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延安待了一个星期，住在一间没有门窗的破房子里，睡在门板上。有个同学知道我在报馆工作过，发表过文章，动员我去鲁艺（鲁迅艺术学院）。我说我回国就是来打仗的，还是在抗大学习。初到延安，吃不惯小米饭，身上还有点钱，我和林有声、陈耕国天天下馆子吃炒大米饭，喝羊杂碎汤。去抗大报到，表格纸上写着“是中华民族优秀儿女，要说真话……”我如实填写了在南洋参加诸多革命活动，结果后来入党时发生麻烦，被认为社会关系复杂。
我们参加的是延安抗大第四期“尾巴”（一期就两三个月），后来被编入了五大队。大队长是何长工同志，走路一摆一摆的，他是法国留学生，当场给大家唱《马赛曲》。不久奉命开往甘肃庆阳。走甘泉、过鄜县（现作“户县”）向西，行军600里路。
冬天，看到下雪非常高兴。路过黑水寺，吃了一顿大米饭。出了黑水寺，一路都是荒山野岭。到了直罗镇，何长工同志给我们介绍红军到陕北打了第一次大胜仗，把张学良打出了西安事变来——张学良认识到了红军的厉害，开始和红军联系。直罗镇很小，没有多少人口。
从延安到庆阳的路上，我们班十个人，发一个半拉的洋油桶，洋油桶上拴铁丝背在身上。早上打水洗脸十块毛巾放到桶里洗脸，吃饭时用它打菜，晚上用它打热水烫脚。开始时很不习惯，吃菜时感到恶心，慢慢地随大溜了。一个东北军的军官，就不愿意用这个桶洗脸。
我们穿的是胶鞋，觉得棉鞋难看就没买，结果到庆阳时脚都冻得裂开个口子。庆阳那边的人穿的是用草编的大草蓊，很暖和，有点像东北的靰鞡。
一路行军到庆阳。庆阳是周朝的古都，八路军358旅驻扎在那里。不久，陆续来了几百个青年，很多是从平津来的，编成两个队。二队住在一个很大的文庙里。一队住的是座破军营，我们动手修了一个月。队里没有炊事员，各班轮流做饭。我被选为班长，得负责做饭。在南洋吃大米，我只会做大米饭。庆阳都是白面，要蒸馒头，每顿每人发四个馒头，我最多只能吃半个，剩下的都送给了北方的同学吃。轮到我们班做饭，第一次蒸馒头面没发起来，馒头硬得像石头；第二次碱放多了，馒头蒸成了黄色，大家笑称为“鸡蛋糕”。请教北方的同志，我们班学会蒸馒头、擀面条和做各种面食。
在庆阳住了两个月，营房没盖完就又来命令，让我们搬到山西。12月成立抗大一分校，动员学员去山西。有两个南洋来的同学不愿去，队里开会批评他们。我发表意见，让他们自由选择，但我自己表示愿意去。可见当时我的自由思想还很浓厚。
我们从原路回到陕北甘泉。这时候的陕北公学和安吴堡的青训班，以及洛川抗大的同学两三千人在甘泉集中，听罗瑞卿教育长做动员报告。之后，几千人浩浩荡荡，走到黄河边。我们住在离黄河二十里的村庄，夜里可听见黄河的怒吼声。
渡过黄河休息了一阵子，由八路军115师掩护过同浦路。夜里过铁路非常紧张，日本鬼子的铁甲列车来回巡逻。出发前，动员大家轻装，除了被子、夹大衣、厚棉鞋外，东西都扔掉，被子里的棉花也拿掉了。跑步过同浦路时，很多同学把背包也丢了。
天亮时，到了静昇镇。这里东西非常便宜，烧饼五分钱一斤。大家买了烧饼充饥后，接着爬了上下九十里路的大绵山。大绵山比泰山还高，海拔有三四千米，到了顶上空气稀薄，气都喘不过来。日本鬼子的飞机在天上来回侦察。过了绵山到了一个村庄，吃了一顿非常好吃的莜麦卷子，放了些醋，只是不好消化。第二天行军炮声不断。当晚的站岗才有意思呢，从晚上八点开始，本来站一个小时，因为没有钟表，而且白天太累，站一会就叫下一个人，结果一个连一百多人，到第二天早上全连的人差不多都站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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