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侯复假道于虞以伐虢〔1〕。宫之奇谏曰〔2〕：“虢，虞之表也；虢亡，虞必从之。晋不可启，寇不可玩，一之为甚，其可再乎？谚所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者，其虞、虢之谓也。”
公曰：“晋，吾宗也〔3〕。岂害我哉？”对曰：“大伯、虞仲，大王之昭也；大伯不从，是以不嗣。虢仲、虢叔〔4〕，王季之穆也；为文王卿士〔5〕，勋在王室，藏于盟府〔6〕。将虢是灭，何爱于虞？且虞能亲于桓、庄乎〔7〕，其爱之也？桓、庄之族何罪？而以为戮，不惟逼乎？亲以宠逼，犹尚害之，况以国乎？”
公曰：“吾享祀丰洁，神必据我。”对曰：“臣闻之，鬼神非人实亲，惟德是依。故《周书》曰：‘皇天无亲，惟德是辅。’又曰：‘黍稷非馨，明德惟馨。’又曰：‘民不易物，惟德繄物。’如是，则非德，民不和，神不享矣。神所冯依〔8〕，将在德矣。若晋取虞，而明德以荐馨香，神其吐之乎？”
弗听，许晋使。宫之奇以其族行，曰：“虞不腊矣。在此行也，晋不更举矣。”
冬晋灭虢。师还，馆于虞，遂袭虞，灭之。执虞公。
【注释】
〔1〕晋侯：姬姓。此时的晋侯是晋献公。复：又。三年前晋军已借道一次。假：借。虞：国名。虢：国名。都在今山西平陆县。
〔2〕宫之奇：虞大夫。
〔3〕宗：同祖为宗。晋、虞、虢均为姬姓国。
〔4〕虢仲、虢叔：虢的开国祖先，周文王的弟弟。虢仲封东虢，已于前767年为郑所灭。虢叔封西虢，即本文中所指之虢。
〔5〕卿士：执掌国政的大臣。
〔6〕盟府：主管盟誓典策的官府。
〔7〕桓、庄：晋献公的同祖兄弟。
〔8〕冯：通“凭”。馆于虞：晋兵驻在虞国客馆。
美文共赏
本文是虞国大夫宫之奇向国君进谏不要给晋国借道去讨伐虢国，以免自身被灭的一篇谏言。宫之奇的劝谏辞，逻辑清晰，有理有据。他的这次进谏，成为广泛流传的故事，也使“唇亡齿寒”成为一句汉语成语。
文章开头只用“晋侯复假道于虞以伐虢”一句点明事件的起因及背景，接着便通过人物对话来揭示主题。文中人物的愚蠢和睿智相互照映。虞国国君认为神灵会保护他，宫之奇说“鬼神非人实亲，惟德是依”，有力地驳斥了虞君迷信宗族关系和神权的思想。宫之奇一语中的，无奈愚君就不悟。曾经是作威作福的国君，反而一朝成了随他人之女陪嫁的奴隶。一篇短文，让我们看到了宫之奇这样一位既有深厚文化功底又具有远见卓识的政治家。这篇短文也反映了春秋时代的民本思想。
本篇名句
“辅车相依，唇亡齿寒。”
面颊和牙床骨互相依着，嘴唇没了，牙齿就会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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