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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技与淫巧

时间:2022-12-3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是故离叛者寡,而听从者众。其导民也,不贵难得之货,不器无用之物。夫雕琢刻镂,伤农事者也;锦绣纂组,害女工者也。农事废,女工伤,则饥之本而寒之原也。故木之大者害其条,水之大者害其深。装上货物称为“委”,转运交卸称为“输”。“靼”指柔软的皮革。指用火烤或重压等手段使木变形。多端,指多方经营。

科技与淫巧

〔览冥训〕昔者,王良、造父之御也(1),上车摄辔,马为整齐而敛谐,投足调均(2),劳逸若一,心怡气和,体便轻毕(3),安劳乐进,驰骛若灭,左右若鞭(4),周旋若环(5),世皆以为巧,然未见其贵者也。若夫钳且、大丙之御也(6),除辔衔、去鞭弃策(7),车莫动而自举,马莫使而自走也。日行月动,星耀而玄运(8),电奔而鬼腾,进退屈伸,不见朕垠(9)。故不招指,不咄叱,过归雁于碣石,轶鶤鸡于姑余(10)。骋若飞,骛若绝(11),纵矢蹑风,追猋归忽(12),朝发榑桑,日入落棠(13)。此假弗用而能以成其用者也(14),非虑思之察,手爪之巧也;嗜欲形于胸中,而精神踰于六马(15),此以弗御御之者也。

〔缪称训〕言无常是,行无常宜者,小人也;察于一事,通于一伎者,中人也;兼覆盖而并有之,度伎能而裁使之者(16),圣人也。

〔齐俗训〕地宜其事,事宜其械,械宜其用,用宜其人。泽皋(17)织网,陵阪耕田,得以所有易所无,以所工易所拙。是故离叛者寡,而听从者众。

治国之道,上无苛令,官无烦治,士无伪行,工无淫巧,其事经而不扰(18),其器完而不饰。

工为奇器,历岁而后成,不周于用。故神农之法曰:“丈夫丁壮而不耕,天下有受其饥者;妇人当年而不织,天下有受其寒者。”故身自耕,妻亲织,以为天下先。其导民也,不贵难得之货,不器无用之物。

衰世之俗,以其知巧诈伪,饰众无用,贵远方之货,珍难得之财,不积于养生之具;浇天下之淳(19),析天下之朴,牿服马牛以为牢(20);滑乱万民,以清为浊,性命飞扬,皆乱以营;贞信漫澜(21),人失其情性。于是乃有翡翠犀象、黼黻文章以乱其目(22),刍豢黍梁、荆吴芬馨以嚂其口(23),钟鼓管箫、丝竹金石以淫其耳,趋舍行义、礼节谤议以营其心。于是百姓糜沸豪乱(24),暮行逐利,烦挐浇浅(25),法与义相非,行与利相反,虽十管仲,弗能治也。

夫雕琢刻镂,伤农事者也;锦绣纂组,害女工者也。农事废,女工伤,则饥之本而寒之原也。夫饥寒并至,能不犯法干诛者,古今之未闻也(26)

〔道应训〕夫言有宗,事有本,失其宗本,技能虽多,不若其寡也。故周鼎著倕,而使龁其指(27),先王以见大巧之不可(28)也。

〔氾论训〕古者剡耜而耕,摩蜃而耨(29),木钩而樵,抱甀而汲(30),民劳而利薄;后世为之耒耜耰鉏,斧柯而樵,桔皋而汲(31),民逸而利多焉。古者大川名谷冲绝道路,不通往来也,乃为窬木方版,以为舟航(32),故地势有无得相委输(33)。乃为靻屩而超千里,肩荷负儋之勤也(34),而作为之楺轮建舆(35),驾马服牛,民以致远而不劳;为鸷禽猛兽之害伤人而无以禁御也,而作为之铸金锻铁,以为兵刃,猛兽不能为害。故民迫其难则求其便,困其患则造其备(36),人各以其所知(37),去其所害,就其所利。常故不可循,器械不可因也,则先王之法度有移易者矣(38)

器械者,因时变而制宜适也。

〔诠言训〕贾多端则贫(39),工多技则穷,心不一也。故木之大者害其条(40),水之大者害其深。有智而无术,虽钻之不通(41);有百技而无一道,虽得之弗能守。故《诗》曰:“淑人君子,其仪一也。其仪一也,心如结也(42)。”君子其结于一乎?

