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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蜡像馆

时间:2022-12-2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哈默先生没有妻子和孩子,他独自一人居住在蜡像馆对面的公寓中,而老光棍汉史泰西就住在蜡像馆的值班室里,这样既能够节省租房的开支,又能随时看护珍贵的蜡像。一个念头闪过杰姆的头脑,此时此刻他唯一能够想到的就是它了,那是惊悚电影《恐怖蜡像馆》中的一段场景,心理变态的兄弟两人将蜡衣裹在小镇居民的身上,把他们做成格外逼真的肉身蜡像。

恐怖蜡像馆

来这里之前,杰姆从不知道世界上竟然会有如此栩栩如生的塑像,是的,它们个个都纤毫不爽,雕塑师仅凭一堆石蜡和白蜡就制作出了简直能以假乱真的艺术品

杰姆原本生活在墨西哥的一个名叫叮咚泉的农场里,为了能多挣些钱给身患重疾的母亲治病,满脸稚气的杰姆偷渡到美国,只身一人来这个陌生的地方谋生。当然,他能在这个陌生之地谋得一处安身之所最应该感谢的还是哈默先生。当时,被饥饿折磨得头昏眼花的杰姆像只来日不多的棉铃虫一样蜷缩在职业介绍所的角落里,是哈默先生从一张张充满渴望的面孔中选中了他。

哈默先生正是这家历史悠久的蜡像馆的老板,他安排给杰姆的工作就是每天等游客散去后对馆里进行一番彻底的清洁。对于从小就在烈日炎炎的棉花地里和母亲一起采摘棉桃的杰姆来说,这份差使轻松得就像是在玩童子军游戏。

是从蜡像馆里的那名叫史泰西的老警卫的口中,杰姆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幸运得到这份差事的。长着一口泛黄的氟斑牙的史泰西说起话来不太利索,但他绝对情真意切,“哈默先生是位好人,他是位虔诚的信徒。我就是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得到哈默先生的拯济的,那会儿我也是刚刚偷渡到这里,没有谁肯给我一份哪怕是最不像样的差使,我露宿街头,接连几天没有吃上一口饭。”

说这些话的时候,史泰西动情地淌下了眼泪,这让杰姆愈发地感到自己是何其运交华盖。

哈默先生五十多岁,清瘦的身材,尽管他秃顶得很厉害,但最吸引人的却是他那双褐色的温和的眼睛,看着它们,杰姆总能想起家乡的那些倒映着星空的湖水。哈默先生说起话来也慢声细语,这让初来乍到的杰姆放松了很多。

杰姆每天傍晚认真地清洗地面,然后用柔软的专业清洁工具轻轻拂去蜡像上的灰尘。蜡像有七十个之多,基本都是人所熟知的名人,他们当中有本杰明·富兰克林,有圣雄甘地和拿破仑,也有猫王艾维斯莱斯利、埃及艳后克利奥帕特拉和第一位登月的太空人阿姆·斯特朗,除此之外,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富兰克林·罗斯福、查理·卓别林和玛丽莲·梦露这样的超级名人的蜡像更是惹人注目。每个白天都会有无数激动万分的游客一边啧啧称叹一边迫不及待地围着这些蜡像合影,他们像是见到了真人一般欣喜若狂。同多数游客一样,杰姆初次见到这些活灵活现的蜡像时惊讶得说不出一句话来,他以为自己落入了一个正在举行聚会的名人堂,那些笑容可掬的伟人、那些神色怡然的明星仿佛马上要举步过来,并且开口同他问好。在蜡像馆中待了半个月,杰姆仍无法摆脱这种如坠梦中的感觉,那些已经故去的名人们似乎穿越时光来到了这里,依旧活在人间。

哈默老板说这些蜡像之所以如此逼真,是因为制作它们需要扫描、雕模、倒脱、染色、脱模等几十道复杂的工序,而且得有几十位摄影师、雕塑师、发型师、染色师、道具师以及机械、电脑等方面的专家通力协作才能完成,每尊蜡像的造价都在十万美元以上。

