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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之洞巧宦热中

时间:2022-01-1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黄濬批评张之洞“巧宦热中”,和梁启超批评的“迎合宦术甚工”,一个意思。黄濬《花随人圣盦摭忆》云:“其(张之洞)幕府今尚有存者,言当年南皮仕宦之热中,历历可征。”尽管如此,张之洞毕竟有所建树。黄濬评张之洞“事功不如文章”,和柴萼《梵天庐丛录》所议相符,过于就“立言”为论。张之洞虽亦言维新,未必与康有为之论合辙,捐款而不列名,正是张之洞欲观风向各占一脚之举。

黄濬批评张之洞“巧宦热中”,和梁启超批评的“迎合宦术甚工”,一个意思。黄濬《花随人圣盦摭忆》云:“其(张之洞)幕府今尚有存者,言当年南皮仕宦之热中,历历可征。”文字一转,下面说了张之洞另一面。“然南皮究为书生,究存老辈风度,晚入军机后,西后既殁,即力主起用沧趣(按即陈宝琛),集(按指张之洞诗集)中如《过张绳庵宅》(按为张佩纶)、《拜宝竹坡墓》(按为宝廷)诸诗,皆甚敦气类。所惜者,急于仕宦,不肯引绳批根,直论政治崩坏之本原。欲结官掖之恩知,不惜诟人以利己。”张之洞本是有所见的人,但是,为了做官,不免迎合,甚而不惜损人利己,以得奖掖。用现在的语言说,是个风派。尽管如此,张之洞毕竟有所建树。

张之洞的建树,在两个方面,一是教育,一是重工业。本是词臣,居翰林院十八年,深知文化教育的重要,两任试差(典乡试),两任学差(地方学政),均有成绩。及后历任封疆大吏,始终注意兴学。他在各地举办的书院中,颇有培养出硕学大儒之士者,如四川的尊经书院,湖北的两湖书院,广东的广雅书院,至如武备、农工商、铁路、方言、军医诸专业学堂,他也有所建树。建立汉阳钢铁厂,张之洞名声最大,以至毛泽东说“重工业不能忘了张之洞”,但他实是全凭主观意志,盲目兴建,在选址、开矿、购器、经营诸方面,多是任意而为,大手花钱,其结果是搞不下去,留了一个烂摊子给盛宣怀(详已述于另文《清末三屠》,此处不赘)。凭实而论,张之洞留给后人的,教育上的成绩多于洋务(重工业是他兴办洋务事业中的最重要部分)。他所兴办的洋务事业,只能见效于一时,有的甚至一时也未曾见效(他太外行了),他在教育上的兴为,则留益于久远。加上张之洞一生清廉,不谋私利,《清史稿》本传称他“任疆寄数十年,及卒,家不增一亩云”,其人即有可称。

黄濬评张之洞“事功不如文章”,和柴萼《梵天庐丛录》所议相符,过于就“立言”为论。就文章而言,张之洞确是高手,既为大臣,则所重应在事功。且张之洞的事功,应合其兴办教育事业和洋务事业来计算,亦不薄矣,不宜强为对比,致兴“恨王荆公不作翰林学士”与“惜褚彦回之作中书而后死”之叹。

张之洞观风而动,以下举诸事明之。

戊戌政变前,张之洞和康有为有来往,并从经济上支持强学会上海分会。许同莘《张文襄公年谱》光绪二十一年十月条记:“康祖诒来。”下注云:“祖诒在京师创立强学会,朝士集者百数十人。是月十一日来见,旋赴上海设分会,请公列名。公复电云:‘群才荟集,不烦我,请除名。捐费必寄。’乃助会款五百两,拨公款一千两。”张之洞虽亦言维新,未必与康有为之论合辙,捐款而不列名,正是张之洞欲观风向各占一脚之举。

张康关系,如仅只是这一晤和捐款,也就很一般。《花随人圣盦摭忆》揭载张之洞幕僚梁鼎芬写给张之洞的两封信,大有意味,且深可探索。光绪二十一年九月二十日半夜,张之洞长孙堕溺两江督署花园池塘殒命,张之洞悲痛至极,时时涕泣,康有为到南京见张在十月十一日,正是张之洞丧孙之后。(1)这位清客梁鼎芬在信中提出了为张之洞释忧的奇妙之法:和康有为终日相对长谈。其一信云:“比闻公伤悼不已,敬念无既。(旁注云:‘断断不可如此,忧能伤人,况涕泣乎!’)今思一排遣之法,长素健谈,可以终日相对,计每日午后案牍少(稍)清,早饭共食,使之发挥中西之学、近日士夫之论,使人心开。”又一信云:“长素于世谷应酬全不理会,不必区区于招饮,鼎芬亦可先道尊意与近事,渠必乐从。如可行,今日先办。或欲闻禅理,兼约礼卿(按为蒯光典),使之各树一义,粲花妙论,人人解颐,连日皆如此,康蒯二子,深相契合,两宾相对,可以释忧。”黄濬据此谓:“此两笺是当时南皮延重康长素之铁证,而节庵居间尤力。”梁鼎芬曾列名强学会上海分会发起人,和康梁颇有关系,他是张之洞的亲信,为张康居间,很合适。度梁鼎芬如果平时不从张之洞处得知张对康的看法,不致为此奇妙的献策,献此策必投张之所好。因此,可以断定,康有为此行访张,必有一段时间盘旋,非一面之晤而止。

