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的意义

痛苦的意义

《活出意义来》是一本小书，却探讨了人类最根本、最深切的问题。它不是闲暇无事的神侃，不是标新立异的思辩，而是在炼狱般的痛苦中得到的真知灼见，是着眼于解决我们生存的难题，是向那些挣扎于无边苦海的人们伸去的一双救援之手。

正如序言中所介绍的，以“意义疗法“著名的弗兰克博士不是那种寻章摘句、极言竭论的学者。他曾是集中营里的囚犯。在漫长的牢狱生涯中除了一身之外别无余物。他的双亲、哥哥、妻子不是死在牢里，便是被送入煤气间，一家人仅有他和妹妹得以幸存。他的经验和觉悟，是在烈火中冶炼出的真金。这位精神医学家在惨绝人寰的环境里观察研究的，都是决定人类命运的关键。

集中营的每件事情都是为了让囚犯丧失自主权而刻意设计的。常人日思夜想拼命追逐的那些自以为非常重要的东西，诸如亲友、财产、名位、权势、事业等等，在这种环境中都荡然无存。而当人只剩赤条条的自己，他的自由就仅有在既定环境中采取个人态度的选择。这种感受所接触到的，是“人类本质到底是什么”这样的深度。在通常情况下，我们受着各种诱惑的包围，在欲望的牵引下四处奔忙，并把占有外物、臣服欲望看成是人性以及人性的证明。其实当那些我们追求不已的东西连同我们的欲望一旦被剥夺净尽，最后剩下了选择个人态度的自由，才接触到我们的本质，这才是自然界开放的最高级的生命之花，是叫做人类的这个物种的真正尊严。

面对这样的书，只宜少论多述。这位精神医学家的经验上升到了哲学的高度：“有待抉择的事情随时随地都会有的。每个日子，无时无刻不提供你抉择的机会。而你的抉择，恰恰决定了你究竟会不会屈从于强权，也恰恰决定了你是否将因自愿放弃自由与尊严，而沦为境遇的玩物及槁木死灰般的典型俘虏。”

以“意义疗法”著名的弗兰克博士的论述还是以谈论意义的片断更为精彩。

他告诉我们，“人生意义”并不是空洞的说教，是与生死相关的最实际的问题。对未来失去信心的俘虏必然劫数难逃。在1944年圣诞节到1945年元旦的一星期当中，集中营里的死亡率大为增加。人们分析这种现象并非肇因于环境恶劣，而是因为大多数俘虏都抱着一个天真的希望，以为他们会在圣诞节重归故里。当佳节渐渐逼近，佳音依旧杳然，因而万念俱灰，大大削弱了身体的抵抗力而引起大批死亡。

弗兰克博士反复引用尼采的名言：“懂得为何而活的人，几乎任何痛苦都可以忍受。”看不出个人生命的意义和目标因而觉得活下去没有什么意思的人是最悲惨的。而这种人在听到鼓励和敦促的话时典型的反应便是：“我这辈子再也没有什么指望了。”

针对这样的人，弗兰克博士有个非常重要的劝告：“真正重要的不是我们对人生有何指望，而是人生对我们有何指望。我们不该继续追问生命有何意义，而应该认清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接受生命的追问。而对这个追问，我们不能以说话和沉思来答复，而该以正确的行动和作为来答复。到头来，我们终将发现生命的终极意义，就在于人生问题的正确答案，完成生命不断安排给每个人的使命。”这些使命因人因时而异，生命的意义亦然。

这样认识生命的意义，即使痛苦和死亡也可以是有意义的。“集中营俘虏虽与悠闲的生活和创意的生活无缘，但人世间有意义的，并不是创意与悠闲而已。如果人生真有意义，痛苦自然有其意义。痛苦同命运和死亡一样，是生命中无可抹煞的一部分。没有痛苦和死亡，人的生命便无法完整。”作者感到，艰难困苦对于集中营中的一些优秀人物来说，成了一种获得精神价值的机会，使生命获得了崇高的意义。

我们不能歌颂苦难，但对待难以逃避的苦难，的确需要研究处理它的正确方式。或者被它毁灭，或者因之得到升华。

当然，作者也承认，有能力达到这样崇高精神的人为数不多，但有价值的是，“即使只有一个实例，就足以证明人的内在力量，可使人超越于外在的命运。”也就是说，少数人所证明的，正是人性所可能达到的高度，恰恰是人性应有的选择。

中国民间智慧箴言说：“人生不如意者常八九。”因“不如意”而患心病者很多很多，所以弗兰克博士的“意义疗法”意义就很大了。古人云：“名医治人身病，三教圣人治人心病。”我们不能说作者一定是个圣人，但是，他这本书，的确可以列入救世之书的范畴。

（原载《中国经济时报》1999年4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