如此珍贵的蜡像,杰姆不敢心存旁骛,他按照哈默先生叮嘱的程序,格外用心地为它们除尘,让它们时时刻刻都容光焕发。

说来令人难以置信,走进蜡像馆见到的第一个蜡像并不是七十多尊名人蜡像中的任何一个,它居然是胡子拉碴、有些邋遢的史泰西的蜡像。

“他们说这是为了增添游客的乐趣,我和蜡像都站在展厅门口,人们会一时间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史泰西向好奇的杰姆解释说,接下来他的眼中便噙满了泪花,“不过我想这是哈默先生对我的奖励,我在蜡像馆中已经工作了整十年,哈默先生花费大代价为我制作了一尊蜡像一定是想感谢我。这是对我最高的褒奖,你要知道,只有举世闻名的人才有资格被制作成蜡像来纪念的。杰姆,遇到这样的圣徒般的好人,我们得用心工作来报答他。”

杰姆点点头,他发誓要让蜡像馆一尘不染。

哈默先生没有妻子和孩子,他独自一人居住在蜡像馆对面的公寓中,而老光棍汉史泰西就住在蜡像馆的值班室里,这样既能够节省租房的开支,又能随时看护珍贵的蜡像。老史泰西的确能称得上尽职尽责。喔,面对哈默先生这样的仁慈宽厚的老板来,有谁能不知恩图报呢?

史泰西上了年龄,偶尔受到风寒时还会咳嗽,为了让史泰西能在夜里睡个好觉,杰姆清洁完展馆和蜡像后经常会主动提出帮他值更,对此史泰西同样显得颇为感激。

这天夜里,好心的杰姆替史泰西在馆中巡守,他的腰间挂着史泰西的手电筒和布满荆棘的铁质警棍。夜灯发出的若有若无的光线下,一尊尊蜡像仿佛也进入了梦乡。迄今为止,蜡像馆从未失窃或遭人破坏过,杰姆想这一定是史泰西的功劳,他提起精神一遍遍地查看门窗和蜡像,他绝不允许在自己值夜的时候出现什么闪失。

两三点的时候,借着手电筒,杰姆发现有一只飞蛾在阿姆·斯特朗蜡像的头顶上盘旋。平日里蜡像馆的双层窗户都是紧紧关闭的,以防虫子进来在蜡像身上产卵,看来它是在白天随游客一起进来的。为了避免贵重的蜡像被破坏,这位不及时离场的“游客”必须被清理出去。杰姆取来馆里早就备好的捕蝇网,小心翼翼地抓捕飞蛾,然而这只动作灵巧的昆虫存心跟他作对似的,飞来躲去,始终不肯束手就擒。

杰姆只好屏气敛息,等候最佳的时机。当优哉游哉的飞蛾晃到阿姆·斯特朗手中的宇航头盔上时,杰姆瞅准机会,侧过身猛地挥动捕蝇网。但没有想到的是,由于用力过猛,他居然失去了平衡,趔趔趄趄地向后倒去。

虽然尽力避让,杰姆还是撞到了身后的爱因斯坦蜡像,蜡像歪斜了几下,砸在了他的身上。

大惊失色的杰姆顾不得疼痛,慌里慌张地爬起身,扶起蜡像,所幸的是,由于有他垫在下面,蜡像并没有被摔裂,头部和四肢也都完好无损。杰姆长出了一口气,重新将这尊头发蓬乱的蜡像固定稳当,然而就在此时,眼前的情形让他再一次目眐心骇——蜡像的一只手臂上流出了血。

杰姆使劲摇摇头,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可是手电筒的光柱下,旧毛衣上那条殷红的血迹清晰可辨。杰姆低下头,发现腰间的警棍上也有一丝血迹,毫无疑问,是警棍上的铁刺戳破了蜡像。

杰姆的脑袋像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似的昏昏沉沉,用石蜡、白蜡和硬脂酸铸成的蜡像怎么会像真人一样因为刺破皮肤而流血呢?他抖抖瑟瑟地挽起蜡像身上的毛衣袖子,一切昭然可见,手臂表层的蜡质被破坏、血就是从里面渗出来的。

理智与慌恐在做殊死的较量,杰姆强忍着心中的惊惧取下警棍,在蜡像的另一只手上刺了一下,又有鲜血渗出来。

这一刻,杰姆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他想叫喊,可是根本法不出一点声来,有什么东西紧紧捏着他的心脏,让他快要窒息。

