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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园神楼中

时间:2022-01-1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朱方是上海人,个子偏低,黑瘦,年龄当时已在30以外,沉默寡言,不苟言笑。在他离开那所大学以后,这种理解在朱方的幻想中竟演绎成了一段根本不存在的爱情故事——双方继续保持书信往来,但郝的父母并不赞成这种关系,从中多方阻挠,使郝感觉无比痛苦。从朱方身上,我对意识复杂性的认识可以说有了一个飞跃。朱方这种精神病,不过是一种极端的表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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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开始学哲学的时候,总感觉哲学家们真是怪。物质第一?意识第一?谁决定谁?连老农民都知道,竟有人专门钻研这个。硬着头皮学下去,慢慢总算看见了一丝亮光:哦!思考这种东西的人,不是闹着玩儿的!

谈起这种觉悟,我总忍不住要说起一个大学同学。这人名叫朱方,他害着一种精神病,很能说明问题。

朱方本是我们高年级的,因为害病耽误了两年,所以成了我的同班。他回校复读的时候在我们最后一个学年,当时同学们度完暑假陆续归来,老师问我:靠近水房的那间宿舍只住了两个人,至少还要再住进两个,你愿不愿去?从八人同住搬进四人一室,当然愿意!于是我就和朱方同室而居了。

朱方是上海人,个子偏低,黑瘦,年龄当时已在30以外,沉默寡言,不苟言笑。若要开口说话,声音总是低低的,而且恭敬有礼,极有分寸。一望而知,是那种根本吃不开的人。

但在一心上进的那个年代,我心里很敬重的还是朱方,因为他在好多方面都是我们想做而做不到的。首先是他的饮食起居很有规律,各方面事情安排得有条不紊,没有见他浪赞一点时间,被子也总是叠得整整齐齐的。我们晚上说起话来常常半夜不睡,第二天上午要是没有课能睡到中午。当时我说:“什么叫荒淫无道,与朱方相比,我们的生活就叫荒淫无道。”

每天早晨,朱方都要早早起床到大操场上去,绕着跑道跑10圈,不少于4000米。傍晚时分还要去练一下单杠。不知他在单杠上的技巧怎么样,只记得他引体向上至少可做20个以上,是我们这些人的两倍。一般来说锻炼归来就是擦身,擦身以后就听英文。他有一个体积挺大的收录机,英文水平达到足以听懂英文广播的程度;读一般的原著,似乎也不成问题,这也是我们望尘莫及的。

我知道他有病,是在第一学期结束并过了寒假以后。那个寒假全年级只有我和朱方没有回家,本想借机跟他交流交流,但他放假之前就向另一宿舍的同学借了钥匙,对我说要写些东西,恐怕熬夜打扰了我。我当时感觉有点奇怪:你何必呢!我哪里是怕打扰的人!他搬出去以后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在宿舍里呆的时间长些而已。因为感觉跟他老也聊不起来,所以我很少登门搅扰,一个寒假很快过去了。刚一开学老师就问我:这个假期你没有发觉朱方有点问题?我说:“没有啊,挺好的!”老师说:“那是你粗心,你要留点心,他害着一种精神病,他父母最近跟学校联系了一次,说是他病情有些加重。你观察他有什么异常表现就及时报告。”我听了感觉十分吃惊。

第二天从一个班干部那里知道,朱方的确病得不轻。据说在他休学一年之后,父母还把他安排在上海的一所大学借读了一年。其间他们班上有个姓郝的姑娘,是个班干部,因为看他是因病外来的,所以表示了一定的关心,这一下可感动了朱方,在他看来这就是爱情,双方的关系就是恋爱。在他离开那所大学以后,这种理解在朱方的幻想中竟演绎成了一段根本不存在的爱情故事——双方继续保持书信往来,但郝的父母并不赞成这种关系,从中多方阻挠,使郝感觉无比痛苦。因此,怎样说服郝的父母,排除爱情的阻挠,就成了他们两个写的那些情书的主要内容。其实,朱方的父母专门访问过郝小姐,爱情不存在,情书当然也不存在。

这种事情实在令人难以相信,因为朱方看起来生活得很科学。但他的确在做着一场春梦。就在我得知他有病的那个周末,晚饭后朱方特意约我到外边去聊聊,我马上意识到:一件重要的事情就要发生了,朱方的内心世界就要向我敞开了!坐在土山下的石凳之上,面对冰封的湖面,他向我叙述了他的个人经历。他十几岁的时候就响应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号召去了北大荒,在那里整整干了10个年头,吃了很多的苦,回到上海靠自学考上了大学。在回顾这些往事的时候,他的声音是平和的,态度是慈祥的,这是一个饱经沧桑的兄长在对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弟倾心吐胆。说到后来,他问我,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过去告诉你?我说我不知道。他就说:是因为我感觉你可以信任,我有事请你帮忙。我当即表示:那你就说吧。他就非常认真地讲述了他那令人伤心的爱情故事,并说寒假之前收到姑娘来信,说要到北京来相会,他从我们宿舍搬出去,正是为了恭候郝的到来。但是,由于父母的反对,郝的北京之行没有成功,而且再也没有见到她的来信,这都是因为她的父母从中作梗。“你如果能勤去收发室看一看,见到她的来信就拿来给我,我将十分感谢。”听他说这种话,我心里难受极了,对这个不幸的梦中人,我感到自己既没有勇气也没有能力唤醒他,所以只能点头答应而已。这种许诺当然无法兑现,因为郝姑娘的信不可能出现在我们学校的收发室里。

从朱方身上,我对意识复杂性的认识可以说有了一个飞跃。朱方的生活显然分为两大部分,一部分是幻想中的充满曲折的爱情生活,一部分是现实中极其理智的学校生活。奇妙的是他能集两者于一身,在不间断的梦幻当中,丝毫不影响正常的学习和写作。他的毕业论文选的是康德,写论文的时候显示出的水平实在惊人。我们写论文的时候,一般都要在图书馆中折腾好多天,几易其稿才能完成;而朱方起草论文的时候就像写家信一样,盘腿坐在床上,当着我们的面,在一个硬皮笔记本上奋笔疾书了一个下午和晚上,就这样完成了他的论文。我在他旁边偷看了几眼,发现他笔记本上字迹清楚,几乎文不加点。他提前完成论文,父母马上来到学校,说是已经在上海为他找好了工作,于是学校就提前为他办理了毕业手续。朱方离开我们以后再无音信。

我总想,朱方这类幻想症应该看做是大自然向我们透露的一种天机,从本源上说,朱方的意识当然是生活决定的;但他的意识幻化出的东西,对他命运的影响也不能说是次要的。每个人都生活在自己意识的圆圈之内,在精神搭就的楼台之中都超不出自己的意识,都可能跟白日做梦差不多,而梦中之人,又都以梦为真。朱方这种精神病,不过是一种极端的表现而已。

(原载《中国经济时报》1997年5月23日,署名顾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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