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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年龄我满目虚空

时间:2022-01-1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每年小年二十九那天下午,南太行乡村家家户户都在包饺子,有闺女的人家往往最快,一会儿就包好了全家人吃的。北方茅草与幽蓝天空使得南太行了无生机。南太行老家人习惯计虚岁。引得妻子一顿训斥。除了回南太行老家,我们长时间待在巴丹吉林沙漠之中。就此,我写过如下几句诗:“人生如此惊悚;面对年龄我满目虚空;一支笔画下去,遭遇一把刀;一串数字当中,世界如此雄厚;而一个人,作为祭品,时间总是照单全收。”

从2003年开始,我就觉察了一种不可回避的宿命:苍老。那一年,我30岁。春节回家,母亲和妻子正包饺子,我在旁边抱着儿子看、说话,笑声四溅。每年小年二十九那天下午,南太行乡村家家户户都在包饺子,有闺女的人家往往最快,一会儿就包好了全家人吃的。我没有姐姐妹妹,父亲、我、弟弟都是粗男人,对包饺子这等精细活计只能看和吃。每次都是母亲弓着腰揉面,擀饼调馅儿,再一只只地包,等包够一家四口人吃的,已经日暮黄昏、灯火照夜了。放下最后一个饺子,母亲长出一口气,站直身子,再抻一下腰。等我和弟弟娶了媳妇,包饺子的活计,母亲依旧是主力。只有我和妻子带着儿子回家后,包饺子主要劳动人员才转换成妻子。

乡村冬天到处都是风,刮着尘土,也刮着贫穷。北方茅草与幽蓝天空使得南太行了无生机。那一年,儿子两岁,好动,眼睛四处逡巡,总是要妻子抱。好不容易在我怀里安静下来,把脑袋歪在我胸口作势欲睡。母亲忽然说,过了这个年,你就三十一了吧!我猛然一惊,有一种冷兜头直下。我呆了一会儿,纠正说:是三十,不是三十一。母亲说,按照咱这里的说法,就是三十一了!我忽然大声说,是三十,不是三十一!儿子猛地睁开惺忪眼睛,一脸惊慌地看着我。母亲沉默。妻子斜了我一眼,看着母亲笑笑说:三十和三十一没有啥区别。妻子对我说道,这和娘有啥可争的?

我呆立了一会,把儿子抱严实,掀开帘子,出门回自己房间。那天西风特别硬,吹在脸上,像是在用木板拍。院子里那棵已然庞大的椿树身上,满是刀刮斧砍的斑驳痕迹。隔河的马路上轰过几辆摩托车,路边的洋槐树林虬枝乱舞,蒿草茂密金黄。我忽然想哭,也知道,对于人来说,时间才最不可饶恕,它是所有事物的缔造者与收割者。吃完晚饭,我特意在灶火里拿了一根还没燃尽的木棍,提了一串鞭炮,像小时候那样,冲出房间,撞开黎明,在院子一角,点燃,让它们炸响。快炸完时候,我使劲向上一甩,热烈的鞭炮如成串流星,迅即而灿烂。

这算是对童年乡村年节场景的一次重温,也是对忧伤和悲伤的一种反抗。在年龄问题上,我不是故意要和母亲争,而是一时间无法接受。总觉得这是一个可以暂且不谈的小问题,至少可以稍加搁置。三十岁以前,我总觉得人生无限,有诸多的躁动和光亮,无度与狂妄,生命还具备着无法测量的长度和厚度。可一过三十岁,一切就变了,如青草突遭猛霜,流水遭遇险滩。我生日正好也在春天,过了那一天,我内心当中就多了一层薄脆的东西,稍微触碰,就发出令人心酸的声音。那种声音还特别尖利,好像针刺,常常使我感到一种宿命感。有时候一群人、一桌人正在口吐莲花,突然有人询问年龄,我顿时怔在原座,浑身像被迅速剥了一层皮,神情黯淡,但又不得不以结霜的嗓音告诉对方。

我安慰自己说,从三十到四十岁还有一段距离呢!霎时间又高兴起来,情绪饱胀如解冻之冰河。人总是自我欺骗。在单位,经常会填写一些表格,几乎每个表格姓名和籍贯下来,就是出生年月或直接写年龄。可能是条件反射,一看到那种表格,我就下意识地紧张,填写时候,沉静肃穆,好像面对一场战争,面对一群心怀叵测的敌人。也好像一个无底深渊,一旦落笔,就好像连皮带肉摔进去一样。

对母亲的话,我只是一时无措对她的冒犯。事实上,她说的也是实情。南太行老家人习惯计虚岁。对于生命的确切起点及其长度,他们才是严谨的。而单位的周岁年龄计算方法,总是给人一些幻觉,我大抵是其中受益者。一年之后,又一年到来,抱着儿子,觉得他时刻在长。不由得想到他的年龄,进而又想到自己年龄。孩子长是一种愉悦,而自己的长就是一种惶恐和沮丧。父和子,其实就是两个在时间轨道上你追我跑的过程。儿子每高一个毫米,父亲则微缩一个毫米。这种不间歇的运动,使得我很多时候既悲伤又无奈。

儿子幼小时候,我总是把他手或者脚放在嘴里,有时候还轻轻地咬一下,他疼了,哇的一声大哭。引得妻子一顿训斥。儿子出生时八斤半,胖嘟嘟的,我喜欢把他放在自己肚子上。一开始,他可能觉得没有安全感或者陌生,吭哧着自己朝床上翻滚。忽有一天,我嘴巴再也含不住儿子一只小手或小脚了。这时候,他已经站立行走了一段时间,又学会了用语言表达意愿。儿子又大了一岁,当他开始逐渐摆脱时刻精微的看护。我发现自己已经过了三十五岁。除了回南太行老家,我们长时间待在巴丹吉林沙漠之中。春秋的风沙铺天盖地,浩大的戈壁看得人眼睛酸疼,众多的沙海则如波涛耸立的汪洋。人在其中睡眠和生活,总有一种被颠覆、被掩埋的惊惧感。

有那么几年,我到距离机关所在地还有七十公里的下属单位工作,一周回一次。那时候,我才发现,儿子一周一个样子,身体如不可想象长度的弹簧,飞快伸展。那种向上的力量,我每一次看到,惊喜,抱着他,站在阳台。窗外的草木已经不是去年的了,就连天空和云朵,也都像是重新生长出来的。就此,我写过如下几句诗:“人生如此惊悚;面对年龄我满目虚空;一支笔画下去,遭遇一把刀;一串数字当中,世界如此雄厚;而一个人,作为祭品,时间总是照单全收。”

(2012年6月于成都北较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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