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最大缺陷，便是各人只生有两只眼，而且都是向着别人的。
假使一个人忽然之间生出了第三的一只眼，我想第一件他应当惊异的现象是世人欢喜倾听他人的瞎说。
假使一个人忽然之间生出了第三的一只眼，我想第二件他应当惊异的现象是世人之中越是不懂的人越是喜欢瞎说。
我带着我的小狗在街上闲游的时候，远远望见那边有一群人麇集在那里，洪亮的说话声在空中波涌着。
我的小狗在人世活了不少的年头，也沾染了人世的不少的恶习，便也像那些人一样，只顾向里边挤。我生怕我的小狗伤了，牵着绳子跟在后边，转瞬之间也被挤到了里面。
一个矮丑而戴眼镜的人站在高处说话，他常从眼角边观察他的听众。
“所以，听我的话，常把你们的眼睛注视别人!
“天下事，没有比攻击他人还能给你更多的快乐的。
“把莫须有的罪名先一日加给你的敌人罢，那便不论你怎样把他说得禽兽不如，世人也要一齐信你。
“不要想用证据去证实敌人的罪名，反而只要在你的言论中认为已经证实，认为一件事实，世人便也要一齐信你。
“不要为道德而踌躇，不要为正义而沮丧；因为道德只是骗人的一个法门，正义也早已不再跛行而随你。
“然而当你攻击他人的时候，莫使他人见你的真身，也莫使见你的尖锋罢!
“让你的言说如妇女们的花言巧语，让你的姿态如僧道们的端庄敬重，因为你的攻击纵然失败，世人还要为你的言说与姿态而称赏你。”
我无端听到了这样的几句话，这时候，我的小狗忽然与旁边的一个人争闹起来。我的小狗究竟弱小，只恨恨地瞅着它的敌人，回骂了不少的话，就自己离开了，虽然它装着不服，几次三番要再往碰命。
我带着我的小狗离开了那地方之后，深喜我的小狗没有贪听这一类的言语。
我想，假使对于人类的改造我有什么希求，我希望人类能加生一只慧眼，而且对向内面开着。
1924年
胡山源（1897—1988)，
江苏江阴人。1923年在上海创立弥洒社，主编《弥洒》杂志。曾在之江大学、开封中山大学任教。1931年在上海世界书局当编辑。后在上海《申报》、《导报》当编辑。参加过五四运动，抗战胜利后，任《新闻报》和上海《中央日报》编辑。建国后在福建师院、上海师院等校任教。著作有长篇小说《散花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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