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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后人怀疑管仲作《管子》

时间:2022-01-0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家者合父子师弟言之,《管子·乘马》篇云:“三夫为一家。”使《管子》而称齐太公问,疑之可也。《管子》而称毛嫱、西施、吴王、齐桓公,此明为管氏学者之言,何足疑乎?傅休奕狃于当时体裁,因以追议《管子》,是不明古人之情事,犹执大辂而讥椎轮也。《管子》成书也是师传家法的结果,所以不必是管仲的手笔。整本书就叫做《管子》,里面包含了这些内 容。

那么为什么越到后代越有人怀疑《管子》是依托管仲所作呢?清末民初有个叫余嘉锡的学者就很有见地。我们知道近代对学术界影响大的,是留洋回国的那批人。他们跑到西方去讲国学,回到中国来讲西学,然后用西方人的思维来解释中国历史、中国哲学、中国思想。一百多年前的中国人是崇古的,越古的东西越好;一百年来中国人的思想大变,喜欢标新立异,越是新的越好,新思想、新思维、新制度。其实,新的东西也不一定好。我们中国人的文化基因中,似乎有喜欢走极端的因子,要么这样,要么那样,所以孔夫子才提倡中庸,因为我们最缺乏中庸。不要以为古书上提倡的东西就是中国文化的特点,是中国文化的优良传统。有时候刚好相反,越是文化中没有的东西,知识分子和思想家才越提倡。不能拿着文本就说这是我们中国文化的传统。如上所说,余嘉锡先生专心研究国学,没有跟风去追逐西方的学问。他是这样说 的:

向、歆、班固条别诸子,分为九流十家。而其间一人之书,又自为一家,合若干家之书,而为某家者流。明乎其所谓家者,不必是一人之著述也。(家者合父子师弟言之,《管子·乘马》篇云:“三夫为一家。”古今训诂之书,无以家字作一人解者。)父传之子,师传之弟,则谓之家法,六艺、诸子皆同。故学有家法,称述师说者,即附之一家之中。如《公》、《谷》传中有后师之说是也。其学虽出于前人,而更张义例别有发明者,即自名为一家之学。如《儒林传》中某以某经授某,某又授某,由是有某某之学也。其间有成家者,有不能成家者。学不足以名家,则言必称师,述而不作。虽笔之于书,仍为先师之说而已,原不必于一家之中分别其孰为手撰,孰为记述也。况周秦西汉之书,其先多口耳相传,至后世始著竹帛。如公羊、谷梁之《春秋传》,伏生之《尚书大传》(张生、欧阳生撰)。故有名为某家之学,而其书并非某人自著 者。

惟其授受不明,学无家法,而妄相附会,称述古人,则谓之依托。如《艺文志》《文子》九篇,注为依托,以其与孔子并时,而称平王问,时代不合,必不出于文子也。《杂黄帝》五十八篇,明知为六国时贤者所作,而不注为依托,以后人可以称述前人之述也。使《管子》而称齐太公问,疑之可也。《管子》而称毛嫱、西施、吴王、齐桓公,此明为管氏学者之言,何足疑乎?若谓《管子》不当记仲之死,则《论语》不当记曾子之死乎?故先秦之书,但当问其是否依托,而不必问其何人所著。然而,依托与否,亦正难 言。

惟汉人多见古书,知其授受源流,或能加以别白,犹不能必其无误。至于后世,去古已远,有必不可得而详者矣。自汉武帝罢黜百家,而诸子之学浸失其传,学者自以其意著书,无所授受。于是书必出于手著,而无追记竹帛之事。况至东汉以后,油素代以幡纸,书写甚易,虽所学不足名家,亦复自成著述,标举名氏,不愿附骥尾以行。傅休奕狃于当时体裁,因以追议《管子》,是不明古人之情事,犹执大辂而讥椎轮也。宋明之人辨诸子,大率类是,其言有得有失,然多辨乎其所不必辨 者。

他说的第一层意思是:师传家法是先秦思想传播的主要方式。师传并不一定严守师道,有继承,也有发展,但一定有思想渊源关系。《管子》成书也是师传家法的结果,所以不必是管仲的手笔。“向、歆、班固条别诸子,分为九流十家。”我们现在所讲的道家、法家、名家等,都是到了汉代刘向父子和班固整理古籍时,才按照他们不同的见解主张、思想渊源或治学方法,归类成九流十家 的。

