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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钻进墙旮旯

时间:2022-12-2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地头上长着一棵苦楝树,粉红的花朵开了一树,喜鹊来过,叽叽喳喳,说是自己先发现的一树秋天的苦楝果,等天高了、云淡了,黄黄的果实挂满一树,要携儿带女赶来收获。麻雀们总是那么聒噪,说自己不是一扑棱翅膀就能飞向南方的家伙,一树苦楝果,可以度过一整个漫长的寒冬。一只刺猬进了村,眯着眼,躲在墙旮旯,不声也不响。阳光也钻进墙旮旯,红

文/宋长征

阳光并不是“哗啦”一下子跳下来的。

开始,夜很静,星星眨着惺忪的眼睛,露水挂在草尖上,享受着难得的静谧时光。一点萤火在南岗子上闪了一下,又闪了一下,被一阵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赶进坟堆里。一株狗尾草在某个坟头上招摇,不是诉说,也不是依恋,只为默默等待一缕霞光的出现,以期证明—阳光永在,生命永恒。

若世间真有金光大道,那必是朝阳的霞光铺就。金色的、动感的、流溢的,歌唱着上路。从遥远的东方一直蔓延,蔓延至这个平原腹地一座不知名的小村庄。睡在树上的鸟儿们叫了,是一轮红日流淌的金色清泉,叮咚着上路,打破了长长的梦境。在梦里,鸟儿们单调地活着,不肯睁眼,怕在高高的枝丫上如临悬崖般眩晕;不肯放松筋骨,怕过路的夜风如鬼魅般将身体坠落于无边的长夜。

大片大片的阳光跌落在村子里,开始四处游走,或诡异地散开。阳光爬进牛圈里,忽闪一下老牛的睫毛,又抚摸一下小牛的嘴唇。母女两个对视一下,支着前腿站立,昨夜的青草还在,免不了打个响鼻,吃几口暂时充饥。阳光跨进羊栅栏,六奶三更天刚接生的那只雪白的卷毛小羊羔,已经踉跄着脚步躲进母亲的身子底下,跪着啧啧有声地吮奶。别的羊有的躺着,有的在相互亲昵,任阳光爬满全身,安静地体味着记忆中那感恩的一幕。也有不安分的,是黑五家的小花狗,阳光刚刚爬到狗窝前,就吵着闹着站起来,踩着老狗的身子,最后从母亲头上跌下,跑到对面鸭圈里,招惹得几只鸭婆婆吹胡子瞪眼,摇摇摆摆,叽叽嘎嘎,把小花狗撵出来。

阳光“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六爷系着大裤腰“吱呀”一声打开了屋门,等候在门外的阳光早已急不可待,悄悄向屋子里探头探脑,除了老箱老柜发出的陈年气息,并没有什么新奇。于是,阳光猫着腰,爬过了门槛,再不肯往里去。

其实阳光的脚步并不是画着直线走进村里的。村东的那口老塘最先听见阳光一缕一缕潜进水里的声音,在一尾鲫鱼的鳞片上闪光,在一片尚未露出水面的荷的卷叶里躲藏,最后折射出水面,平展地铺开,化成几颗晶莹的水珠,滚过去,滚过来,就是不肯再跌落水里。另一些阳光排着并不整齐的队伍,说着笑着,沿着村前那条弯弯的小路来到老井旁。有踊跃的,朝着黑咕隆咚的井里跳下去,被村里辫子最长的小妮二丫打进水桶里,跟着“吱吱呀呀”的辘轳响,又爬上来,摇着扭着跟着二丫回了家。又有一大群阳光走着走着迷了路—也不知为什么,有时年年月月日日常走的路,为何走着走着就有些恍惚。拐过一条街,再爬过一堵有了缺口的老墙,阳光来到三官叔家总是沉默不语。

三官叔,性痴傻,写一手好字,不是颜体也不是柳体,却水一样流畅。给东家西家写好了,贴在大年初一的大门口,阳光读了也敬畏。三官叔的父亲做过很大很大的官,至于大到什么程度,也就村里年纪最大的木匠六爷知道。那一年,三官发了病,读过一屋子书的三官娘直急得泪眼汪汪。有心带着三官去京城看病,又怕看见那个负心郎寸断肝肠;不去吧,乡下的日子穷光光,眼看着三官口吐白沫,抽匣里再也摸不出一个子儿。三官娘狠狠心说:“还是六爷领着官儿进城吧,咱不要金不要银,只求把一个好好的官儿带回家。”

正堂上,“诗书继世长”的对联剩下一半,蛛网和灰尘布满了曾经辉煌过的老屋。一缕阳光艰难地爬上屋顶,顺着能飘进雨也能刮进风的大窟窿探进身去,趴在一个多年不再有青烟袅袅的香炉上,黯然神伤。