一个念头闪过杰姆的头脑,此时此刻他唯一能够想到的就是它了,那是惊悚电影《恐怖蜡像馆》中的一段场景,心理变态的兄弟两人将蜡衣裹在小镇居民的身上,把他们做成格外逼真的肉身蜡像。

杰姆哆嗦着站起身,他强迫自己迈开脚步,朝身旁的另一尊蜡像走去,他几乎气力全无,但内心的一个强烈的愿望支撑他必须这么做,他要验证哈默先生的这座蜡像馆中陈列的是否都是电影里描述的可怕的肉身蜡像。

富兰克林的手臂被刺破,但并没有血液淌出来,颇感意外的杰姆又用警棍用力扎向猫王,由外到里都是如假包换的蜡质。

于心不甘的杰姆又验证了圣雄甘地、教皇让·保罗二世、罗斯福总统和玛丽莲·梦露,结果如出一辙,他们的确是沉甸甸的一把火就能够点着的石蜡块。

杰姆的头脑完全糊涂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只有爱因斯坦的蜡像会出现流血的恐怖情形。怀着最后一丝侥幸,杰姆又实验了海洋生物学家雷切尔·卡逊的蜡像,这下,他像只胆裂魂飞的瞪羚一般跳起来,一模一样的鲜血从蜡像手上流出来。

此时此刻,杰姆顾不得害怕了,他颤抖着用警棍上的铁刺剖开更多的蜡质,皱巴巴的皮肤露出来,上面的毫毛清晰可辨。

不用再怀疑什么了,眼前的这些蜡像有的是货真价实的蜡块,有的却是包裹着蜡层的真人。爱因斯坦当然不可能被做成人身蜡像,制作者一定找了位同他长得颇为相像的人,将其做成栩栩如生的蜡像。

杰姆的眼前又出现了哈默老板的形象,他实在无法相信这位温厚仁慈,在他最落泊之际伸出援手的好人会是位残虐无情的刽子手。杰姆曾听人说眼睛就是身上的灯,眼睛若亮了,全身就光明。哈默先生的眼睛清澈透亮,从其中真的难以看出黑暗、阴鸷与邪恶。杰姆痛苦万分,最后他想也许这些蜡像都是哈默先生从别人那里购买来的,他并不知道真相,也许真正的恶魔是某位渴盼尽快发财的雕塑师,他不愿像往常一样耗时费力制作蜡像,干脆绑架那些同名人有几分相像的人,直接将他们涂成蜡像。

这个想法渐渐地在杰姆的心中占据上风,他心间的疼痛也减轻了不少。最后杰姆决定先将这件事告诉史泰西,等天亮哈默老板到来后再带他查看,看上去他们都对这可怕的秘密一无所知呢。

杰姆急匆匆地跑向值班室,他没想到的是里边空无一人,史泰西在桌子上留了张便条——“杰姆,我的胸口突然发闷,我担心这是心脏病的前兆,我得抓紧去夜间药店里买些硝酸甘油。哈默先生的蜡像馆必须时刻有人值守,安全起见,我没有惊扰你,天明时分我便会回来的。——史泰西”。

史泰西比哈默先生的年龄还要大,他这个岁数的人总是容易犯这样那样的毛病。“史泰西一定是轻手轻脚的出去买药的,他是个经验丰富、考虑周全的保安,他知道蜡像馆里不能无人值守。”杰姆有些感动,他查看了一番,蜡像馆通向外面的大门老史泰西在离开时已经细心地锁好了。

会流血的人身蜡像让杰姆毛骨悚然,他不敢再待在展厅中了,老史泰西不在,他干脆蜷缩在值班室中,等待天色变明。

死一般的寂静中,时间仿佛也变得缓慢,杰姆心神不宁地度过了三个小时。晨曦初现时,哈默先生终于打开大门踏步进来,哈默先生是位勤恳的人,每天他都会雷打不动地早早到蜡像馆里,逐一地审视蜡像,看它们是否光洁如新。

杰姆见到哈默先生就像是从黑暗深渊中看见了圣光,急匆匆地奔过去,迫不及待地要告诉哈默老板这个骇人听闻的发现,由于激动,他淌着眼泪结结巴巴地总算讲清楚是怎么回事,但出乎意料的是哈默先生并没有像他估计的那样大吃一惊,相反,他表现得格外平静,就仿佛杰姆刚才只是讲了个乏味的笑话而已。

