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雪庵听芦

石克士

余等抵秋雪庵后，泊舟门前，寺深人杳，犬吠已起。急叩门入内，僧人肃请余等进，入弹指楼小坐。

该庵旧名资寿院，建于宋代，明陈眉公以庵之四周为蒹葭深处，取唐人“秋雪蒙钓船”句改今名，屡废屡修，始存今观。

弹指楼为庵中最胜处，小楼数楹，凭窗遥望，秦亭山及北高峰均历历在目，四周芦苇一望无际，摇曳如雪，朦胧纷飞，秋声淅沥中几有寒意。

僧人告余谓此地水流涨落无定，春夏之交环堤尽成泽国，庵处其中几如湖中岛屿，故附近农家只可种芦苇为业，雁渚汀洲，盖天所生成者也。

楼中陈设雅洁，悬樊榭词人所书一联：“说剑风生座，题诗月满楼。”泼墨飞舞，栩栩欲活。又朱疆村先生一联：“词客有灵应识我，西湖虽好莫题诗。”针砭附庸风雅者可谓不少。此外名人题诗如陈三立枟秋雪庵看芦花枠云：“溪光荡入万峰晴，十二桥衔打桨声。飞倚高楼花满眼，白波翻海接霄明。旁淤州渚鸦巢照，裂幅云霞雁字横。冷抱孤芳荐酒杯，有灵词客鉴余情。”日人桥本关雪画枟寒芦秋雁图枠，题诗云：“小阁依稀似短舫，芦花如雪溅寒袍。去年犹记瞿塘峡，风卷秋涛一丈高。”关雪书法雄纵，绘事亦潇洒出尘，堪称逸品。

僧人招待极周到，品茗移时，复导余等至下面佛堂。楼下较宽广，奉祀历代词人，右室内有罗两峰画枟西溪梅林一角枠，寒英缕缕，点雪纷飞，吴穀人题云：“月光如水水烟昏，烟外相看又一林。略有人家梅树下，薄暮时节不开门。”复进僧人净室，供北魏观音石像一尊，雕琢精细，略见古代艺术一斑。旁春珊女史画枟幽石丛兰图枠，日人关雪又题诗其上：“淅沥风声极易秋，幽人眠起欲添裘。摊书不用借灯火，月上芦花雪一楼。”下署“关雪狂客追题”。诗意题署均极新颖，于此可见日人精吾国诗词者正不乏人。曩读伊藤博文诗“男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间到处有青山”，觉其与我国唐人诗“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词句虽有工拙之判，然气概则不可同日而语。孰意赏玩山水之吟咏，彼等亦不自弱，较之我国半解文人信笔涂鸦者，相去正不可以道里计。感想及此，辄为憬然！

僧人又谓余：“昔年秋雪庵例有公祭，其主事者为南浔周湘舲，芦花盛时辄约文人作诗酒之会。今已两年未曾举行。词客无灵，风流顿减。”言下不胜唏嘘！

继复引余等至其东厢楼上参观，几净窗明，琅环雅洁，书画亦陈列有序，较弹指楼尤为开朗。丰林外碑碣累累，皆宋代高僧遗蜕之处。弹指光阴已历一千余年，陵谷变迁，此冢犹屹立未变，不可不谓异数也。

余等坐时过久，以欲赴交芦庵，遂付茶资辞僧人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