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来得好快，感觉自己还没有完全准备好，秋天就到了。生活依旧，其实这些年一切都没有变：从外在世界的喧哗到心灵世界的荒凉，我们就在那个被暂停的时间支点上，只要桌子上还有香烟，也就懒得出去，除非上课。把自己囚禁起来或者放逐其实是一样的，那个曾写过“从窗子到门是七步”的作家，真是太牛了，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下，还能有如此逍遥的内心，实在是佩服，这一生，从生到死与七步之遥又有何异？三国时代的曹植肯定这样想过。记得好像还有那个女革命家卢森堡，用很从容的心情描写监狱窗口上鸟儿鸣叫的场景，那一刻宏大叙事远去，她渴望的是平凡与安静。想想自己这些年唯一还在倔强游动的只有内心的思绪，以此来面对无限重复的生活。也许生活的妙处或者奥秘就在于能够时常为平庸的生活制造一点难度，否则在无数重复的侵蚀下，剩下的只是厌倦与绝望。前天晚上，朋友来电话要一起聚聚，因为他要出国了，我们在小店聊了一些生活以及与生活有关的家事、国是，然后散去，江边人潮汹涌。
夜里随手翻翻那本看了很久的政治哲学的书，然后无味地放下，我知道这些东西与我的专业没有太大的关系，但是内心里感觉到有些东西总在召唤自己，说不出为什么，然后思绪又跳回到老问题上：什么是中国最需要关心的问题？以前，我也曾经很迷恋宏大叙事，而今天我知道自己的观点发生了改变。以前我更喜欢考虑集体、国家与历史这样的大问题，后来发觉，这是一个超前的想法。换言之，在中国还没有经历过彻底的启蒙运动洗礼的当下，谈论这样的话题往往沦落为一种空对空的清谈，也是不负责任的。当你的言说与脚下的大地已经完全隔离开的时候，那些宏大叙事只能是尴尬地停落在空中的不死鸟，对于真实的生活起不到任何帮助的作用，甚至反而有害。由此，我更喜欢那种从中观到微观的言说，它与生活的距离近了很多，对社会的推动作用就大了许多。其实，这是最直接地切入社会的方式。试想美国人的一部电影《拯救大兵瑞恩》，通过一个士兵的命运成功地把美国的价值观传播到世界各地；如果强行灌输，肯定达不到这种效果，所以它的成功经验是很值得回味的。我们还可以设想，鲁迅的《阿Q正传》、《孔乙己》等名篇，之所以脍炙人口，皆是从微小的生活与人物入手，然后我们深深地体味到人物命运的无常，存在的被遮蔽，以及集体的行动困境，还有对历史的一种迷茫期待。在早些年，我曾经很仔细地看过鲁迅的文字，人到中年也越发体味到他的独到与深刻，时常会在内心想起他的某些文字，然而，百余年来人的存在状态仍然晦暗不明。那么，我们今天的使命是什么？我们面临的问题又是什么？中年了，我更喜欢用眼睛去观察细节中的中国，去感受他真实的喜怒哀乐，遗憾的是，在思想的禁区，我们大多时候选择绕过贫瘠而瘦弱的土地，放任自己采取一种冷漠与鸵鸟的姿态，在娱乐化中麻痹自己，以此缓解良心的不安。美国思想家尼尔·波兹曼曾说：有两种方法可以让文化精神枯萎，一种是奥威尔式的——文化成为一个监狱，另一种是赫胥黎式的——文化成为一场滑稽戏。遗憾的是，这两种模式我们占全了。即便如此，我们也要努力挣脱羁绊，为未来留下一点意义，否则，后人回忆我们这个思想荒芜时代的时候会鄙视我们的不作为与怯懦。当下，思想界的冷漠才是一个社会最难治愈的内伤，没有人知道还有多少热情是可以重来的。19世纪末，当法国作家左拉在德雷福斯案中高声说道：“我不同意！”那一刻我能想象在法国大地上行走的人们的心中是温暖的。保卫社会就请从保卫真实的甚至有些卑微的日常生活开始，在思想困难的年代里，重建中国人的信心和希望，这就是我们应该为未来积攒下的意义。
坦率地说，当中国知识界对收审制度、周老虎、毒奶粉、地沟油、劳教制度、血腥拆迁等事件一次次追问的时候，曾让我的内心感到很大的温暖。因为有无数这样的老虎就潜伏在我们的身边，因为有无数吃这些廉价奶粉的孩子，其中就有我们的亲朋故友的孩子，我们希望他们的童年是在这片土地上欢快地赤脚奔跑。
恍然记得读《希腊精神》时记住的一个细节，在温泉关战役（公元前480年）中，斯巴达人全部英勇战死，留下这样的名言：异乡的过客啊，请带话给斯巴达人，说我们踏实地履行了诺言，长眠在这里。我想这些勇士们为后人积攒下的意义，今天我们收到了。
法国散文家蒙田说：“我们一生的不断劳作，就是建造死亡。”对于向死而生的存在来说，制造意义与寻找意义恰恰是存在者存在的一种天命。希望过几年等手上的事情告一段落，一定到远方云游一番，趁着自己还有点理想的余晖，该去寻找属于我自己的未来的意义了，也许人生原本就没有意义，谁知道呢？上帝死了，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2008-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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