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陪伴我人生

我是喝着家乡的茶长大的，茶成了我不可一日无此君的密友。平时无论工作、学习或娱乐，身边总要放杯茶，才心安理得。尤其在写作的时候，第一件事先把泡好的茶放到电脑边。在等待开机的短暂时间，我透过透明的玻璃杯，欣赏在袅袅升腾的水汽中，那一索索青色茶芽在舒展自身的同时，有的冉冉上浮，有的很快下沉。瞬间，上浮的又迅速下沉，下沉的又渐渐上升，就在它们上下浮沉闹着玩的时候，杯中的茶汤便释出了清香，电脑桌面上的图标也随之亮相。我不忙喝茶，先把我的Word软件打开，按照事先粗略的构思开始写作。写了一会儿，便呷茶入口，茶水在舌间回旋滚动，口鼻顿觉生香，在润滋我的喉咙之后，就像几条蠕动的香虫爬进我的肚子，肚子也好像有种馥香温馨的感觉。此刻，茶特有的醒脑香味，让人神奇地消除了心窝角落里的某种忧虑和烦躁。心灵开始律动，思路广为拓展，激情也由衷勃发，写作进入最佳状态，身心沉浸于文章的氛围之中。当一篇文章写成后，心情顿时放松。此时，拿起杯子悠悠然再品它几口，茶汁的幽香直沁心脾，一种清风淡月、怡然自得的乐趣油然而生。

退休后，更有时间择茗品茶。女婿特地送来了“如意杯”，我把家乡的“九峰翠雪”放到杯中泡一会儿，一按水钮，茶、汤立分。过滤后的淡绿色茶水分注到四个小巧玲珑的茶盅里。然后坐在窗明几净的书房里，静静地看书，细细地品茶，书味和茶味交融在一起，心里真有点清光似水、宁静致远的感觉。窗外树上的鸟儿见了，发出了啾啾唧唧的叫声，好像在羡慕我恬淡闲适的生活。

我喜欢喝茶，是孩童时代受茶瘾君子爷爷的影响。他每天捧着一把紫砂小茶壶，壶不离口地注着，而且发出嘶啦啦的声音，显得很有滋味的样子。一次，我渴了，向爷爷讨茶，他倒了一小杯棕红色的茶水放在桌上。我喝了一口，十分苦涩，连忙放下杯子，皱起了眉头扭头想跑。却被爷爷叫住，他有点严肃地对我说，你应当把它喝光，等会儿你就会感到另一种味道。我将信将疑地听了爷爷的话，权且把它当作一杯中药喝完。不一会儿，舌颊间果然有一种甘甜的回味。爷爷说：“喝茶好处多多，它能散郁气、驱睡气、养生气、祛病气、振神气。茶是植物中的神物，你要从小养成喝茶的好习惯，等爷爷这般年纪了，你的身体依然会很棒的。”我听从爷爷的教诲，从此，便养成喝茶的习惯。

那时，我们喝的都是红茶，因为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之前，农村还没有茶叶揉捻机和烘干机，农民采上来的茶叶除少量制点绿茶外，大量的通过太阳晒瘪后，放在竹簟上，由几个农民赤着清洗过的脚，站在茶堆上，用双足揉捻，然后再通过发酵、烘干制成香喷喷的红茶。这是数百年来民间制茶的方法。柴桥因为是茶的产地，就成了历史悠久的红茶之乡。据祖辈曾在宁波江北岸后马路（今人民路）开设“张志大茶叶店”的徽商后人张昌虎先生介绍，民国初年徽商在宁波开有多家茶叶店，他们除经营屯溪绿茶、黄山毛峰和祁门红茶等皖南地区名茶外，还销售西湖龙井、绍兴平水珠茶、新昌嵊县的绿茶、奉化溪口的烘青和镇海柴桥的红茶等浙茶。这说明当时柴桥红茶已进入畅销名茶之列。民国《镇海县志》也有这样的记载：“瑞岩产茶既多，柴桥则有茶市，外洋邻省来此设庄购茶，其盛时销额可达二三十万缗。”一缗，为一千文用丝线串成的铜钱，可见当年柴桥红茶销量之大。茶商大多都通过穿山海运码头和内河航船把上百吨的红茶运往宁波、上海，甚至通过海上丝绸之路直销日本、南洋等地。

