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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是不是艺术

时间:2022-01-1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电影是不是艺术?》是闻一多写于1920年的一篇艺术学论文。这是闻一多艺术类型论言说之一。主观原因一是艺术史上有关艺术经验的缺乏,二是闻一多自身艺术观念的片面。有关艺术经验的缺乏,不独针对闻一多而言。因此许多人,包括闻一多,作出错误的判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在《电影是不是艺术?》中,闻一多十分明显地表现出他对“机械的原质”的艺术性之认同的同情心不够,及对传统艺术形式范畴的依赖。

电影是不是艺术?
——闻一多论电影

张吉兵

(黄冈师范学院)

闻一多说:电影不是艺术。

下这个结论的时候,闻一多可能是其时国中对电影这一新生事物观察得最冷静、细致,思考得最认真、严肃而深刻的人。

1920年,电影刚好年届而立。这个年龄,比闻一多为稍长,闻一多时年21岁,但作为艺术家庭的一员,它还是一个襁褓中的新生儿,是一只形貌陋劣的丑小鸭

《电影是不是艺术?》是闻一多写于1920年的一篇艺术学论文。这是闻一多艺术类型论言说之一。闻一多对多种类型的艺术形式有广泛的论述,如《歌与诗》、《说舞》、《字与画》、《匡斋谈艺》(论雕刻与绘画)、《戏剧的歧途》等,诗就不用说了。闻一多试图建立系统的艺术类型论的学术意图十分彰明。闻一多对于艺术类型问题的探讨,尤其集中于20世纪40年代,或许是作为学者的闻一多以这种方式表达他对于文艺的不能忘情,而其端绪则可回溯到20世纪20年代前期。

本人不揣愚陋,打算系统梳理闻一多艺术类型论思想,已撰成《舞蹈的发现——闻一多论舞蹈》、《现代书论著先鞭——闻一多论书法》。闻一多的《电影是不是艺术?》写得很早,其时闻一多不见得即有系统列论的意图,又是从反面立论,但为了一窥闻一多艺术类型论的全豹,今仍做一番探索。

勿需为贤者讳,闻一多对新生事物——电影的认识有严重的偏颇,表现为他否定电影是艺术。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一观点是完全错误的。但这是因为认识的局限,而非出自偏见。列宁说,偏见比谬误离真理更远。

这一认识局限的发生,既有主观原因,也有客观原因。

主观原因一是艺术史上有关艺术经验的缺乏,二是闻一多自身艺术观念的片面。有关艺术经验的缺乏,不独针对闻一多而言。对当时所有的艺术理论家来说,几千年艺术经验生成他们个人的艺术经验,这之中,艺术手段中根本不曾存在外在于艺术家才情的物质、器械的构成因素。艺术是运用之妙存乎一心的玩艺儿。起决定作用的因素是艺术家个人的天赋,如生活阅历、想象能力、情感方式、独特气质以及艺术表现技巧等。表现技巧包括语言曾被普遍认为是传达艺术形象性特征的纯粹工具,被排除在艺术形象性特征之外,或至少是艺术的外在属性。

而作为近代工业革命的产物的电影,外在的技术因素,却占有如此举足轻重的决定性的地位,这在当时,即使在最渊博的艺术家(理论家)的经验中,也是前所未有的。因此许多人,包括闻一多,作出错误的判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在《电影是不是艺术?》中,闻一多十分明显地表现出他对“机械的原质”的艺术性之认同的同情心不够,及对传统艺术形式范畴的依赖。他提纲挈领地说:“我们有三层理由可以证明电影决不是艺术:一,机械的基础,二,营业的目的,三,非艺术的组织。”这三个理由完全是依据传统的艺术经验概括出来的。“其二,营业的目的”姑置不提,其他两点即否定机械的具艺术性。在后文的展开论述中,便一刻也没有放下提示“机械”消解艺术性的性质。理由之三,则从“组织关系”上排斥了电影的艺术身份,断言它是艺术的异质性存在:“我们既证明了电影不是戏剧艺术,又不是图画艺术,他当然算不得音乐,诗歌,小说,雕刻,建筑。艺术只有这几种,电影既不是这,又不是那,难道电影能独树一帜,成为一种新艺术吗?”由这段话,我们分明看到,闻一多论证时对传统艺术形式范畴的依赖。果然不幸叫他言中,电影还真的是“独树一帜,成为一种新艺术”的艺术,与建筑艺术、音乐、舞蹈、雕塑、绘画、戏剧、文学并列,成为第八大艺术。这样发问的时候,闻一多与真理只隔一层纸,当然,是从背面走近。这就是列宁说谬误比偏见离真理更近的一个例证。