“有两个,至少有两个人被谋杀了!他们被裹上石蜡做成了蜡像!”杰姆仍未从那种巨大的震惊和惶遽中彻底醒来。

像往常一样,哈默先生神情温和而略显忧郁,他望着面目焦灼的杰姆并没有吱声。

“他们流血了!他们流出的是货真价实的鲜红的血!这是我亲眼所见,这会儿血渍还在那里!”杰姆忍不住大声地喊道,他指着展厅里边,希望哈默老板能去亲眼瞧一下。

哈默先生并没有动弹,他用那双褐色的眼睛盯着杰姆,终于开口说道:“杰姆,实际上除了爱因斯坦和雷切尔·卡逊,还有一座蜡像也会流血,它是探险家罗伯特·斯特林·克拉克的蜡像。”

“什么?”原本以为看到了光亮的杰姆一瞬间再次被推回了黑暗冰冷的深渊,他渴望看到的是哈默老板对人身蜡像的事情毫无所知,然而眼前的情形真实地让人窒息——哈默先生对一切洞悉无遗,被杀害然后做成蜡像的人也不止两个。

像是由晴转阴的天空,杰姆的眼中涌起了阴郁的泪水,整个世界仿佛都改变了模样。杰姆的心重新被刺痛,单纯朴实的他以为世界就如同一片树叶、一缕晨光一样简单。

“你早就知道一切?”杰姆哆哆嗦嗦地问,他紧紧盯着哈默老板,像是在面对一个可怕的陌生人。

“当然,作为这里的负责人,我对每一座蜡像都了若指掌。”面对杰姆变得犀利的目光,哈默仍旧不温不火。

杰姆的眼睛开始喷出火,他这样的心底洁净的青年总是疾恶如仇的,他头一次用充满愤怒和怨恨的语气同哈默老板说话:“不管那几个人是不是你亲手杀害的,你都罪恶滔天,你用他们来招揽顾客,你用他们的性命来换钱!”

哈默老板依旧不动声色,杰姆情不自禁地捏紧手中的警棍,他的身体微微战栗着,他再一次打量昏暗光线中的哈默老板,像是看穿了他的灵魂,他噙着泪水,下决心说:“无论你当初收留我是多么的好心,我都绝对不能给一个谋财害命的人继续出力,我要离开这里,并且向警察举报这里的罪行!”

杰姆握握警棍,作好准备,他知道即便哈默老板狗急跳墙扑过来的话也不会有什么胜算,任何时候这件遍布锐刺的武器对付一个赤手空拳的人都绰绰有余。

哈默老板显然也清楚这一点,杰姆从身旁经过的时候,他并没有轻举妄动,不过,当杰姆就要离开展馆之际,哈默老板突然问道:“杰姆,你来蜡像馆有多久了?”

杰姆愣了一下,停下来,他仍然紧握着警棍,以防哈默老板耍什么花招,能将自己隐藏得如此深的人一定会有许多阴谋诡计。杰姆转过身回答:“已经满三个月了,怎么?”

哈默老板也转过身面对着他,“你见过有哪个人在被杀害了三个月后还会流淌出鲜红的血液吗?”

杰姆怔住了。

“实际情况是,你发现的那两座蜡像存在了远不止三个月,它们早在你到来之前,甚至早在史泰西到来之前就摆在这里了。”哈默老板又补充说。

杰姆的脑袋再次被一只无形的钟摆撞了一下,不过这一次他不是变得昏沉,而是如同被醍醐灌顶。是啊,从爱因斯坦蜡像和雷切尔·卡逊蜡像中渗出的是殷红的新鲜血液,没有哪个旷日经久的死人能出现这种情况,即便是那些刚刚死去一天的尸体,血液也会迅速腐败变黑,并且开始凝固。

可是,一切该如何解释呢?它们分明是人身蜡像,却又能像活人一样流淌鲜血。杰姆像是被抛进了一个没有出口的深渊中,百思不得其解。他一时间不知所措,他从未遇到过如此匪夷所思的难题。

“难道蜡像里裹得是活人?”杰姆战战兢兢地问,连他自己也不相信这是真的,“可是没有哪个活人能够不吃不喝,并且一动不动地站那么久,我亲眼见到的,那两具蜡像同别的蜡像一样纹丝不动!它们毫无差别!”