〔修务训〕服剑者(43)期于恬利,而不期于墨阳、莫邪(44);乘马者期于千里,而不期于骅骝、绿耳(45);鼓琴者期于鸣廉修营,而不期于滥胁、号钟(46)

〔注释〕(1)王良:春秋时期晋国善御手,死而托精于天驷星。造父:周穆王时善御手。(2)摄:执、捉、握。辔:缰绳。敛:收敛,这里指驯服。敛谐:指动作协调。投足:举足。均:均匀。(3)毕:敏捷。(4)灭:指疾快消逝。鞭:鞭子。若鞭:就像被鞭教过的那样。(5)周旋:转圈。(6)钳且、大丙:古代得道能以神气御阴阳的天神。(7)衔:马嚼子。策:一端有尖刺的赶马棍子。(8)玄:天。运:行。(9)朕垠:形迹。(10)过:超过。碣石:山名,又叫姑苏山。(11)骋、骛:均指纵马奔驰。绝:喻指疾速、飞快。(12)纵:履、踩。蹑:踏。猋、忽:通作“飙img59”,指疾风。(13)榑桑:扶桑,东方日出处。落棠:又称洛棠,西方日落处。(14)假:凭、借。弗用:无用、不用。(15)踰:当为“喻”字之误,喻:晓,是说马晓喻人意(陈观楼语)。(16)度:度量、估量。伎:技。(17)泽皋:沼泽、湖沼。(18)经:常。(19)浇:浅薄、使薄。(20)牿:圈养牛马的栏圈。(21)漫澜:离散、流失。(22)黼黻:古代礼服上绘绣的花纹图案。文章:指多彩。(23)刍豢:草食家畜如牛羊为“刍”,谷食家畜如猪狗为“豢”。荆吴芬馨:古代认为吴楚二地擅长烹调饮食之道,所以以荆吴芬馨代指地方风味小吃的美味。嚂:原注为“贪求也”,这里指贪食。(24)糜沸:粥在锅中沸腾,指混乱不堪、纷扰百分。(25)浇浅:更加浅薄。这里的“烦”、“浇”作动词用,有“使……”的意思。(26)古今之未闻也:《群书治要》作“古今未之闻”。(27)著:铸。倕:传说是尧时的能工巧匠。龁:咬。(28)不可:王念孙认为“不可”下脱“为”字。(29)剡:锐利,锋利。耜:一种农具,类似犁头。摩:通“磨”。蜃:大蛤蜊。耨:一种除草的农具。这里指除草。(30)木钩:类似木镰刀那样的钩刀。樵:砍柴。甀:一种小口的瓦器。(31)斧柯:斧子。桔皋:一种利用杠杆原理制作成的井上汲水工具。(32)窬:空。窬木:将树木中间挖空,制成独木舟。方:并。版:通“板”。航:二舟相连称为“航”。(33)委输:运输。装上货物称为“委”,转运交卸称为“输”。(34)乃:衍文。靻:靼的误字。“靼”指柔软的皮革。屩:鞋子。儋:通“担”。(35)楺:通“揉”。指用火烤或重压等手段使木变形。楺轮:用弯木制成木轮。舆:车子。(36)迫:逼迫。困:受困。(37)知:智。(38)循:随也。器械:指各种具体用具的总称。(39)贾:商人。端:头绪。多端,指多方经营。(40)条:杨树达认为“条”当读为“修”,长的意思。(41)钻:钻营。通:达。不通:何宁认为应为“不能通”(达)。(42)语见《诗经·曹风·鸤鸠》。淑:贤、善。仪:仪态。心如结:比喻内心专一不渝。这里的“鸤鸠”为布谷鸟。(43)服:通“佩”。恬:通“铦”,锐利的意思。(44)墨阳、莫邪:皆为宝剑名。(45)骅骝、绿耳:皆骏马名。(46)滥胁、号钟:皆为古琴名。梁元帝《纂要》以为是齐桓公所用之琴。“滥”又作“蓝”。