不仅如此,闻一多还被他从最近艺术变革潮流中习得的艺术经验进一步束缚住了。19世纪与20世纪之交,是艺术领域激荡着变革的时代,在哲学社会思潮这一影响艺术发展的深层领域,非理性主义逐渐取得合法的乃至主流话语的地位;技术层面,照像术的发明及其技术的进一步完善,一时之间让建立在亚里士多德的摹仿说基础上的传统艺术无所适从。后来的艺术发展史显示,这一前所未有的冲击,成为艺术思想和艺术创作变革的契机。在艺术思想的发展方面,关于艺术的本质,获得更深刻的认识,而艺术创作方面,同样激发出前所未有的活力,从印象派到立体主义、形式主义,各种艺术流派竞相涌现,各各取得高度的艺术成就,并且名家、大家辈出。春江水暖鸭先知,闻一多的艺术心灵世界对世纪之交的艺术变革风潮发生过敏锐而丰富的感知,并获得鲜活的艺术观念:“现代艺术的趋势渐就象征而避写实。自从摄影术发达了,就产生了具形艺术界底未来派、立方派同前印象派,于是艺术界渐渐发觉了他们真精神底所在,而艺术的位置也渐渐显得超绝一切,高不可攀了。……现代的艺术底精神在提示,在象征。”据此,他由电影的全息写实性特征而否定其为艺术,他说:“电影底本领只在写实,而写实主义,正是现代的艺术所唾弃的。”

造成闻一多认识局限的客观原因是电影发展本身。电影的发展所走的路与其他艺术形式有共同或相近之处,即都是由粗朴、简陋趋于精致、繁缛。当然,因其发生发展所处时代社会环境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粗线条之下,具体的差异是巨大的。例如,胡适、鲁迅曾精辟地论述过某些艺术形式,像诗、词、戏曲,是如何由民间进入殿堂,被把玩于士大夫之手,由粗糙然而鲜活,到精致然而钙质流失。而电影是在以民主与多元为基本特征的现代社会的环境条件下发展起来的,因而避免了被笼养的命运,始终得到良性、健康的发展。此是另一话题,不赘。闻一多视域中的电影,正是粗朴、简陋影戏的形态,其形式是黑白默片,其内容粗鄙、恶俗,占压倒一面的是诉诸感官刺激的画面。

从表现手段来看,其时的电影尚存在严重的局限性。机械技术尚处在发展阶段,还是一种黑白默片的形式(影戏),电影语言中分镜头、蒙太奇等手段还没产生。表演技巧低下,更不要说著名电影表演艺术家、明星了。基于这些事实,闻一多说,电影不是艺术。客观地说,说电影不是艺术固然是不对的,但说当时的许多影片:《黑衣盗》、《毒手盗》及更等而下之的影片不是艺术,则无可厚非。

许多经典作家推重对论证本身的兴趣,以为论证活动,往往比简明、刚性的结论更有价值。我认为闻一多对“电影是不是艺术?”进行探讨这一行为本身的意义要远大于他的结论。首先,它体现了闻一多作为天才艺术家的敏感,为什么电影能进入闻一多艺术言说的理论视野和话语空间这本身就令人发生兴味;其次,体现了他对艺术赤诚的热爱,因为唯其爱得深爱得切,所以才奋而起来维护艺术的纯洁性,不容它受到玷污和践踏,有这般卫道的姿态——严谨地提防电影这种看似艺术实非艺术的东西贻祸真正的艺术。从这个意义上说,闻一多尽管拒绝了电影,他倒是电影的诤友;所谓不打不相识,往往“打”而“相识”能达到相知。