在戊戌政变之前,张之洞这个深得慈禧宠信的大员,早已窥测出风向,深知康氏政治改革、倡导民主民权之说(假托为孔子学说)必不可行,于光绪二十四年三月著为《劝学篇》,以“教忠”,“正权”,“辨上下,定民志,斥民权之乱政”,和康有为维新邪说划清界线,所以,《清史稿》张之洞本传说:“二十四年,政变作,之洞先著《劝学篇》以见意,得免议。”

张之洞不只著《劝学篇》在政治上明志,以示其斥康说,甚而在谈诗论诗上,也前后不一。最明显的莫过于对王安石的态度。黄濬评张诗之最佳者是其绝句,而其绝句纯学王荆公,甚至在晚年的《吊袁爽秋》诗中曾唱:“江西魔派不堪吟,北宋清奇是雅音。双井半山今一手,伤哉斜日广陵琴。”对于王安石的推崇达于极点。忽然又再三说明他不赞成王安石,《学术》一诗自注云:“二十年来,都下经学讲公羊,文章讲龚定庵,经论讲王安石,皆余出都以后风气也,遂有今日,伤哉!”歪曲事实地说这种风气和他毫无关系。他的《金陵杂诗》中,亦有《非王安石》一首。由政治扩大到了学术和诗,文章讲龚自珍,经论崇王安石,和康有为经学讲公羊连在了一起,变成政治问题了。当然他更敏感地以康有为的维新和王安石新政去比附。我们社会胡适、批胡风的做法,早见于戊戌之时,其源有自,真令人悲哀,而张之洞真算得窥风高手。于此,也就不能不赞赏黄濬下面的推究所得为敏锐之见,黄濬对张之洞于王安石立说之数异,发表意见云:“细求其故,殆由于南皮先曾保康梁,为之延誉甚力,及戊戌变起,乃亟亟印《劝学篇》以自明。任公时著《大政治家王安石》,南皮则亟诋之,吟咏之不足,又躬自注释,以明其宗尚正大。此中矫揉,皆为逢迎西后,正为自全之一念驱使之。”呜呼,“自全”毁了多少知识分子、学者,也毁了士大夫如张之洞。

己亥立储,是晚清一大事,是慈禧酝酿未成的一个政变。废光绪立大阿哥溥隽为皇嗣,当时知识分子反响强烈,上海签名反对者多达数千人,此举对慈禧这个专制统治者并无影响,促成慈禧中止此事的动因,乃在两江总督刘坤一的一句话:“中外之口难防”,借外国人吓退了慈禧。张之洞时为湖广总督,态度如何?有两说,一说见于徐一士《凌霄一士随笔》,谓张之洞对慈禧征问立储的意见答说:“权在太后,非疆臣所得干预。”恰恰是这个张之洞,在此前光绪行新政时和陈宝箴共同疏奏奉行兴革事宜最力。一说见于胡思敬《国闻备乘》,谓张之洞本已和刘坤一商定反对废储,“之洞始诺而中悔,折已发矣,中途追折弁回,削其名勿与。”所以刘坤一说:“香涛见小事勇,见大事怯,姑留其身,以俟后图。吾老朽何惮?”于是留下了刘坤一单独具名的名言两句:“君臣之义至重,中外之口难防。”无论何说为是,张之洞逃不了看风说话的论定。

与此相类似的还有庚子西狩事。李鸿章邀集各督抚力阻慈禧挟持光绪逃往太原,继逃西安。李鸿章的考虑是,西逃则联军无议和对象,必致战争延长,议和困难,赔偿亦必增加。李鸿章的考虑是对的,张之洞非见不及此,只是了解慈禧亟欲西逃,迎慈禧意而不列名会奏。张之洞一生对慈禧亦步亦趋,所以不倒,且官位日隆。

下面要说的一件事,因政治关系涉及了张之洞做人品质。张之洞源出清流,和清流名人张佩纶、宝廷、陈宝琛等意气相投,深相友善。后张佩纶外放,马江兵败,谪戍远行,释归后做了清流最反对的李鸿章的女婿,晚年闲居南京,郁郁不得志。张之洞移督两江,和张佩纶同在一城。《花随人圣盦摭忆》揭载,张之洞又打算盘了,以张佩纶“夙为西后所嫉,与之往还,惧失欢西朝,不与往还,又失故人之谊”,亏他做得出,叫人劝张佩纶移居苏州,难怪张佩纶大怒,“‘谓我一失职闲居之人,何至南京亦不许我住耶?’其后闻南皮又使人先容,微服往访(佩纶),至于相对痛哭”。不能说张之洞全无旧情,交友为政治所左右,难矣。张佩纶死,陈宝琛千里往悼,并留诗。此时张之洞又迁督湖广,陈宝琛吊丧路过,张之洞约他同游庐山,陈宝琛谢不往,干脆答以“吾为吊丧来,非游山也”。张之洞意兴阑珊地写了《江行望庐山,约陈伯潜游不至》诗,后来又有《过张绳庵宅》(绳庵即张佩纶)四诗,故人情谊,毕竟不能全忘,为求禄位,内心矛盾亦深,张之洞这样的风派人物,做人也太吃力了。

一九九五年十二月十七日

(原载一九九六年三月十四日《文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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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网上有文章言,溺死者应为张之洞长子仁廷。未考。——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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