杰姆万万没有想到哈默老板轻轻冲他点了点头,“是的,蜡层下包裹着的是活人。”

杰姆呆住了,他的全身猛地震了一下,连手中的警棍也差点掉在地上,他像是听到了人世间最不可思议最荒诞不经的事情,他目瞪舌僵地问,“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哈默老板幽幽地吐了一口气,“杰姆,不要紧张,也不用提防我什么。既然你已经发现了几座蜡像的秘密,那就听我来说吧,我会告诉你来龙去脉的。”

哈默老板缓慢而温和的语气总是能令人感到放松,眼下,它像针镇静剂一样让杰姆安静下来。哈默老板回头望了望那些蜡像,微光之下它们显得静谧端庄,它们仿佛也在屏息倾听。

“这座蜡像馆是我从父亲手中接过的,我父亲当年从私人手中购买了它,那时候它破败不堪,濒临倒闭。我的父亲是位经验丰富的灵长类动物学家,他专门研究人类的近亲。”

哈默先生就像是位饱经沧桑的老者,那沐风栉雨的古老往事被娓娓道来。情不自禁地,杰姆丢下手中的警棍,像个好奇的孩子般认真地聆听。

“为了寻找并研究各种灵长类动物,父亲跋山涉水,走遍了世界各地。那些行为奇特的树熊猴和那些极其罕见的南美夜猴和白眉长臂猿能为世人所知都要归功于他。父亲一生都热爱动物,尤其是这些灵长目的表亲,他常说研究它们的生活习性、研究它们的种群结构和演化历程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了解自己。

“有一次,父亲听人说在中国的西藏有一种名叫‘耶提’的奇特动物出现,‘耶提’在藏语里就是野人的意思。很久以来,在世界许多地方都有野人和大脚怪的传说,据说它们同人一样能直立行走,并且会使用简单的工具。然而,令人遗憾的是,传说纷纷攘攘,却从未有谁捕获过它们,甚至连毛皮这样的直接性证据也完全没有。对于一名灵长类专家来说,最渴盼的事情莫过于发现野人,并且对它们进行研究了。因此,听到消息后,父亲马不停蹄地赶往了西藏。

“野人据说是在西藏墨脱的原始森林中出现的,那是个极其遥远、瘴雨蛮烟的地方,它被称作密林中的人间绝域,要到达这片人间绝地,就必须翻越雪山、穿过峡谷,还必须得面对沿途叫人猝不及防的雪崩、骤雨、飞石、蚂蝗和泥石流。为了心中的梦想,父亲还是克服重重困难,历经九死一生到达了那里。果不其然,居住在当地的人有很多都见到过耶提,他们说它身材高大、肩宽背驼,像人一样直立行走。凭借经验,父亲判断这些纯朴善良的村民们所看到的正是世人梦寐以求见到的野人。

“父亲在墨脱住了下来,与世隔绝的村民们很少能见到外边的人,他们对父亲照顾有加。几位经验丰富的村民自告奋勇当他的向导,帮他寻找耶提。

“不知是因为父亲的运气不济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几个月的时间里,耶提始终没有露面,父亲只发现了几个模模糊糊的奇怪的脚印,根据脚印父亲猜测耶提仍存活在这片遮天蔽日的密林中,而且耶提的脚趾像人一样可以分开,行走起来非常灵活。蓬头跣足的父亲没有心灰气馁,他决心留下来继续搜寻耶提,然而,就在此时,村庄里来了群不速之客。”

哈默先生顿了一下,他的目光穿过杰姆,像是投在那洪荒无情的过去和那片云遮雾掩的秘境。

“来者是一队携带着武器的英国士兵,他们是在迷路后误打误撞来到这里的。英国人早就觊觎西藏了,西藏与印度毗邻,他们想把它也变成大英帝国的殖民地。英国军队曾经数次入侵西藏,虽然遭到了激烈的反抗,他们仍旧贼心不死,派遣小规模武装部队三番五次地进行骚扰和抢掠。

