回去了。为此，潘小元被许多认识和不认识的同学叫作“鼻涕”。开始潘小元并不承认这个绰号，但是他没法堵住别人的嘴巴，他的鼻涕每日拖拉在那里，别人想忘记都不可能。久而久之，潘小元认可了这个绰号。这么一来，他的尊姓大名差不多被人忘了。
在班级里，论打架，几乎没有人是潘小元的对手。潘小元长得粗壮，有的是力气。有力气的人，是不是就一定了不起？别人怎么看不知道，但潘小元一直是觉得自己了不起的。
你看，一帮同学凑在一起玩，潘小元挺起胸脯走过去。这时别人还玩什么呀，立马就散开来了，惊惧地看着他，看着他的鼻涕在将落未落时，被他一下子吸回去，不久又拖出来……
“你们玩吧。”潘小元说，“你们怎么不玩了？玩呀！”
别人不言语，他们知道潘小元一掺和进来，他们就什么也玩不成。
潘小元响亮地笑，笑出了许多蛮横和得意。
也许有人会说，难道五年级六年级的同学也怕潘小元不成？
不怕他行吗？上学期曾有一个六年级的男生看潘小元欺负同学，过去推了他一下。潘小元以为自己的力气大到可以跟六年级的同学相提并论，就扑上去了，结果被六年级的学生摔倒在地上。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潘小元硬说人家打伤了他，缠住人家不放。人家上厕所，他跟着；人家到操场上玩球，他跟着；人家到教室，他也跟着。上课铃响了，潘小元好像没有听到，仍站在人家课桌边上。那位六年级的同学哪受得了这个？他说：“我求求你了，走开吧。我错了还不行吗？”六年级的同学差不多要哭了，潘小元还是不走。老师进了教室，看见潘小元，问：“你是哪个班的？怎么站在这里？”潘小元吸着鼻涕，用手指着那位脸红到耳朵根的男生，说：“他打我，他把我打伤了。”
那位老师上上下下把潘小元打量了一番，看不出潘小元伤在哪儿。
老师说等下课再处理好不好，潘小元说不好。“你说吧，该怎么处理？”老师无可奈何地说，他也拿潘小元没有办法了。
“他打我，他把我打伤了。”潘小元只是说。
最后还是请潘小元的班主任陆老师来。陆老师来说了这样的话：“对不起同学们，我们班的潘小元耽误了大家的学习时间。”陆老师这是向六年级全班同学道歉呀，潘小元哪怕横到太平洋，也得乖乖地走呀。
潘小元走后，六年级老师说：“以后你们谁惹潘小元，后果自负！”
这样的人，谁还敢惹？
郭芳芳装作没看见潘小元，准备进教室。潘小元拦住郭芳芳。
“你是不是告诉了那个老妖婆，说我偷了她的桃子？”潘小元瞪着眼睛说。
“我……我没说。”郭芳芳后退了一步。
“真没说？”潘小元向前走了一步，“你刚才为什么躲我？”
“真没说。我要到教室读书。”
“不许你说，只要你敢说……”潘小元用手做了一个拉拽的动作，就放开了郭芳芳。
看见潘小元的动作，郭芳芳感到头皮一阵发麻，就不由得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辫子。
除了潘小元，郭芳芳的辫子没有被别人用脏兮兮的手拉过。那一次，潘小元的手拽住郭芳芳的辫子，使劲向后拉，一边拉，一边还说：“谁要你扎这么好看的辫子？你敢扎这么好看的辫子，我就要拉！”
真是不讲道理呀，好看的辫子碍着潘小元什么事啦？辫子是郭芳芳的小姑精心编的。
那一次疼得郭芳芳掉了不少眼泪。
有了那一次，郭芳芳一看见潘小元，心里就发怵。
郭芳芳愣愣地望着潘小元的背影。这么说，只要她告诉黄奶奶是潘小元偷了她的桃子，那么他的那双脏兮兮的手就会再次抓住她的辫子，向后拉，拉……
接着发生的事，是在上第一节课的时候。教数学的夏老师正在给同学们复习昨天讲的内容，忽然看见不少同学不看黑板，而是看着门口，于是夏老师也去看，原来是传达室的老大爷领着一位老太太。老太太正是黄奶奶。
夏老师问什么事，老大爷说，有一个孩子摘了她家的桃子。
“摘了不止一回哩！”一提起桃子，黄奶奶就显得特别气愤，“桃子还没有熟，正长着呢，小亮要摘都没给……”
如果让黄奶奶说下去，这一节数学课就变成了桃子课。夏老师可不想这样，他严肃地看着大家，问：“谁摘老奶奶的桃子了？站起来！”夏老师希望这件事快一点结束。
