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亥杂诗（第一七〇）

龚自珍

少年哀乐过于人[191]，歌泣无端字字真。
既壮周旋杂痴黠[192]，童心来复梦中身[193]。

［诗人简介］龚自珍（1792－1841），字璱人，号定盦，更名巩祚，浙江仁和人。道光九年进士，授内阁中书，官礼部主事。寻告归。博学负才气。早年从学于外祖父段玉裁。批判清朝专制统治造成“万马齐喑”局面，鼓吹振衰起敝，进行改革，为晚清思想界先驱者。诗文均自成一家，以奇才名天下。有《定盦集》传世。

［注释］

[190] 己亥杂诗—龚自珍一组诗的标题，指1839年作者自北京辞官回乡途中所作的一组七言绝句，涉及政治、军事、经济、文化各方面，诗作感情沉郁而气势恢宏，深情而显见地。其中诸如“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材”等联，传诵于众人之口。

[191] 哀乐—悲哀与快乐，如《左传·庄公二十年》：“哀乐失时，殃咎必至。”过于人—较之他人，无论悲哀还是欢乐，在敏感的作者这里都更加强烈。

[192] 周旋—指人际交往、交际应酬。痴黠—痴和黠，痴指一个人的单纯和真性情，黠指一个人的聪明之处，或在交际中谙于世态人情。

[193] 来复—回复，回来，往还。李复言《续幽怪录·苏州客》：“客曰：‘吾携过岭，方敢来复。’”

赏析

本诗是七言绝句，押真韵，韵脚为“人”“真”“身”。

这是诗人龚自珍的自我喟叹之诗，寄寓着他的身世之感。同时，它还带给我们以线索，方便我们来看待龚自珍（以及推而广之的所有诗人）作为诗人的特殊之处，即在于他（们）有那么些不泯灭的“童心”——看待世界的好奇眼光和体察它的敏感心灵，单纯而可以淋漓尽致表达的哀伤与欢乐。诗的首联说，人在少年时期情感的表达往往直接炽热，无论是悲哀还是欢乐，是高歌还是哭泣，都会体现得淋漓尽致，率真而纯粹。尾联要表达的，则是对这种状态的赞颂：对于那个壮年时期在名利场和人际关系间周旋而兼有单纯与聪明特性的人来说，那在梦中返回到灵魂里的那一点童心，才是一个人最可贵的东西。

对于龚自珍的先贤李贽（李卓吾）来说，“童心”还是他藉以构建一种文学理论“童心说”的基础概念：在李贽那里，“童心”就是赤子之心，是一念之本心，同时也是表达个体的真实感受与真实愿望的“私心”，是真心与真人得以成立的依据。在这方面，龚自珍从诗中透露出的文艺立场可能与李贽相近，都认为文学必须真实坦率地表露作者内心的情感和人生的欲求，是求真的灵魂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