【鉴赏】 我们知道,《淮南子》一书包罗万象,淮南王刘安希望由此书“观天地之象,通古今之事”(《要略》),致广大而尽精微,因此,举凡西汉以前的文化成就,无不希望综括在内,其中也自然包括大量关于科技以及科技哲学思想的记述。具体来说,《淮南子》涉及天文学、地理学、气象学、物候学、医学、数学、物理学、化学、机械、工艺等非常广泛的科技领域,记录了西汉时期我国科学技术的发达状况,保存了大量珍贵的史料。同时,以追求“大道”为旨归的《淮南子》,又不仅仅满足于对于科技本身的记述,而是更加着眼于科技与大道的关系,包括科技与个人、社会政治的相互关系,科技背后的文化理念等各个方面,因此,《淮南子》论述道德、社会、人生的许多篇章也都透露出许多与科技相关的哲学思想,其中不乏对我们今天这个科技昌明的时代有着针砭时弊之积极意义的深刻预见。本节以“科技与淫巧”为主题,即是要发掘《淮南子》中的科技哲学思想,以期对于我们全面认识科技的价值有所裨益。

首先,《淮南子》认为科技必须合于大道,正如《诠言训》所言:“有百技而无一道,虽得之弗能守。”在《览冥训》中,作者以驾御技术为例来说明了这一点,王良、造父两位御手驾车,上车后就握着缰绳,马便随着他们的控制整齐和谐起步行进,步伐均匀,奔跑和慢行都不乱套,世人都以为他们驾车技艺精巧。但是,作者推崇的却是像钳且、大丙那样的御手,他们根本不用缰绳马衔,也不用马鞭,车子不用起动就能自行运转,马匹不必使唤就自己奔驰向前,像日月运行自然而然,他们是以精神感化支配马匹,从而以不御来达到驾御的目的。钳且、大丙虽然是神话传说中的人物,但作者由此所要向我们透露的一个基本道理是,好的科技不能仅仅就科技本身来判断其优良,还应当有更高的标准,而这个标准就是“道”;只有在本质上合于“道”的科技,才是真正良善的。

举一个非常简单的例子,核武器所体现出来的科技水平可谓至高矣,但作为一种极具毁灭性和杀伤力的科技,作为一种不仅对于人类而且对于人类所生活的这个星球极具威胁性的科技,我们只能说它是一种坏的、恶的科技。也正是因此,作为推动美国开始原子弹研究的第一人,爱因斯坦虽未直接参与原子弹的研究,但他曾不无遗憾地说:“我现在最大的感想就是后悔,后悔当初不该给罗斯福总统写那封信……我当时是想把原子弹这一罪恶的杀人工具从疯子希特勒手里抢过来。想不到现在又将它送到另一个疯子手里……我们为什么要将几万无辜的男女老幼,作为这个新炸弹的活靶子呢?”而当原子弹真正地发生了作用,即使是在反法西斯的正义战争中,那些曾经参与或关注过原子弹研究和制造的科学家们大多也都曾对此表示一种深深的忏悔和自责。

《淮南子》关于科技与大道的关系的指点,提示我们评价一项科技成果的价值,不能仅仅根据其在纯科技上的复杂程度,而应当首先考虑它对于人类以及人类的生存环境所可能带来的利或弊。如果一项科技成果的利是主导的,弊是可以通过一定的改造避免的,那么我们可以认定这是一项善的科技;反之,如果其弊是占主导的,或者说会对人类及其生存环境造成长远的潜在危害的,那么我们与其说这是科技,毋宁说此乃淫巧也。正是因为认识到淫巧之害,《淮南子》说:“治国之道,上无苛令,官无烦治,士无伪行,工无淫巧,其事经而不扰,其器完而不饰。”

