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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老师的话,你听懂了吗?

时间:2022-12-2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值勤”不答,只是左青龙右白虎两边排开。那天又是政治学习,冬不拉在一片掌声中被请到前排就座,廖书记在一片掌声中宣布为他的“现行反革命”摘帽。芸芸众生总是跨不过动物性或昆虫性的门槛。路老兄试探性地问廖书记,课上得如何。廖书记微微点头说:“好——”我问:“好在哪里?”廖书记话一出,为魏兄解困,他仍教他

郭老说,科学逢上春天了。他在全国科学大会上讲起嫦娥奔月、龙宫探宝和《封神演义》,从他老人家的《女神》开始,我们就感受他身上的激情,现在又让我们从神话中找到异想天开的注脚。也好也好,老的定要老当益壮,中年人要发奋图强,青少年要从小立志,众人要为“提高整个中华民族的科学文化水平”而努力。

吃饭时,路老兄来神,敲着饭盆子嚷:“谁握有科学文化,谁就握有雷电;老子复旦毕业,从教多年,难道不具备科学文化?到现在老婆还没找到,太不够意思!”说罢,学着电影中神话人物的口吻嚷:“我是大神丘庇特!”这一嚷,吓坏一片人,惹得买饭的学生也朝这边看,太有辱斯文。我必须中断他的间发性“美女忧思症”,打趣地说:“是啊,是啊,你是路庇特。神经病。”他的求偶宣言一出,举校动员,都为他牵线搭桥,廖书记就介绍省委的机要员、话务员,还有计委主任的女儿,统统看不上。后来他透露,已有主攻方向,就是那天公交车上“瞧你这德性”的女子。这女子,只见过一面,茫茫人海,滚滚车流,如何找?路老兄说:“好找,她每天乘3路车,总是在人民医院下车,好像叫小袁。”

我问:“你怎么知道?”

他说:“我在3路车上跟车好几天,听到别人叫她小袁,还主动问候过她一次。”

“结果如何?”

“她也骂我神经病。”

可见可见,路老兄真是病入膏肓,爱癌晚期。

眯子在人民医院有朋友,便委托他:第一,找出这个小袁;第二,牵线搭桥。

几天后眯子来电话,邢老倌边跑边传呼:“公安厅三处特别科点名找你了!”哈哈,莫不是路老兄的事有眉目?一听电话,喜出望外,眯子告知:五一节,将有大批文革前的文学作品在新华书店上架。“芝麻,开门!”好不欣喜,我站在劳动人民的队伍中,翘盼五一。

五一节,一早,赶赴最大的新华书店。我的天,人如育早稻秧,密密挨挨。

还差十分钟到八点,店门拉开一条缝,门缝中挤出几条汉子,戴“值勤”袖箍。他们喝开众人。

“怎么了?”我问。

“怎么了?吓白菜?”众人也问。

“值勤”不答,只是左青龙右白虎两边排开。八点,终于铁闸门拉开,我如离弦之箭,要拔头筹,却被“值勤”揪住,说是不守秩序。我大吼一声:华主席让老子提高中华民族的科学文化水平,你敢抓?这一吼,“值勤”不敢纠缠,我快步跑到柜台前,见书就抱。打包的有雨果、屠格涅夫和赫尔岑,厚厚两捆,柜台算账,五十多块,这个月工资全贴进去了。扛着书回家,插上书架,将那些有帮派印记的狗屁资料清走,得意地躺在床上,冲着雨果和屠格涅夫傻笑。满子问:“买来了?”回答:“买来了,挤出一身老汗。”又问:“给孩子买书了”?答她:“孩子两岁多,读什么书?”满子有怨言:“你买书,我也要买,孩子更要买,今后饭不吃了,全家啃书,好歹也培养出个宁铂、谢彦波——下个月工资交我,由我支配。”哎,妇人之见。