没有人承认摘了黄奶奶的桃子。
大概郭芳芳想看看潘小元有什么反应，就扭头去看潘小元。
潘小元向郭芳芳射来一道凶巴巴的目光。郭芳芳忙转过脸。
“郭芳芳，你知道是谁摘的？”夏老师出其不意地问。因为夏老师看见郭芳芳的脸上有些紧张的样子。
郭芳芳迟疑着站起来，好像还不明白什么事。
夏老师把话又说了一遍，还补充了一句：“一句话都听不明白，你听数学也这样吗？”
“鼻……”郭芳芳说出一个字，又急急地摇头，意思是自己不知道。
郭芳芳感到自己的脸发热。
黄奶奶看问不出结果，就嘟囔着走了。
3.鼻子上急出汗来
下了课，不少同学围住郭芳芳，问郭芳芳是不是看见有人偷黄奶奶的桃子。
实话说，郭芳芳并不喜欢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假如该回答的话，在黄奶奶来时就回答了。不是她胆小，实在是潘小元太厉害了。如果摘桃子的是另外一个人的话，她一定会说出来，而且在碰见黄奶奶的时候就说了。
没有被潘小元揪过辫子的人，怎么会知道郭芳芳的难处呢？
“你是不是看见了，不敢说？”王涛问，他看见郭芳芳的鼻子上都急出汗来了。
潘小元使劲咳了一声，这是他对郭芳芳的警告。
大家的目光齐齐地看着潘小元。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潘小元白着眼冲大家喊。
“看来那桃子是你偷的。”王涛说。这句话只有王涛敢说。
王涛又冲着大家说：“他早上给了我两个桃子吃，桃子还没有熟，一点也不好吃。”
看见了吧，王涛可不是个一般的人。
王涛不这样说，别人怎么知道潘小元给了他桃子？潘小元为什么独独给他桃子而不是给别人？意思不是明摆着吗？只有王涛不怕潘小元。
如果说潘小元怕一个人的话，这个人就是王涛。王涛就有这个本事。告诉你，王涛的本事不是因为王涛的力气比潘小元大。
见王涛把话挑明了，潘小元索性说：“桃子是我偷的，几个破桃子，有什么了不起！”
这话可能不假。潘小元的爸爸在镇上开着歌舞厅，挣着大把大把的钞票。潘小元要吃几个桃子，还在话下吗？不过说来也奇怪，没有成熟的桃子，而且是翻围墙偷来的，使潘小元觉得很有味道。潘小元身上的衣服，脏的时候多，干净的时候少。那些衣服都不是普通的衣服，潘小元不止一次告诉别人：“你们看清楚了，这是名牌！”
潘小元来到郭芳芳跟前，对郭芳芳说：“你今天够朋友，我以后不揪你的小辫子了。谁要是欺负你，你找我。”说着，潘小元把手伸进口袋里。
潘小元的手拿出来时，手上有了一只桃子，青青的。
“给你的！”潘小元对郭芳芳说。
郭芳芳的手好像被烫了一下，连连摆着，说不要。
潘小元的话和举动，让郭芳芳有些意外，有些高兴。郭芳芳刚想露出点笑给潘小元，忽然看见好些同学瞧她的目光有了另一种意思，他们好像在说：真没羞，做鼻涕的马屁精。
郭芳芳忙收回她的笑，似乎才想起来，说：“我还有作业没做呢。”
回到座位上，郭芳芳像模像样地拿出书本做作业。她算是知道了什么叫“窘迫”。
有人碰碰她的胳膊，郭芳芳抬头，见是自己的好朋友李萍。
“你真看见鼻涕偷桃子啦？”李萍问。
即使是好朋友的问题，郭芳芳也不想回答。“你没见我在做作业吗？我有好多作业没做呢。”郭芳芳说，她的笔没有停下，而且连连写着，十分忙碌的样子。
在桃子这件事上，郭芳芳开始觉得自己做对了，没有把潘小元说出去，潘小元就不会报复她，而且潘小元说了以后不再揪她的辫子。然而，同学们的目光，使郭芳芳又觉得自己好像错了，黄奶奶比自己的奶奶年纪大，还跟自己的奶奶是好朋友哩。黄奶奶每年在桃子成熟时，都要送些桃子给自己的奶奶，给奶奶的桃子最终都进了郭芳芳的嘴巴里。如今她看见有人偷黄奶奶的桃子，还替这个人保守秘密，瞧黄奶奶都急成了那样……
郭芳芳一连几天，不再走那条小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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