“而其间一人之书,又自为一家,合若干家之书,而为某家者流。明乎其所谓家者,不必是一人之著述也。”九流十家只是大概之数,这中间某些人的书又自成一家。集合了若干家相近学术的书,成为某一流派。例如,老子是一家,庄子是一家,列子又是一家。他们在学术思想上有共同的地方,于是放在一起统称为道家。这就很明白,称得上“家”的不必一定是某一个人的著述。“父传之子,师传之弟,则谓之家法,六艺、诸子皆同。故学有家法,称述师说者,即附之一家之中。如《公》、《谷》传中有后师之说是也。”老师讲课,一大批弟子听讲,弟子再给再传弟子去讲。只要沿着这个系统讲下来就是一“家”。不仅是父子关系,师徒关系也叫“家”。老师开创的见解、思路,弟子和再传弟子照此传承下去的,就叫做家法。儒家的六经和其他道家、墨家、法家等都是一样道理。做学问有家法,只是传承复述老师学说的言论就附在老师的这一家之中。例如,孔子的《春秋》分别有《公羊传》和《谷梁传》,而《公羊传》和《谷梁传》的内容未必都是公羊高和谷梁赤写的。他们当时只是用嘴讲解《春秋》,听讲的学生也不用记录下来,过去人的记忆力非常好。他们再讲给后来的学生听,就这样一代一代口耳相传下去。后人在讲解时会有所发挥,他的弟子就把自己老师发挥的内容增加进去,再往下传。西汉景帝时,公羊高的学说传至玄孙公羊寿,公羊寿与胡母生一起将《春秋公羊传》录于竹帛。此时,已经是一代又一代人的积累了。所以我们要搞清楚当时的情况,不像现在每本书都有一个明确的作 者。

“其学虽出于前人,而更张义例别有发明者,即自名为一家之学。”虽然学问是出于前人,但自己标新立异,有了新的东西,于是就自创一家了。公羊高和谷梁赤的学术都出于孔子,但他们都各有发挥,别树一帜,因此各自被称为公羊家或谷梁家。“学不足以名家,则言必称师,述而不作。虽笔之于书,仍为先师之说而已,原不必于一家之中分别其孰为手撰,孰为记述也。”如果学生是平平的,跟着老师学,也没有多少自己的创见,不过是把老师的东西再教给自己的学生而已。当然,有时候也会加入一些当时的例子或语言。这样的东西即使记下来了,但他也不会说这是我写的。因为这不足以自成一家,还是附在老师著作的下面。所以在古代没有必要在意哪些是管仲自己写的,哪些是学生记下管仲说的、哪些是学生自己的读书体会和心得。整本书就叫做《管子》,里面包含了这些内 容。

“况周秦西汉之书,其先多口耳相传。至后世始著竹帛。”先秦西汉的著作都是靠口耳相传,到了后来才开始记载在竹简和丝帛上面。有些人就有疑问,这些东西怎么记得住呢?其实,人类的技术越进步,人类的天赋退化就越厉害。没有发明纸张以前,人的记忆力非常好,一部书都可以一字不漏地背下来。比如说佛经,规模如此巨大的一部藏经,都是口耳相传、靠记忆流传下来的。释迦牟尼在世时没有写下来,都是在他去世后的第一次集结、第二次集结,佛弟子们背诵出来的。很多民族的史诗,像西藏的《格萨尔王传》、印度的《摩诃婆罗多》和《罗摩衍那》,都是传唱了上千年。大多是一个家族的专业,一个家族专门唱这个民族的史诗,有的可以唱七天七夜。没有文字,都是靠背诵,爷爷快去世了,就传给儿子,儿子再传给孙子。很多历史就是这样保存下来的。那时候,人的记忆力特别好。到有了文字记载,有书写之后,人的背诵能力和记忆力就退化了。现在年轻人都用电脑了,什么都依赖电脑,不需要背诵,不需要记忆,可以猜测我们孙辈的记忆力可能就更差了。我一直讲这个道理:搜索引擎使笨人变成聪明人,使聪明人变成笨人。笨人没什么学问,用搜索引擎一搜,第二天都可以讲课了,讲得头头是道,看上去什么都懂,笨人变成聪明人。本来是聪明人,可以有创见有建树的,现在却依赖引擎搜索,也不看书了。反正讲课的内容查得到。学问是融会贯通的,你平时读书记在脑子里的东西,看上去没什么用,但是遇到一些问题的时候会突然跳出来,将看似无关的东西串联起来。如果你一直依赖电脑,一直用搜索引擎,上课写作时不需要的东西就不看了,只在电脑上搜索要用的东西。这样,除了生产一大批不伦不类的教书匠之外,怎么出得了大学者呢?“故有名为某家之学,而其书并非某人自著者。”孔子的书并非孔子自己编写的,老子的书并非老子编写的,管子的书也并非管子自己编写的。但思想是他们的,他们只是用嘴巴讲出来而 已。

