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臼牙脱落在家乡

一颗臼牙脱落在家乡

一架陈旧的机器，有些零部件因运行太久、磨损过度会突然脱离机身。人也一样，开始走向衰老后，便有一些人体与生俱来、须臾不可分离的器官突然发生病变，直至坏死或脱离身体。

我的牙齿原本坚如磐石，稳若泰山。然而，大约三四年前，右边的一颗臼牙突然对甜或冷变得异常敏感起来，咀嚼甜食或过冷的食物时，那颗臼牙就疼痛难忍。用手去触摸，发现牙根已经松动，然后感觉到那牙就像浸泡在水里很久的馒头，体积变得很大，特别疏松与柔软。直觉告诉我，那是一颗病牙，更准确地说，是一颗虫牙。体检时，医生建议把那颗牙拔掉，我却没有采纳。

今年又回到老家过春节。农历腊月二十八，吃早餐时，那颗臼牙突然间摇摇欲坠起来。两天之后，也就是大年三十傍晚，团圆饭之前，吃橘子时，那颗臼牙终于离我而去。

那颗臼牙，早不脱落，晚不脱落，偏偏在天命之年快要到来的时候脱落；不在我如今生活工作的地方脱落，而在老家脱落。也许这纯属巧合，但我更愿相信，偶然中有一种必然存在。

一颗臼牙脱落在家乡，或许是一种上天的安排和命运的暗示。

人的一生当中，有两次脱牙，一次是年少时脱掉乳牙，换上恒牙；另一次是进入老年后，牙齿陆陆续续脱落，直至全无，让你仅剩下光秃秃的牙床，以至于两腮深陷，尽显老态。这，使我除了想到一架机器外，还想到一棵树，它蓬勃生长、生命力旺盛的时候，叶落之后会复生出茂密浓郁的新叶；而当它开始衰亡时，树叶会越来越少，有些飘落后便不再复生。人也是这样，那颗臼牙的脱落，应该是我的生命衰老的开始。

而脱落在家乡，莫非在暗示我叶落归根？

我原本没有特别浓厚的思乡情结和十分强烈的游子漂泊的感觉，对于退休后的去向，几乎从未作过任何考虑。然而，因为一颗臼牙脱落在家乡，进而融于故土，我从未像现在这样强烈地感觉到，我的血肉之躯乃至灵魂、思想和情感，最终属于养育我的那方水土。

2009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