难能可贵的是,卫道的热忱没有使闻一多的灵明受到障蔽;他也不是对事物作感悟式、印象式的泛泛之论。相反,闻一多表现出的是高度的科学理性的精神和态度,显示了秀出时侪的可贵的现代思维素质。结论固然有明显的缺失,但闻一多作出结论的态度是那么的审谨严肃,论证过程充满了细密的理性分析,并且是专家之论。

《电影是不是艺术?》是一篇7000余字的长篇研究报告。在这篇学理清晰、组织严谨的文章中,闻一多征引了中外近20人的22条材料,这还不包括他略而未详的一些著名人物的思想观点。这一方面反映了闻一多的涉猎之广、搜罗之富,尤其表现了他的态度的严谨。他的每一观点及其细节,都是持之有据,而且多非孤证。

文章以艺术的审美特性提纲挈领,展开论述。他说,艺术的最重要的功能是它的愉悦作用。但艺术的愉悦其性质不同于“章台走马,陌巷寻花”,后者作用于人的官能。而“艺术底快乐虽以耳目为作用,但是心灵的快乐,是最高的快乐,人类独有的快乐”。“艺术是精神的快乐。”概言之,艺术的愉悦其性质是审美愉悦。闻一多对艺术本质属性的阐释是反映了真理的认识。虽至今日,这一命题也没有人妄言解构、颠覆、超越。闻一多以此为学理依据,站在这个理论原则的制高点上,高屋建瓴,检视当时电影之为娱乐工具的种种事实,指出电影的愉悦的非审美愉悦特性,从而电影不是艺术。在具体展开一些观点时,则广泛援引电影行业的官员、管理者、研究者(学者)、从业人员以及其他许多“有学问”、有声望的人的观点和看法,来说明问题,以为声援。

仅从写作范式来看,《电影是不是艺术?》是一篇典范的现代学术论著,范式是思维品质的固化形态。

“我爱吾师,我更爱真理。”闻一多从科学原理出发,分疏真理和谬误,即使对于大家、名家,也不盲从迷信:“许多人没有剖析他(指电影——引者注)的内容底真相,竟错以为他为艺术,便是托尔斯泰(Tolstoy),林赛(Vachel Lindsay),侯勾(Hugo),弥思斯特伯(Munsterberg)那样有学问的人,也不免这种谬误。我们切不可因为他们的声望,瞎着眼附合。”这显示了闻一多以真理为准绳,独立思考而不盲从的精神和勇气。这正是现代理性精神的表现。

闻一多认为电影不是艺术,这一点是不由分说,没有一点含混的。而且他对电影的伪艺术性(官能的愉悦作用)格外提防,对许多影片及一些刺激感官的粗俗内容表现出激烈的反感。但他对电影的态度一点也不褊狭、嫉恨、视若仇雠。他表现出的也是一个具有高度现代理性精神的人所具有的宽容。闻一多说:“电影虽不是艺术,但还是很有存在,发展的价值。”他还对电影接受艺术的影响持赞赏的态度:“电影的本质不是艺术,但有‘艺术化’底权利,因为世界上一切的东西应该‘艺术化’,电影何独不该有这种权利呢?”正如“个个巷娃里女不是西施、王嫱,但是个个有用脂粉香泽,穿西、王底装束——‘西王化’底权利。”

闻一多是一个早在1920年时就已完成了思维范型现代转型的现代人。这时,闻一多的学术活动才刚刚起步。因此,这里所揭示出的这一点,可以作为进一步研究闻一多的一个基本立场。譬如,据此,我们对于一年多以后,他写出《〈女神〉之时代精神》等这样著名的评论,便有更深透的理解——那不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不是神来之笔。我们由《电影是不是艺术?》还看到这个作者的多方面的质素,而不仅仅是一个结论或观点,而且前者更有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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