余嘉锡先生说的第二层意思是,所谓依托是妄相附会的结果,即把子虚乌有的事情托之古人。据此标准,《管子》显然不是依托之作。“惟其授受不明,学无家法,而妄相附会,称述古人,则谓之依托。”什么叫“依托”?依托是本身没有家法,也没有什么名气,写了书没人看,找一个古人,这个古人没有著作留下来,没法考证。于是就说这本书是他写的,是从我家井里挖出来的。这就叫做“依托”。如《艺文志》里的《文子》九篇,说是尹文子写的。因为尹文子没有书留下来,所以某个无名之辈就把自己写的书伪冒是文子写的。但一看里面的内容,根本就不对。尹文子是孔子同时代的人,书上却有和周平王的对答,所以可以断定不是文子的书。但《杂黄帝》五十八篇,明明知道是战国时人所著,但因为是追述前人黄帝的言行,或许其有所本。同样道理,假使《管子》书里写管仲和齐太公对答,那就可以怀疑是伪托之作,因为两者不是同时代的人。但《管子》里提到和管仲同时代或比他晚出的人物,那不过是管子学派的后人加进去的。这就是家法嘛,弟子把老师讲的东西编进去,管子是他们的太老师、太太老师,他们把自己老师讲的东西编入管子的书里,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若说《管子》提到管仲之死便值得怀疑,那《论语》还提到曾参之死 呢。

“故先秦之书,但当问其是否依托,而不必问其何人所著。”根据前面分析的这些道理,对于先秦的书,可以研究是否伪托,而没有必要去追究谁是作者,因为都是一代代学人口耳相传积累下来的。“然而,依托与否,亦正难言。惟汉人多见古书,知其授受源流,或能加以别白,犹不能避其无误。至于后世,去古已远,有必不可得而详者矣。”即使要研究是否伪托,也很难有定论。汉代的人还能见到很多流传下来的古书,知道这些书的源流,是谁传给谁的,或许还能够辨别哪些是“依托”,哪些是原作。但即使如此,汉人的考证仍然不能准确无误,还会发生错误。而后世的学者和先秦时代相隔久远,加上中华民族多灾多难,经历多次战乱,北方朝廷逃到南方来,图书多有散失。还碰上好几个皇帝禁书、烧书。人们根本不可能详尽地了解这些古书的源流了。郭沫若对《管子》成书的了解,凭什么就肯定比司马迁更详尽而高明 呢?

余先生的第三层意思,是说汉代以前无人怀疑《管子》作者,因为时人尚知道先秦著述通例。东汉以后,著述之风改变,后人不明古人著述之理,以自己时代的著述方式推断古人,从而引发对《管子》作者的怀疑。“自汉武帝罢黜百家,而诸子之学尽失其传。学者自以其意著书,无所授受。于是书必出于手著,而无追记竹帛之事。”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讲家法的,大部分是儒家了。诸子百家之学没有人重视了。不再有人会一辈子专门传授《管子》或者《韩非子》,然后一代一代传下去。学术风气大变,所以诸子之学渐渐失去了传承系统。学者再要研究《管子》、《韩非子》、《庄子》的时候,都是根据自己的意思,而没有老师的传授了。所以他一定会标明自己是作者,而不再追溯学术的源流了。“况至东汉以后,油素代以幡纸,书写甚易。虽所学不足名家,亦复自成著述,标举名氏,不愿附骥尾以行。”何况到了东汉以后,蔡伦发明了造纸术,破渔网、稻草都可以用来造纸了,纸张变得很普及,书写变得很容易。即使那些学问平平、毫无建树,根本不足以成名成家的人,也要自己著书,标明书的作者。就像今天这个时代,有了互联网就更方便了,谁都可以在网上发表作品,个个自称网络作家。技术在进步,学术风气也在变。“傅休奕(玄)狃于当时体裁,因以追议《管子》,是不明古人之情事,犹执大辂而讥椎轮也。”晋代的傅玄根据当时的学术状况去议论《管子》,他根本不了解古人的情况。这就像有了“大辂”就去讥笑“椎轮”一样。大辂是古代大车;椎轮是简单的小车。要知道华美的大车是从这种简单的小车进化来的。因此,不能用今天的事物去否定昨天事物的存在。“宋明之人辨诸子,大率类是,其言有得有失,然多辨乎其所不必辨者。”宋明之后研究诸子的人大多类似傅玄。他们说的有对有错,但是讨论的问题其实都不值得讨论,是无效劳 动。

我认为,《管子》的作者是管仲及其门生传人,体现了管仲的主要思想,是一部管子学派的巨著。你要研究哪一篇是管仲写的,哪一篇不是他写的,很难。大致可以说,《经言》大部分是管仲的思想,但可以研究,没有定 论。

我这里插一句。很多学者挑南怀瑾老师的毛病:你这里错,那里不对。南老师从来不解释。这个文本是谁著的,这句话是庄子的,还是庄子学生的,学者要靠写这样的文章去拿学位、评职称。而南老师是想从文本中吸取有用的思想。因此,不管是谁写的,拿来对我们今人有用,对我们修身养性有用就好。你说要做考证,我三十岁读研究生时就以做考证出名,现在已经不屑这些雕虫小技了,这是做学问的气派嘛。你从几千万字中挑几个小毛病说事,好像比南怀瑾高明多了,这很无聊。我们研究文本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发掘原义,我注六经,而不是六经注我。离开了这个目的去做文本的考证功夫是没有什么意 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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