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很晚，皮达和皮卡却没有上床睡觉。皮达的房间门关着，兄弟俩在商量什么。
不知是在什么时候，外面下起雨来。大院里已再无嘈杂之声，只有雨落在大大小小的树木上的“沙沙”声。路灯安静地照着，无数雨丝穿过灯光时被染成了金黄色。
兄弟俩走向爸爸的房间。
爸爸正在写他的小说。
“爸爸，”皮达说，“既然事情已经弄清楚，我们想，应该把灰灰接回来了。”
“我们要把灰灰接回来！”皮卡说，“灰灰没有咬人！”
爸爸放下笔，“呼啦”一声，转椅转了一个半圆，正面对着他的两个儿子。
“应该把灰灰接回来！这才公正！”皮达说。
“接回来，这才公正！”皮卡说。
爸爸想笑，不是笑皮达―皮达是中学生，而且又是那样一个懂了太多道理的中学生，说出这样的话来，爸爸并不感到好笑，好笑的是皮卡―小学生皮卡，说出这样的话，怎么听都有点儿滑稽。
“你们关在小屋里嘀咭了半天，就是想要对我说这句话吗？”
皮达点点头。
皮卡也点点头。
“如果我表示不同意呢？”爸爸问。
皮达说：“你不可能不同意。”
“爸爸会同意的。”皮卡看了一眼皮达，然后看着爸爸的眼睛。
“那可不一定。”爸爸说，“虽然灰灰的罪名已经去除了，但不等于说我们就一定要把灰灰重新找回来。因为，从一开始，我和你妈妈就不赞成我们家有动物的。动物对你们这种孩子不合适。”
皮达说：“爸爸，你真的不打算接回灰灰吗？”
爸爸点了点头：“能告诉我：有什么不对吗？”
“那好，”皮达说，“我要对我的全体朋友说，让他们千万别看你的作品， 因为，那里面说的全都是骗人的。你根本没有悲悯情怀！”
“你……你说什么情怀？”
皮卡本想抢在哥哥头里回答的，但他实在不知道什么叫“悲悯情怀”，只好望着哥哥。
“悲悯情怀！”皮达说。
爸爸很想大笑，但爸爸没有：“你也懂‘悲悯情怀’？”
“如果不同意把灰灰接回来，那么，我们就可以把你这一行为视为没有悲悯情怀！”皮达说得振振有词。
那时，妈妈已经悄，俏地站在了爸爸的书房门口。这种情景，是妈妈一定不会错过的。看两个儿子如何与他们的父亲唇枪舌剑，在她看来，是这个家庭最令人兴奋的“舞台演出”。她既喜欢看到两个儿子的窘迫，又喜欢看到他们父亲的窘迫；既喜欢看到两个儿子的节节胜利，又喜欢看到他们父亲不可阻档的连连追问。 当然，最后，她总是希望两个儿子夺取高地，把胜利的旗帜插到顶峰。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其间，不断有隆隆的雷声。那雷声好像不是在城市的上空滚动，而是在遥远的北部山区的峡谷里轰鸣着。
爸爸与妈妈交换了一下眼神，继续与皮达、皮卡对峙。
“恐怕不能这么简单地理解‘悲悯情怀’吧？”爸爸说。
皮达说：“如果连在简单的意义上都不能具有悲悯情怀，那么，更高意义上的悲悯情怀也就无从谈起了！”
妈妈在心里欢呼着：“说得好！说得好！”
皮卡很激动地看着看上去一点儿也不激动的皮达。对于皮卡而言，他最崇拜的人，既不是比尔.盖茨，也不是马拉多纳，而是他的哥哥皮达。在他的房间里，贴着的最大的照片，是他让妈妈特地放大的，哥哥皮达的各种姿势的照片，有七八张之多。他总是惊讶于哥哥那颗看上去并不见得比他的脑袋大多少的脑袋里，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思想，那么多的知识，还有那么多的好词和好句子！哥哥的作文总是优等，尤其是哥哥写的论述性的作文，“优”字上方还要加一个“＋”。爸爸也不得不向他的朋友们承认：“我的大儿子，具有哲学家的头脑！”但爸爸又显得不是很够意思，总要加上一句：“但我也担心他长大后是否会成为一个空谈主义者！”
“空谈的才不是哥哥呢！”皮卡在心里说，“空谈的是你，是爸爸！”
现在，皮卡觉得，爸爸又在空谈了。如果不空谈，就赶紧把灰灰领回家呀！哼！
还不等爸爸开始反击，皮达的进攻就又开始了：“去我们学校，对我们讲人要有悲悯情怀的是谁？是你！”
皮卡立即想起来了：“上上个星期，爸爸去我们学校，也讲悲……悲……”
“悲悯！”
皮卡说：“对！悲悯情怀！”
“可是，”皮达又用这个最让爸爸头疼的转折词了，“可是，爸爸你自己又是怎么做的呢？一条狗，一条很善良的狗，一条很温驯的狗，一条给全家带来快乐的狗，一条从没有过分要求的狗，被我们误解了，被抓走了，现在真相大白了，它是无辜的，绝对是无辜的，我们为什么还不赶紧把它找回来呢？爸爸，你不觉得你很……”
妈妈着急了，情不自禁地咳嗽了一声。
一直在听着皮达说话的皮卡，正听得痛快，却被妈妈打断。他对皮达说：“哥哥，说！哥哥，说！”
皮达看了看妈妈。
妈妈用眼神告诉他：那个词，可不是随便说的！
爸爸显得很大度：“儿子，说下去，说下去！”
皮达没有说。
皮卡很失望。他并不知道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词。但他知道，那个词是一颗炸弹！
爸爸说：“那好。我替你说了吧！”他学着皮达的口吻说，“爸爸，你不觉得你很虚伪吗？”
皮达嘀咕了一句：“难道不是吗？”
皮卡跟了一句：“难道不是吗？”
爸爸对皮卡说：“皮卡，你要有自己的语言！”
皮达说：“他还小，他会有的。”
爸爸站了起来，转过身去收拾桌上的东西：“皮卡最好还是没有自己的语言，若是那样，我就死定了！”然后转过身来，对妈妈说：“怎么办？去不去接回灰灰呢？不去接吧，我就是虚伪。为了不落这个骂名，你愿意不愿意，也得去接呀！”
其实，爸爸妈妈早就预料到皮达和皮卡一定会提出接灰灰回家的要求的，他们已经在私下里决定：如果无法说服皮达和皮卡，那么就接受他们的请求。爸爸今天，只是与皮达和皮卡玩了一场游戏而已。
可是妈妈忧虑地说：“都送出去这么久了，还能知道灰灰在哪儿吗？”
是啊，灰灰现在在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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