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别人的故乡

文_钱红丽

入夏以来，想去乡下看看。

稻秧在水田里长得蓬勃，一棵棵犹如王羲之的字，移用包世臣的评语，乃“老翁携带幼孙，顾盼有情，痛痒相关”。还真是，乡下一直与我的精神痛痒相关。

一次次在脑子里虚拟地勾画着少年时代乡下的样子：此刻的远山想必也是秧青色，极目远眺，就能望见地平线，一片白雾茫茫，眼里处处是苍松翠柏的气象，余下的，都是开阔、清朗。一个星期天，我终于开车出了门，来到一处叫作“拐塘”的乡下。

房前屋后都是菜园，种着韭菜、生菜、豆角、苋菜之类，数蕹菜长势最旺，黄豆也饱满了，半畦西红柿被木棍架起来，结的果子多得不得了，大大小小挤在一起，简直要打起架来，果子青红相间——这是供自家吃的，不会事先摘下来抹药催红。判断西红柿是否自然成熟的法子很简单，把西红柿切开，看有无籽实。那一刻，真想急速奔去菜园，偷几只自然红的西红柿吃吃，想象着它们在我的舌上汁液淋漓，禁不住咽了一下口水。终于还是不能去偷。

菜园里不见一人。有人便好办，可以跟他们买。刚摘下的蔬果尚带着魂气，才好吃呢。

想想也丧气，我的至亲，如小姨、舅舅都移民到城镇了。我再也没有机会带上一点礼物，开车奔袭几百里，去他们乡下的家住上一段日子。如今，纵然是豆角挂架、番瓜坐墩的好时节，也不能过上瓜棚豆架的平凡日子。

退而求其次，去往别人的故乡吧。

树阴下，几位妇人围坐一圈，从一棵棵毛豆秆上摘毛豆。老远地，我仿佛闻着了豆腥气，手指犹如被两头尖尖的毛豆戳了一下，微微地胀痛。她们脚边就是池塘，一片好塘口，铺满峥嵘的菱角菜，绿油油的。此情此景，让我整颗心都为之一热。

车慢慢往前走，乡下的意境越来越浓，池塘一口连着一口。忽一时，前方顿时亮堂开阔起来—百亩荷塘横亘，是白花藕种，花朵肥白，雍容大度……

每每见到荷塘，就会条件反射似的，想起唐诗里横塘停舟的意境：“君家在何处？妾住在横塘。停舟暂借问，或恐是同乡。”

读起来平平常常，却深藏着一种气氛，只可意会，不能言传。反正就是让人一下沉静下来了。

人吧，一定要与泥土自然活在一起才正常。这样，你的方方面面便随和自适了，正所谓“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