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过圣女祠（一）

白石岩扉碧藓滋，上清沦谪得归迟（二）。一春梦雨常飘瓦，尽日灵风不满旗（三）。萼绿华来无定所，杜兰香去未移时（四）。玉郎会此通仙籍，忆向天阶问紫芝（五）。

（一）圣女祠：旧注引《水经注·漾水》，武都（郡名，治所在今陕西宝鸡）秦冈山“悬崖之侧，列壁之上，有神象若图，指状妇人之容，其形上赤下白，世名之曰圣女神”，认为圣女祠即指此圣女神的祠庙，祠在陈仓（今宝鸡）、大散关之间，是秦、蜀或秦、梁间道路所经。近人或谓圣女祠实即女道士所居住的道观。两说不妨并存。因为在这首诗之前，作者已写过《圣女祠》五排、七律各一首，故本篇题为“重过圣女祠”。

（二）扉（f i非）：门户。上清：道教所称的神仙灵宝道君所居的天外仙境（另有玉清、太清二仙境，合称三清）。上清蕊珠宫，大道玉宸君居之。商隐《赠华阳宋真人兼寄清都刘先生》有“沦谪千年别帝宸，至今犹谢蕊珠人”之句，可与这一联互参。两句意谓：圣女祠的白石门户旁边已经长满了碧绿的苔藓，看来这位从上清仙境谪降到下界的仙女已经迟迟未能回归天上了。首句画出圣女祠的幽寂，“碧藓滋”暗示幽居独处，久无人迹，也隐寓“归迟”之意。次句揭出一篇主意。

（三）梦雨：迷蒙飘忽的细雨。王若虚《滹南诗话》引萧闲语云：“盖雨之至细若有若无者，谓之梦。”梦雨不单是对春天细雨形态神韵的描绘，且因暗用巫山神女的故事而融入爱情遇合方面的内容。灵风：神风。不满旗：不能将祠前的神幡扬起，形容神风的微弱。两句着意渲染圣女祠幽缈迷蒙的环境气氛。如梦似幻的细雨轻轻飘洒在屋瓦上，境界既带有朦胧的希望，又透出虚无缥缈的气息，令人想见圣女爱情上的期待、追求和遇合正像这飘忽迷蒙、若有若无的梦雨，而轻柔得吹不满神旗的灵风又暗透好风不来的遗憾。点眼处在“梦”字、“不满”字。

（四）萼绿华：女仙名。道书《真诰》说，萼绿华自云南山人，年约二十，上下青衣，颜色绝整。以晋穆帝升平三年夜降于羊权家。自此往来，一月之内，六过羊权家。杜兰香：女仙名。《墉城仙录》载：杜兰香本是渔父在湘江岸边收养的弃婴，长大后有青童自天而降，携其升天而去。兰香临上天前对渔父说：“我仙女也，有过谪人间，今去矣。”未移时：没有过多久。两句以萼绿华、杜兰香这两位女仙来去飘忽不定的行踪反衬圣女长期沦谪不归的处境，意谓萼绿华下降人间，并无固定的住所，杜兰香升天而去，只是不久前的事。何焯说：“‘无定所’，则非沦谪；‘未移时’，则异归迟。”甚是。或以为“萼绿华”、“杜兰香”均借指圣女，则“来无定所”、“去未移时”均不可解，与“沦谪得归迟”也矛盾。

（五）玉郎：道教典籍中掌管学仙簿箓的仙官。《太平御览》引《金根经》曰：“青宫之内，北殿上有仙格，格上有学仙簿箓，及玄名年月深浅，……领仙玉郎之典也。”仙籍：即仙人的名册。通仙籍：指将名字载入仙籍，取得登仙界的资格（唐代以登第入仕为通籍，通仙籍类此）。天阶：天宫的台阶。紫芝：道教所说的一种神芝，仙人所服。两句转忆昔日掌管仙官簿箓的玉郎曾经在此与圣女相会，助她登上仙籍，得以临天阶而求取紫芝，“忆”字贯上下两句。不说当前，而当前沦谪归迟的境遇和盼望重登仙籍的情感自见。作者律体尾联，每宕开以忆昔或遥想将来作结。

这首诗围绕“沦谪归迟”，抒写重过圣女祠所见所思所感，明赋圣女，实咏女冠，而诗人自己的“沦谪”之慨也就隐寓其中。颔联借圣女祠环境气氛的渲染，暗示“圣女”（实即女冠）的爱情遭逢，诗人自己政治上遇合如梦、无所凭依的感慨也隐约可见。钱咏评道：“作缥缈幽冥之语，而气息自沉，故非鬼派。”（《履园谭诗》）正因为其中融有诗人的人生体验，所以在轻柔缥缈中露出沉郁的意味。末联回忆玉郎助之登仙籍和天阶采芝情景，托寓痕迹更为明显，注家或以为寓指开成二年得令狐之助登进士第事，似可从。

诗咏“圣女”沦谪遭遇，不从正面着笔，全用白石碧藓、梦雨灵风的环境气氛进行烘托，以杜兰香、萼绿华来去飘忽的行踪作反衬，以追忆往昔天阶采芝寓不胜今昔之感。全诗意境缥缈朦胧，极富象外之致，“梦雨”一联尤为出色，历来被誉为“有不尽之意”的名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