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礼非周公书

【原文】

《周礼》一书，世谓周公所作，而非也，昔贤以为战国阴谋之书，考其实，盖出于刘歆之手。《汉书·儒林传》，尽载诸经专门师授，此独无传。至王莽时，歆为国师，始建立《周官经》以为《周礼》，且置博士①。而河南杜子春受业于歆，还家以教门徒，好学之士郑兴及其子众往师之，此书遂行。歆之处心积虑，用以济莽之恶，莽据以毒痡四海②，如五均、六筦、市官、赊贷，诸所兴为，皆是也。故当其时，公孙禄既已斥歆颠倒《六经》毁师法矣。历代以来，唯宇文周依六典以建官，至于治民发政，亦未尝循故辙。王安石欲变乱祖宗法度，乃尊崇其言，至与《诗》、《书》均匹，以作《三经新义》，其序略曰：“其人足以任官，其官足以行法，莫盛乎成周之时；其法可施于后世，其文有见于载籍，莫具乎《周官》之书。自周之衰，以至于今，太平之遗迹，扫荡几尽，学者所见无复全经。于是时也，乃欲训而发之，臣知其难也。以训而发之之难，则又以知夫立政造事追而复之之为难。”则安石所学所行实于此乎出。遂谓：“一部之书，理财居其半。”又谓：“泉府，凡国之财用取具焉，岁终，则会其出入而纳其余，则非特摧兼并，救贫厄，因以足国事之财用。夫然，故虽有不庭不虞③，民不加赋，而国无乏事。”其后吕嘉问法之而置市易，由中及外，害遍生灵。呜呼！二王托《周官》之名以为政，其归于祸民一也。

【注释】

①博士：古代的官名，掌管书籍文典、通晓史事。②毒痡（pū）四海：毒害天下百姓。③不虞：出乎意料的事情。

【译文】

世人都说《周礼》这本书，是周公所写的，但是并不是这样，以前的贤人认为这是战国阴谋家所写的书，考证之后，应该是西汉时期的刘歆所作。《汉书·儒林传》中详细地记载了各类儒家书籍的来龙去脉，只有《周礼》没有记载相关情况。

到了王莽乱政的时候，刘歆作为国师，开始将《周官经》编写成了《周礼》，并设置了博士这个官职。而河南杜子春在刘歆门下受教，回到家中之后又教导他的门徒，好学之士郑兴，以及他的儿子郑众前去拜他为师，这本书于是就流传开来。刘歆费尽心思，想要用这本书来助长王莽施行恶行，王莽根据这本书而荼毒天下苍生，比如五均、六筦、市官、赊贷，这些政策，都是根据《周礼》而颁布并执行的，因此在当时，公孙禄就斥责刘歆说他违背了《六经》，毁掉了祖宗的法度。历朝历代以来，只有宇文氏是按照《周礼》创建了北周的政权，而对于治理民众、巩固政权，也并没有完全遵循这本书去管理。王安石想要变更祖宗的法度，于是推崇《周礼》，让《周礼》与《诗》、《书》相提并论，并写了一本《三经新义》，上面的序中大约是说：“其人足可以担任官职，这个官足可以实行法令，没有比周朝治理得更加昌盛的朝代了；这个法度能够在后世施行，文章能够被记载到典籍中的，没有比《周官》更具备这个条件的书了。从周朝衰落之后，一直到现在，太平盛世，已经荡然无存了，学者看到的都没有完整的经书。在这个时候，如果想要解释并发扬它，我感到十分困难。因为解释发扬起来很困难，还要清楚地按照它的内容来树立政策就更加难上加难了。”如此一来就知道王安石所学习和实行的都是来自《周礼》了。于是说：“这样一本好书，理财方面就占据了一半。”又说：“泉府（《周礼》中地官的属官），只要是国家的财产全都让他来掌管，这样一年下来，结算收入开支，将剩余的钱交给国库。那么除了能够抑制兼并，救济贫困之外，还能够保证国家的财政支出。就算发生了一些难以预料的事情，百姓也不用增加赋税，国家也不会感到负担加重。”后来，吕嘉问就效法了它设置了市场交易，从中央到地方，坑害了全国的民众。哎！王莽、王安石都假用《周官》的名义来推行自己的政策，最后都以祸害百姓而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