你问阳光快乐不快乐,一不小心溜进村子里的阳光很多时候却感到太多的沉重。即便有鸡、鸭、牛、羊那么多温良的面孔,见多了一样充斥着单调与疑惑。一个村子要总能披一身辉煌的霞光该多好,风光着树,风光着水,风光着土墙老屋。可霞光太匆匆,鸡鸣一声的时候,就注定要把漫天的光彩收回。太阳变了脸—白白的、赤裸裸的,若小妖一般的阳光便会簇拥着跨过村前的小桥,涉过一条弯弯的小河,爬满广袤、蓬勃、草长莺飞的田野。

从村庄到田野,阳光的速度快到几乎可以省略。

若离了草,土地太不美妙。高高的蒿子秆,蓬蓬的野苍耳,匍匐,但能牢牢抓住泥土的袼褙草,谁开花,谁不开花,谁开的花儿艳,谁装点的花儿太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阳光喜欢啊,顺着河堤爬到田野里,就是为了倾听草与庄稼的私语。

草说:“麦子啊,你住的是我曾经的家。”

麦子说:“你不还沿着我的身体往上爬?”

草说:“玉米大哥,你看看我,瘦了,病了,已经奄奄一息。”

玉米说:“你看呀,村子里的人忙来忙去,都顾不上歇歇脚。”

……

阳光笑了:“好了,好了,庄稼和草都是我的兄弟,少了你们,我活着多没意思。”

所以,行走在田野上的阳光脚步轻轻,轻轻抚摸一下在春天开始松软的土地,一会儿就拱出一两个嫩黄的小芽,既像庄稼又像草。—本来嘛,草和庄稼都是自家人,你看它们平时乜斜着对方,懒得谁也不搭理谁。可土地就是家,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就算是自家兄弟,还难免磕碰一下呢。阳光不说话,这边顺着一棵在清明有人掐过心的苦艾草枝杈往上爬,一支分成好几支,端午时肯定每个艾梢上都开满粉粉白白的小花。在那边瞅准了一片麦子,“麦子九个头”铆着劲儿要超过苦艾草生长的速度。阳光也有骨节呢—你听,下了一场透雨,拔节声多么清脆。地头上长着一棵苦楝树,粉红的花朵开了一树,喜鹊来过,叽叽喳喳,说是自己先发现的一树秋天的苦楝果,等天高了、云淡了,黄黄的果实挂满一树,要携儿带女赶来收获。麻雀们总是那么聒噪,说自己不是一扑棱翅膀就能飞向南方的家伙,一树苦楝果,可以度过一整个漫长的寒冬。

阳光在田垄上爬,爬着爬着油菜花开了。

阳光在沟渠里爬,爬上爬下,袼褙草、荠菜、刺老牙长高了。

阳光在麦芒上爬,像一个个接通地气的白色幽灵爬东爬西,爬着爬着布谷鸟飞来了。

谁种的庄稼谁收获,谁先蘸着小河里的阳光磨亮了镰刀,谁就先踏上阳光把麦子熥熟的庄稼地。一下子,阳光粘在了镰刀上,挥舞着,闪耀着,将一粒粒熟透的粮食收回家。

就听见蟋蟀在夜里歌唱了,就听见蛙们在一场夏雨滂沱后欢呼了。忙碌的土地从来没停止过脚步。你看那些白花花的阳光啊,不知疲倦,不辞劳苦,总是执拗地上路。

青纱帐里密不透风,谁家的小妮跟谁家的小小躲在里面说着悄悄话。阳光忽闪一下,长长的玉米叶子不肯出来,就调皮地钻过空隙往里爬—咦!不羞呢,不臊呢,两个火辣辣的嘴唇紧贴着,看样子来年立秋就能生下一个像阳光满地乱爬的小娃娃。

有人收工了,赶着一头忠实的老牛,紧紧跟随的飞虫透明的翅膀上也爬满了一闪一闪的阳光。古铜色的皮肤,黑红色的脸,风霜刻画的刀痕在这个乡下老人的面颊上深深浅浅。

阳光也有走累的时候,穿过沟沟坎坎,走过坑坑洼洼,在村里村外爬来爬去红彤着脸庞。田野里的庄稼已所剩无几,不管高的、矮的、粗的、细的,草们也都在一阵一阵的风中老去。

阳光不老。乡下的日子像一坛陈年老酒,喝着喝着有些醉醺醺,一排一排地往西赶。日子呢,到底有多长?村子里那只起得最早的鸡早就飞上了屋顶,眺望一下地平线,根本没找到答案。

一只刺猬进了村,眯着眼,躲在墙旮旯,不声也不响。阳光也钻进墙旮旯,红红的,暖暖的,明天该发生什么事情,明天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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