冬不拉熬出头。那天又是政治学习,冬不拉在一片掌声中被请到前排就座,廖书记在一片掌声中宣布为他的“现行反革命”摘帽。众人还跟着喊口号:坚决拥护党中央为董老师平反的英明决定!原以为冬不拉受宠若惊,没有。他稍微抬起屁股,说:谢谢众位。希望下次不再听到“董某某不投降就叫他灭亡”。众人唏嘘感叹。我一眼看去,郑老师、苏老师,馒头,甚至魏兄,他们真心实意鼓掌;但是,再有个什么运动,他们对冬不拉会不会又是金刚怒目?换成我,说不定也如此:墙倒众人推,鼓烂众人捶。为什么会这样?时麾的说法是“朴素的阶级感情”,如何理解“朴素”?我一门心思在“朴素”二字上深究:原木为“朴”,始丝为“素”,“朴素”就是要回到原始,回到不作理性思索的起点,让人的“趋利避害”的动物性起作用,蜜蜂和蚂蚁总在有甜味的地方攒集,当然,有时候也追踪血腥,这就是动物性,或者说是昆虫性。我也在同事中寻找:哪些人作过理性思索?冬不拉算一个,因为他倔,所以他总是“乌鸦叼着一块奶酪”,对了,还有海音。路老兄或可算一个,他总是以智慧调侃生活。也许,大倔大智才是通向理性思索之途。芸芸众生总是跨不过动物性或昆虫性的门槛。

散会后,郑老师握着冬不拉的手说:董老师,误会,一场误会。冬不拉说:是呀,这一误,误得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众人定要冬不拉请吃糖,冬不拉委托我买几种糖果饷众人,我挨个送糖,送到魏兄和邢老倌手上,拣话梅糖。

跟着是全国教育工作会议,之后,我们头上顶多顶桂冠,园丁哪,蜡烛哪,从事阳光下最壮丽的事业哪。眼看七月,又是开科取士,高三教室里添不少“插班生”,社会青年通过各种关系,挤来跟班听复习课。魏兄又大叫大嚷:来这么多没学籍的,秩序乱了,课如何上?这学期他仍教政治,将一本社会发展简史的每句话都加上注脚,全用毛主席语录作出阐释。上课时,他只要照本宣科地读出毛主席语录就是。本也相安无事,哪知插班生中就有以前的学生南征。南征毕业几年,人长得牛高马大,性格似乎谦虚很多,对冬不拉和路老兄恭之敬之,听说生活用煤供应紧张,他找关系从宁乡煤炭坝一次运来几吨,我们几家利益均沾,馒头翘起大拇指夸:教这样的学生才有意思。于是南征得到格外照应:冬不拉替他补英文,数学由馒头和海音“承包”,路老兄补物理,我替他补习文言文。魏兄也分到几百斤煤,主动让南征随堂复习政治。

事情出在魏兄的课堂上。已有学生对魏兄照本宣科有意见,廖书记兴调查研究之风,邀集我同路老兄随堂听课,听他讲授上层建筑经济基础的关系。魏兄见有人听课,想发挥,就谈起自己的学习心得,说起法律是资产阶级用来统治人民的工具,法律具有很大的欺骗性,解决阶级矛盾的手段只能是无产阶级专政……

南征突然发问:“哪个讲的?”

魏兄说:“当然是毛主席。”

南征并不罢休,说:“请问,判断矛盾是非的依据是什么?”

魏兄不假思索:“当然是毛泽东思想。”

南征进而问:“检验真理的标准是什么?”

魏兄反问:“你以为是什么?”

南征哈哈大笑,他掏出《光明日报》,指着头版头条大标题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魏兄弄了个胭脂抹脸,仍镇定,说:“我只信《人民日报》。”

南征说:“这是《明日报》评论员文章,昨天,《人民日报》已同时转载。老师,莫以为《圣经》上载了的才是正确的。”