后来，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农村普遍应用制茶机械，柴桥的红茶大都被绿茶所取代。

柴桥的绿茶也曾出现过像后所茶叶和九峰山云雾茶这样的名牌。上世纪七十年代，柴桥农民流传着这样一句口头语：“金山银山，不如茶叶上山。”各村凡有山地的都种上了茶叶。光后所一个村就有800亩茶园，一到采摘季节，男女老少都上山采茶，村子里没有一个空闲的劳力。其茶叶经营规模堪列全省榜首，连华东地区茶叶现场会议也到后所来召开。那时，能买到一斤后所茶叶算是幸事。但对我来说，倒更喜欢喝九峰山上的云雾茶。

九峰云雾茶产自洪溪村海拔400多米高的九峰山茶园。那里大多数日子都是云雾缭绕，山岚笼罩，只有在大晴天才烟消云散，能照进日光。所以那里湿度大，温度低，茶叶发芽时间比低山要推迟近一个月，到5月中上旬才开始采摘，茶质也比低山茶厚实得多。

当时茶场需要贷化肥、农药款，我刚好负责这项工作，场长要我上山到茶场去看看。一个星期日，我约了几个朋友，在村里会计老杨带领下，沿着一条崎岖的小道上去，身边是一条“背云冲石出深山，浅碧泠泠一带寒”的山溪。心想，有这样的山水云岚孕育的茶叶一定是绝妙的佳茗。到了山上，只见一片空旷平坦的茶园，在云雾飞渡的茶丛间，头上裹着白毛巾的村妇们早已在那里采摘。有个穿猩红色衣服的姑娘正随口哼着周大风先生的《采茶歌》：“ 溪水清清溪水长，溪水两岸采呀么采茶忙。姐姐呀，你采茶好比凤点头；妹妹呀，你摘青好比鱼跃网。一行一行又一行，摘下的青叶往篓里装——”清脆悠扬的歌声，在云雾间飘荡，让人如临仙境一般。场长老沃把我们带到茶场的三间屋子里，又派人到不远处的月牙泉去取水，自己则捞了一大捧晾在竹簟上的茶叶，着手给我们现场制茶。在熊熊燃烧的土灶上斜放着一只铁锅，等锅烧热后，便把茶芽放到锅底，老沃用他那双生满老茧的手在锅底不住地揿压、抖杀，锅里的鲜叶不时发出“嗤喳、嗤喳”的响声，并冒出丝丝缕缕的白烟。炽热的锅底把老沃的双手烫起了泡，让老沃也时不时发出“嘶——嘶——”的响声。杀青后，晾一会儿，便开始揉捻，然后再放到锅里用爝火烘干，高山云雾茶就这样制成了。每个人都泡了一杯，真是“平地有好花，高山有好茶”，只见杯中青翠碧绿的新芽，上下自由浮动，左右轻逸漂荡。汤色初为纯白，后来渐泛淡绿。头几口喝进去并不感到有怎样的茶味，等过了一会儿，便香气缭绕，氤氲缠绵，满口都感到醇厚的茶味。我和文友老林捧着茶杯走出屋子，边喝边眺望四周的景色。在蓝天白云下，只见对面双石人山群峰连绵起伏，广袤的大地上，蜿蜒曲折的芦江河变成了一条飘飞发亮的丝带，把散落在田野上的各个村子如珍珠般串在一起。清凉的春风迎面拂来，绿海般的茶园，掀起了层层涟漪。鸟儿在蓝天下自由自地盘旋。我喝着清香的茶水，欣赏着大自然的美景，感到心旷神怡，喜不自胜。老林每喝一口，便“啊——”地响一声，还高举起杯子，定睛望着水中游弋的绿芽，竟情不自禁地朗诵起唐代卢仝的《茶歌》来：“一碗喉吻润，两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唯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轻，六碗通仙灵……” 我马上接口道：“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这会儿，我真觉得有点像轻松自若的鸟儿跃跃欲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