由此,落实到人们的生活日用之中,《淮南子》认为对于科技之价值的一个主要判断标准,就是它是否有益于人民百姓日常生活之用:“事宜其械,械宜其用,用宜其人。”“宜”也即适宜,科技只有适宜于百姓日常之用,方能真正发挥出其价值。反之,如果只是追求外形,而忽视了其内在的实用价值,便是淫巧。《淮南子》在行文中屡次谈及淫巧对于社会的危害,其批判淫巧的视角大概可以归纳为以下三点:

其一,淫巧无用,但却又要花费百姓的大量时间和心思,从而耽误农事,造成百姓生活的困窘。这正如《齐俗训》所说:“工为奇器,历岁而后成,不周于用。故神农之法曰:‘丈夫丁壮而不耕,天下有受其饥者;妇人当年而不织,天下有受其寒者。’故身自耕,妻亲织,以为天下先。其导民也,不贵难得之货,不器无用之物。”我们知道,古代社会的生产水平还比较低下,如果超于实用之上而过于追求外在的形式,则势必会“伤农事”、“害女工”,最终导致生活资料的匮乏。

其二,淫巧会激发人们过多的贪欲,如“翡翠犀象、黼黻文章以乱其目,刍豢黍梁、荆吴芬馨以嚂其口,钟鼓管箫、丝竹金石以淫其耳”,这正如老子所说的“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这样,百姓便会被搅得纷扰狂乱,心灵失去宁静与恬和。

其三,由于在现实中贩卖淫巧会为人们带来利益,这便会导致人们把智巧用到虚饰伪诈的地方,被利所牵引,从而使人们变得狡诈、势利而无德。这也即作者所说的“糜沸豪乱,暮行逐利”。中国古代社会重农而抑工商,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工商会导致各种淫巧的泛滥,以至于扰乱人们的道德信仰而趋于伪诈逐利,最终造成社会风气的败坏。

但值得我们注意的另外一个方面是,《淮南子》虽然极力批判淫巧的害处,但这并不意味着对于实用科技的否定;恰恰相反,在《淮南子》看来,“器械者,因时变而制宜适也”,科技也要随着时代的发展而进步,以满足人民的需要。就此,《淮南子》还以历史上农具、交通工具、运输工具、防御工具等器械的不断改进为例,来说明“常故不可循,器械不可因”的道理。只要是对人们的生活有益的科技,就应当是值得肯定的。

综上所述,《淮南子》在评论科技的价值时,一切以“道”、以是否有益于人民百姓的现实生活为标准。只要是有益于人民的生活的,哪怕是一个很小的发明或科技进步,比如斧头、舟船、马车的发明,也是值得颂扬的;反之,如果是有害于人民的生活或世道人心的,哪怕是极精美的工艺品,如翡翠犀象、黼黻文章,也是不足为道的。当然,由于历史条件的限制,《淮南子》对于科技的具体评判还是站在农业社会的角度上进行,所谓“器械者,因时变而制宜适也”,有些评判已经不适用于今天的社会。但是,《淮南子》以是否合于“大道”、是否真正有益于百姓和社会的良好发展作为评判一项科技成果的价值的标准,却是极其值得我们这个科技空前昌明的时代借鉴的;因为,恰恰是在我们这个以科学技术为第一生产力的时代,产生了太多为牟利而不惜牺牲人民健康的科技,为吸引人们的眼球而不惜以低俗相尚的科技,为骗取名位而只求形似、弄虚作假的科技,为震慑他国而极具毁灭性的科技……正所谓淫巧害道,其非道也乎!

(刘康德 张锋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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