教室里一片哄笑,“插班生”中很多是社会上的能人,对政治敏感得很,摇头的有,嗤笑的有,叽喳的更多。应届学生本如圈养的鸡鸭,开始,只是从篱笆的孔眼中伸出脑袋,耸听这样的言语冲突,但听出奥秘后,挤出身躯,哗地叫着、喊着,响起一片对魏兄的耻笑。魏兄在笑声中眉间攒蚂蚁,脸上染青蒿,也许他坚信有时真理也掌握在少数人手中,也许他吃了秤砣铁了心,他将备课本重重地掼在讲台上,说道:“我坚信毛泽东思想,不怕重上井冈山!”南征进而说道:“毛主席自己也说‘实践出真知’,你懂不懂?”魏兄将要歇斯底里,恨恨地说:“是的,你懂。学生教老师,这课没法上了!”南征倒镇定,笑着说:“老师,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只是发问,您继续上课。”

给了台阶,魏兄顺着台阶下,但已经乱了方寸,一会儿将经济基础说成是生产工具,一会说成是钱;上层建筑被说成领导层,又被曲解为无产阶级。路老兄试探性地问廖书记,课上得如何。廖书记微微点头说:“好——”我问:“好在哪里?”书记冲着我耳边响炮:“好一桶锅巴粥!”

事后,廖书记找到路老兄同我,本以为议论魏兄的课,结果不是。廖书记说到“标准”:

“这篇文章有什么来头?”

路老兄说:“来头在其次,但是道理能站住脚。”

廖书记说:“是呀是呀,文章有说服力,好像各家省报都转载,只有一省没有。”

路老兄说:“自认为是老革命根据地;再不解放思想,又落后了。”

廖书记说:“凡事还是稳重些好。解放思想并不是要搞乱思想。”

廖书记话一出,为魏兄解困,他仍教他的政治,照旧煮锅巴粥,于是他上课的教室里再也见不到“插班生”,倒也清静。

南征仍在跟班复习,见到魏兄仍有礼貌,中午同我们一起在食堂吃饭,吃过饭,逢人派烟,众人乐意抽他的高档烟,更乐意听他的小道消息。往往是他发布消息,路老兄作订正。

“闹啊,北京闹得慌。改革派坚持要解放思想,‘凡是派’节节败退,但仍固守阵地。”南征很俨然。

“哪些人是‘凡是派’?”郑老师问。

“不必挑明。那些不依中国国情,只搞意识形态阶级斗争的就是。”路老兄说。

“文革中的冤假错案统统要平反,文革以前的也要平反。”南征说。

“了得?阶级斗争这么多年,多少反要平?”魏兄杞人忧天。

路老兄说:“错到哪,平到哪,这才是执政党的气度。所以要解放思想。”

“怎么会呢?历史发展有客观规律,规律是不可改变的。”魏兄又搬政治术语。

“规律?规律就只有定数没有变数?蠢。你看,今天又是‘5·20’,几年前‘东风吹,战鼓擂’,你带学生吹泡泅渡,援越抗美。现在呢?美国佬撤了,掉过枪口对中国,你还援?”路老兄有亲戚,被驱赶回国,倾家荡产,他很气愤。话题转入“国际论坛”。

“他们说,凡是木棉开花的地方,就是他们的国土,这一仗非打不可。”南征补充。

郑老师说:“一斗米,养恩人;一担米,养仇人。。”

南征说:“不打无准备之仗,现在部队搞新式军备,手榴弹换成柠檬手雷;以前通讯靠话务兵牵线,现在是无线对讲机。”

魏兄当过兵,对手榴弹情有独钟,说:“手榴弹有什么不好?”

南征说:“丛林多,手榴弹有柄,遇到树枝弹回来,伤自己人。”

众人笑魏兄仍是土八路思维。南征却向魏兄打听今年政治科高考出题动向。

魏兄矜持一阵,故作深沉地:“也许,也许试题的方向是‘实践出真知’,会涉及真理标准的讨论。”

苏老师一旁听到,嘴一撇,很不屑地说:“总是楚人有涉江者,其剑自舟中而坠于水……实话说,高考题早命好,命题的一群人被送到衡山祝融峰休养。”

魏兄又有醋意,说:“看日出,享清福,美差。”

苏老师说:“隔断同外界的一切联系,等于‘软禁’。”

又谈到文代会,文艺也有春天。像《班主任》一类有真感情的作品如铁骑突出,让我们震撼。南征的小道消息多,说起文代会上大呼解放思想,最后一天,老作家李准带头跳起迪斯科。

我知道迪斯科是种身体跨度很大的舞蹈,但李准已是老头子,老人家摇摆起来,一定很有意思。路老兄诚恳地对我说:“你可以写一点的,但要说真话。”我,我还能写吗?看那些文坛新秀,一个个才高八斗,他们对生活进得去又出得来,我呢?我只是日复一日地重复机械的学校生活,哪来的写作之源?

