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为了图报答

不是为了图报答

杨之娟

我和福壮的这段经历，我一直想写出来，福壮有他的想法，一直阻拦。今天我还是忍不住写出来。写这点东西不是为了图报答，是……

1977年开始恢复高考，为了帮助一对上海知青参加高考，我和韩福壮曾把一个14个月大、名叫舟舟的男孩从五十团学校带回到上海。途中经齐齐哈尔，转沈阳，后到天津休息三天，再到上海，交给孩子的奶奶。这个被我父母称为“胆大妄为，头脑简单，责任心要强”的行动，至今我毫不后悔。

孩子的父亲原是十二连三排副排长，后调到团直学校当老师，和孩子母亲是上海格致中学同学。福壮称他老大哥。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为了孩子能有美好的未来，夫妻俩要凭自己的实力参加高考。但天真可爱的儿子小舟舟难倒了夫妇俩：高考一定要参加，孩子要安排去处，但又不能离开考区，怎么办？那段时间他们夫妇焦虑万分。

开始我毫不知情，和韩福壮交往还不深，不过约好一起探亲到津。福壮在三排场院，经常押车交粮，途经团部常常到学校看望老大哥，聊一聊，有时还到他家解解馋。记得那天，福壮心事重重来找我商量，能比大家提早探亲吗？接着就把老大哥夫妇的难处和我讲了。他要求我帮他一起把小舟舟从拉哈带到齐齐哈尔市，孩子的叔叔从大庆乘火车在齐市火车站内碰头，不下车，把孩子交给他，我们再乘到天津的火车。听完我愣了：带孩子不像带包袱，人这么小，还不会讲话，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福壮说就到齐齐哈尔，两个多小时就到了。带吧，想想也没其他办法。于是我们着手回家的准备，请好假，备好带回家的瓜子、黄豆等，只等孩子叔叔的行期一确定就上路。

在高考前的两天，我们俩一早到团里接小舟舟，老大哥送我们到拉哈车站。一路上老大哥紧紧抱着孩子，坐在汽车前面。我们在后头，看不到孩子父亲的脸，可是他的背影给我的感觉，让我心里沉甸甸的，心酸、压抑，盖过了要带孩子的不知所措和惶恐。

到拉哈，老大哥把孩子交给我，给福壮30元钱，说给孩子路上用。孩子开始和我玩，好像我是托儿所阿姨来接他。要上车了，老大哥把孩子又抱过去，亲了又亲。孩子在咯咯笑，老大哥眼睛红红的，脸上带着笑。快开车了，他把孩子递给我说“谢谢了”，然后低着头转身快步朝汽车走去。我对他背影说：“祝你们考出好成绩，放心吧！”

这时，在我怀里的小舟舟还冲我笑。看到爸爸走了，又看看我，又愣愣地看着爸爸上汽车，“哇”地哭了起来。我抱紧他上了火车，舟舟在我怀里拼命挣扎，小手指向爸爸离去的方向，哭喊刚会叫的“爸爸”。车厢里没有座，人挤得满满的。我们的东西放在脚下，我抱着舟舟靠在边上。车厢里大部分是知青，看到孩子哭得满头是汗，小脸通红，马上让出半个位子边，让我歇一歇。车子移动了，咣当一下，舟舟不哭了，小眼好奇地看看周围，看看窗外，一会就和我熟了。聪明的孩子可能知道爸爸走了，我和福壮是他唯一的保护人吧，玩了一会就在我怀里睡着了。

一路上我们轮着抱他，快到站时舟舟醒了。好像知道叔叔要来，下车后两眼东看看西瞅瞅，在找人。我们按照约好的方法，找到从大庆到上海的火车。我抱孩子看东西，福壮来回寻找着，直到列车鸣笛启动开走了，也没找到舟舟的叔叔。去天津的火车也开走了，没方向了。孩子饿了，泡好杏元酥，喂饱舟舟，再商量走哪条线。最后发现走沈阳倒车去天津最快，不过是夜里两点到。这样我们先到沈阳，等了几个小时，大概是下午6点多坐上沈津的火车，到天津已半夜。因地震到处都是防震棚，我们乘夜班车早下一站，又走了半小时才到我家。

孩子睡着了，进家门也没醒，可把我父母吓醒了，见我们狼狈不堪，抱着孩子，他们惊愕得说不出话。我赶紧告诉二老是替别人带的，因父母要考大学等等前因后果，老人才舒口气。接着就是一顿责备。母亲带我抱着舟舟，到外面搭的防震棚休息，相对安全；福壮和父亲睡在家里，危险系数就高了。

小舟舟在我家很乖，又聪明，不认生，胃口也好，给就吃，吃完就玩，玩累就睡。他见人就笑，特讨人喜欢。没想到第二天晚发烧达38度，夜十一点看急诊。医生号号脉说没大碍，吃多了，胃火，开点中药吃了。

一早我觉得手臂边热乎乎的，小东西对我笑嘻嘻，一副坏样，起来一看一大泡“黄金”在我身旁。他可轻松了，小棚里的空气可想而知了。晚上父亲说：“福壮一男同志带孩子回上海不行，你一起去吧，孩子和你熟了，有个照应。”那时父亲的表态可能是对福壮为人的初步认可吧。

这样，在天津住了三天，带上小舟舟我们三人继续南下。路上舟舟真乖，很聪明，会说“谢谢”，和周围逗他的人玩，别人抱走他不行。扶着走走，得意洋洋的样子可逗人了，看着可高兴了。福壮买来包子，大白菜馅没肉的，小家伙能吃一个半，一点不挑食。

到上海进弄堂口，福壮邻居就叫：“阿壮，刚走半年小孩嘎大了？”“不要瞎讲，人家的。”惊讶的问询，急切的争辩，总算到了他家门口。福壮妈妈一脸的疑问挂在脸上，福壮马上解释：“是老大哥的……”大家这才放心，接着把视线转到我身上。

下午，我们抱着舟舟，带上那30元钱，到老大哥家。伯母认得福壮，见到舟舟，热泪就下来了，嘴里叫着，“啊呀，心肝宝贝，你可回来了。”回头就骂小儿子。舟舟叔叔解释，在齐齐哈尔他没下车，以为我们会上车，一起到上海。他在车上来回找了一小时也没找到，才知道惹祸了，只能独自回家。一到家，老太太没看到长孙，气急败坏，天天骂小儿子。还好我们一到天津，就发了电报，不然还不知会怎样。

小舟舟见了家人，开始和大家玩，眼睛总看着我，不离我三尺远。把老大哥带的30元钱交给了伯母，我们告辞走了。小家伙发作了，两只小手拉住门框不肯进去，头和身子冲向外面，哭喊着。我要回去抱他，他奶奶、姑姑拦住了。我的眼泪也止不住流下来，边走边回头，好像是我自己的孩子一样舍不得。几天后再去看他，好多了，和奶奶好极了。听伯母讲，我们走后，小家伙几次要下楼，到门口就指我们离去的方向，头一冲一冲要走，玩具也不要。

一晃30多年，小舟舟已经35岁了，听说在国外发展得不错。而经过这次经历，我对福壮了解加深了。他照顾我和舟舟细心，无微不至，有很强的责任心。我对韩福壮认可了，就一路共同走到今天。

我和福壮携带舟舟回上海的这段经历，我一直想写出来，福壮有他的想法，一直阻拦。今天有我们的网上小屋了，都是自家人，我还是忍不住写出来。写这点东西不是为了图报答，是为了重温当年诚挚的友情、纯真的爱情，以及温馨母爱所带来的幸福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