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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骸上开出的花

时间:2022-01-1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我们把一个上午的时间花在殷墟,可见此行的目的显然是放在了文字上。高一上学期的选修课便是文字学。晚间讨论的时候提到过关于文化。安阳城中唯一的痕迹,怕是只有那座与大吊桥相对而望的文峰塔。虽然如此,但安阳的旅游业还是以中华传统文化为命根的。夜里的安阳可能会好一些。可是安阳没有城门,我们离开的时候也不是傍晚,只有文峰塔在身后一点一点地变小。来来去去看见过几次却未曾进去过,那上大下小的文峰塔。

尸骸上开出的花

坐火车旅行自有它的神奇之处。大地在铁轨两旁飞速后退,地域差异就在不知不觉中显现了。记得上次坐火车去福建,睡了一觉起来,忽然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片苍劲的绿色当中,甚至还有云烟缭绕,那便是湿得能捏出水的南方呀。这一次坐动车去安阳,广袤的华北平原一点点变得凹凸不平起来,但那一片片土地却是越发地破碎与荒凉,不用下车,便觉察到空气的干涩了。

我们把一个上午的时间花在殷墟,可见此行的目的显然是放在了文字上。高一上学期的选修课便是文字学。犹记得李家声老师在节节课上怀着一颗充满敬意与爱意的心为我们描绘汉字的美。是的,在他眼中,汉字是最美的。在所有人眼中,本国的文字和语言都理应是最美的。平心而论,作为一种语言符号,汉字着实有一种强烈的文字美。而这种美是一种发自本能的美——象形文字。欲描绘什么的时候,赘述是无力的,直接把它画下来,标注出它不同于其他事物的特点,我想这就是甲骨文。

这是一种文化的选择吧。我们在一开始便选择了用形象的符号作为我们的文字,于是以形写意的性格便扎根在了这脉文化中。所以我们的语言文字有书法,一个字、一句话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写法,不同的书法作品又像一面面镜子照出了书者的性情。所以为什么中国没有出现抽象画而是写意画呢?这份“意”应当是最明了的,明了得你可以在每一笔着墨处找到,但也只能逐一地去感知,才能得来笔下和笔杆上的性情。

晚间讨论的时候提到过关于文化。我记得有人担心以文字为代表的文化的缺失。回家后读几天来积压的报纸,有一篇评论的正是我刚刚离开的这片土地上的一个教育改革:河南漯河规定《说文》进课堂,学生要认识500个左右的繁体字。那个评论的人就对此不以为意。我想双方都有道理。简化字确实失去了一部分表意的能力,但是简化也是一个大的发展趋势甚至需要吧。其实我们所说的繁体字,也往往是一个更繁体的字的简化字。比如小篆,它比大篆就要简单明了得很,但《说文》就是以小篆作为解字字体的。反过来,文化中无法顺应发展潮流的部分必将被高置,请进博物馆,但高置并不是遗忘与落灰。这就像自然界中的优胜劣汰一样,文化的继承也有它自己的选择。另外,把以考试为手段的教育方法强加于本该属于本能的事物上,对这个事物也不失为一种残忍。

我记忆很深很深的一组画面,是在殷墟参观商朝的“宫殿”时,复原的宫殿前那几个由透明板子封起的土坑,坑里是一具具骸骨。那时,用人的生命来祭祀陪葬的礼数还是十分常见的。先头几个坑,几具骸骨凌乱地躺在一起,和平常所见的挖掘现场没什么大的区别。离房子近点就有了变化:那是个笔直地坐着的人,胸骨饱满而完整,头骨端正地立在脊椎顶上(当然,这一定是复原的),左手执矛右手持盾,没有质疑那一定是被寄予守卫作用的牺牲品。但骸骨的脚旁,灿烂的阳光的烘烤下,几朵金黄色的野花在一丛丛绿色的野草中生机勃勃地盛开着。

我无法具体地形容这幅画面带给我的感觉——几千年前的死亡和如今的生命在这样一方密闭的空间中交织在一起,风吹不动,像一张静静的油画,展现着死亡和生命奇异的交织。我真的疑惑,那些野花野草是怎样把自己的种子撒进这个密闭的空间,它又为什么会把自己的种子撒进这个充斥着死亡的空间?而那花,居然不避嫌于阴气,在春天到来的时候犹自开放?脚下的玻璃板后像在上演一场无声的对话,可这对话是那样从容而安详,没有死的阴郁亦没有生的欢愉,有的只是一种美妙的阴阳调和。

这几天见了许多生死灵异:那些被泥土染成混黄色的尸骨们,以及周公的演易。太极的极阴处便是阳,极阳处便是阴,阴阳首尾相接相融,这才是所谓的平和。现在想来,这就是为什么那具武士遗骨和那丛花会给我那样大、那样柔和的触动。

我一直有个疑问,安阳为什么就成为一个工业城市了呢?安阳可是八大古都之一,可是中华王朝三千年的都城。可当我们走出安阳的火车站,阳光再热烈也无法透过空气中弥漫的颗粒彻底地被看清;来回殷墟的路上,几个中央电视新台大楼规格的棕色烟筒在安阳城边夹道相送相迎。远远地望去,机械的臂膀时上时下,灰白色的烟慢慢地扭向天空,衬着蓝天,这是一个多么和谐的工业城市,但我偏偏认为它就是不属于安阳。安阳城中唯一的痕迹,怕是只有那座与大吊桥相对而望的文峰塔。这叫“安阳”这个被人亲切地呼着千年有余的名字情何以堪啊……

虽然如此,但安阳的旅游业还是以中华传统文化为命根的。殷墟、羑里城、岳飞庙、晚清的马氏庄园以及新建的文字博物馆等。但等待一个个旅游团下车拍照上车睡觉式的贡献着实不如发展工业来得快。于是在殷墟的脚边,立起了一个工业化的安阳。这其中微妙的供养关系让人猜疑,亦让人隐隐痛心。于是不忍、不喜欢,走进被阳光照得没有一点秘密和历史神秘感的安阳。

夜里的安阳可能会好一些。从旅馆11层望去,除了几处中心点的灯光外,安阳的夜还是静得让人安心。但我还是放弃了去亲近这个城市的绝好机会。我会的,但不是现在,我有朝一日还会再来。

我终究没有践行那个浪漫的想象:当旅游大巴颠簸着驶出安阳城门的时候,夕阳照在背后,我们大声地一字一句喊着“安阳”。可是安阳没有城门,我们离开的时候也不是傍晚,只有文峰塔在身后一点一点地变小。文峰塔呀……来来去去看见过几次却未曾进去过,那上大下小的文峰塔。

同行说,安阳没有给我丝毫归属感。我的感觉亦然。或许是先前的期许太浪漫,浪漫得现实便显得太过平庸,平庸得辜负了那些在盼望中耗去的心情。又或许,是因为我的感觉太复杂,加之劳累,城市最初的模样已经不再清晰。

安阳是一朵开在尸骸上的花。这朵花汲取着骸骨上残存的养分,在每一个春天如期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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