几天后,苏老师读报有心得,拿份报纸给我看,说左宗棠是民族英雄。并且说起,她家同左宗棠是拐弯抹角的亲戚。

是吗?我印象中,左宗棠同曾国藩一样,“刽子手”怎么成了民族英雄?苏老师说:“曾、左、彭、胡,中兴名将。左宗棠对于收复新疆大有功劳。”

“你,你怎么知道?”我问。

苏老师扬起报纸,说上面说得清清楚楚。我仔细阅读,苏老师一边念叨。她背诵左宗棠的诗:“大将西征人未还,湖湘子弟满天山。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度玉关”。又说起有关左宗棠与曾国藩互相讥讽的对联……曾国藩笑左宗棠:季子敢言高,仕未在朝,隐未在山,与吾意见大相左。左宗棠反击:藩臣独误国,进不能攻,退不能守,问他经济有何曾。再说起现在的工人文化宫,以前是左公馆,那假山,那池塘,都是左宗棠让筑的。

她叹息:“可惜呀,没有人替左宗棠树碑立传,要有人写,多好的题材呀!”

呀呀,我能不能解放思想,写个历史剧,对左宗棠歌颂一番?

我四处找资料,一周后开始构思剧本

……一个连鬓胡须,目光如鹰隼般的家伙,这是新疆叛乱头目阿古柏。他在帐篷中与同党喝酒,什么酒?葡萄美酒,酒满夜光杯。厚厚的帘子掀开,一个獐头鼠目的家伙带进一位俄国军官,他们摊开地图策划。帐篷外,有零星的战马,有一群胡子翘起的汉子,手握弯刀和火枪。阿古柏准备出卖新疆。

……大战在即,大队人马在戈壁滩上如长蛇,缓缓挪动。茫茫戈壁,长骆驼刺,长沙枣花,间或有蜥蜴从刺蓬中探出脑袋,其他什么也看不到。对了,可以安排这样的细节,前面是水泊,是成片芦苇,赶到跟前,却发现:海市蜃楼。人渴马乏,队伍中叫苦连天。骑在马上的一位老将军披风鼓起,他疏眉朗目,身板硬朗。只见他举起单筒望远镜眺望天山,说话时胡须抖动:向西!向西!且慢,左宗棠出征新疆时六七十岁,骑得动马?只能让他坐轿式马车。于是,他掀开轿帘,挥手说:向西!向西!不行了,坐轿车如地主收租,他又不是刘文彩,还是让他骑马,谁叫他是民族英雄。

他仍骑在马上,身后,是猎猎战旗,是杏黄幡,幡上大书一“左”字。号令传给将士:“莫让老毛子得了先手!”众人抖擞精神,操着湘音,鼓劲的鼓劲,骂娘的骂娘。又听到一阵吆喝:让开!让开!只见十几名亲兵抬着口黑木棺材,往前赶。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一位将领摘下铜顶子帽子,边揩汗边说:“左将军棺材扛来,死且不畏,还怕老毛子的洋枪洋炮?”

怎么了?我是写“群”,还是写“人”?为什么总有宋景诗、林则徐的痕迹?还有点像邓世昌。我对左宗棠究竟了解多少?我努力解放思想,但思想的土壤已经沙化,充其量只能生出沙枣花和骆驼刺。解放思想就那么容易?

苦苦构思,但满子突然发话。她提醒我,快到六一,孩子得有身新衣。是啊,是啊,可是童服贵,一套十几块,十三号才发工资,在外面兼课的钱是不是可以硬着头皮讨?

又是敲门声,学生将晚自习学生测验的试卷送到,还得抓紧改。

对不起,左老将军,您同老毛子在伊犁的厮杀要等到试卷改完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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