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雨的苦趣

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处身其中和事后言说，感觉颇不相同。

幼时家贫，住的是小瓦平房，就怕下雨，一下雨一家人都发愁，家中的器物大到澡盆小到刷牙杯都用来接漏了。到处都是滴滴答答的声音，弄得人心比空气还潮湿。

家中最恼连阴雨的是谁？是父亲。每次下雨，母亲都担心家中的衣服、棉被还有食物受潮霉变，母亲是苦雨的，盼着天晴，这时父亲免不了要成为母亲唠叨的对象。父亲一般都是顺着母亲，只好责怪天气。

小孩子大多是看大人发愁而跟着发愁的，有点不识愁滋味。有时雨势过急，屋外大雨倾盆，屋里一个漏接着一个漏，平时不漏的地方也开始漏水，看着大人忙着把各种东西都拿上接漏，小孩子甚至满眼笑意，然后兴奋而又着急地告诉大人，快来快来，床顶上又发现一个漏！

那时也没有水泥地，土地面被水一洇湿就起泥泞，弄得坑坑洼洼，大人看得直皱眉，小孩子却光着小脚丫到处踩，喜欢用小脚丫把弄湿的地方一点一点踩得光光滑滑，再像印章似的印上自己的小脚印，然后看着小脚印嘻嘻笑，乐在其中。屋里有一个小坑，暴风雨袭来时，大人总要把门关得严严实实，免得雨灌进来。坑里一有积水，大人就赶紧往外舀，而小孩子则喜欢趁大人不在时在小坑里洗脚，有时还添一点水进去。当然，若被大人发现，免不了要打屁股。

小孩子也有自己的愁处。小孩子最讨厌写字台和床顶上漏雨，写字台上漏雨，小孩子就得为自己的作业本和课本操心了，床顶上漏雨，小孩子睡不着觉，听着滴答滴答的接漏声，感觉床上潮得不行，还总担心床顶接漏的脸盆满了之后，水就会滴到自己身上。听着窗外的风雨声、床顶的滴答声和隔壁房间父亲轻微的鼾声，小孩子开始为自家的屋子漏雨而感到委屈了。

终于有一天，小孩子能从自己耽于嬉戏的漏雨里体会到父母苦雨的心情，小孩子就已经长大了。

若干年之后，于城市一隅回忆起当年那些漏雨的漆黑的夜晚，盆盆罐罐都拿来接漏，大小器皿高高低低、参差错落地摆开，雨水滴落自有轻重缓急，接漏的器皿也分金、石、木音，于是漏雨的屋里嗡嗡作响、嘤嘤成韵，俨然一曲自然天成的交响乐。

当年为找不到更多东西接漏、为满屋泥泞无处落脚而苦雨的愁绪，早已遗落在从前那些落雨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