“同从前一样,这伙英国士兵挨家挨户地劫财掠物,连寺庙也不放过。村庄里的寺庙中有一件价值连城的用金丝、珍珠、红蓝宝石和珊瑚精心编织而成的坚期木尼额松像唐卡。这张世间稀有的唐卡耗费了几代僧侣和无数村民的心血才得以完成,大家都相信它能带给村庄吉祥与安康,它如果被抢走的话对所有人来说无疑是最大的灾难和痛苦。

“僧人们出面恳求英国士兵不要劫掠寺庙、惊扰神明,可这伙强盗本来就是来掳财的,他们怎肯善罢甘休?趾高气扬的英国士兵动手打伤了几名僧侣,强行冲进寺庙中。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父亲出面了。他虽然不是英国人,但因为他在灵长类动物研究领域的突出声望,英女王曾亲自授予了他骑士勋章。父亲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给带队的军官看了他夹在其间的同女王的合影。父亲假称自己正在这里研究西藏的宗教文化,请求他们能够放过寺庙。

“在这么一个偏僻的村落里见到美国人,英国军官本就十分惊讶,看到女王为其授勋的相片后,他更无法怀疑什么了。能被女王封爵的人通常都声名显赫,军官可不想因为自己的鲁莽而招惹麻烦。就这样,他带着士兵悻悻地离开了。

“寺庙躲过一劫,大家都颇为感激,当寺庙中德高望重的活佛听说父亲是来寻找耶提的后,他将父亲带进内室,赠送给他一小块黑红色的毛皮。活佛告诉父亲,这是块货真价实的‘耶提’的头皮,是很多年前当地的一位猎人奉献给寺庙的,活佛用它来表达自己的谢意。

“父亲激动万分,他对各种灵长类动物有着充分的了解,仅凭头皮的颜色以及毛发的粗细和长短,他便能判定它绝非来自于任何一种已知的灵长类动物,它必定是神秘的野人留下的。

“这块珍贵的头皮是世间绝无仅有的野人存在的直接性证据,激动万分的父亲决定带着野人头皮立即回国,在条件完善的实验室中继续研究它。

“朴实的村民们为父亲带足了糌粑和酥油,并且安排年轻力壮、经验丰富的猎人簇嘎当向导,带领他走出墨脱。簇嘎不负众望,在他的帮助下,父亲顺利地穿过了雅鲁藏布江大峡谷,然而就是从这时起,簇嘎变得警惕起来。”

哈默先生皱了下眉头,杰姆的心也不自觉地收紧了。

“簇嘎有时候会突然间停下脚步,侧耳仔细听林中的动静,有时候他会故意忽快忽慢,仿佛在试探些什么。连父亲也看出来了,似乎有谁在身后跟着他们。簇嘎明显加强了戒备,即便在夜间也抱着弓箭蹲坐在篝火旁,只是偶尔打个盹。

“一天夜里,年轻的簇嘎不敌连日的劳累沉沉地睡着了,父亲代替他守在火堆旁,防止野兽侵袭。父亲毕竟年逾不惑,加之连日奔波,夜半的时候,他也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盹。

“不知道这样半寐半醒了有多长时间,父亲突然间被身旁的一阵动静惊醒了,他睁开眼,惊讶地发现一个从未见过的体型像人的红棕色的动物正在他的背囊里翻找着什么。

“父亲几乎完全呆住了,但他马上意识到这个浑身披着红棕色的长毛,手脚同人一般灵活的动物正是他日复一日寻找的野人。父亲激动得热泪盈眶,他不顾一切地高声喊道,‘耶提!耶提!’

“野人受到了惊吓,抓起背囊中的一样东西急匆匆地逃跑,它的动作远比人要敏捷。父亲这个时候看清楚它的个头并不高,身上的毛色远比活佛所赠的那块头皮鲜亮,父亲判断它是个尚未发育成熟的小野人。

“这个时候簇嘎也醒了,他的反应比父亲快得多,他麻利地取出一枝竹箭,追上前朝野人射去。

“箭落在了野人的背上,它发出一阵惊慌的叽叽咕咕的声音,逃跑的迅速加快并很快消失在丛林中。当父亲清点背囊中缺少的物品时,他也张皇失措地叫起来,那正是无比珍贵的野人头皮!簇嘎安慰他说,‘放心吧,耶提中了箭,箭头上涂抹着毒液,那是我们用生长在雪山上的阿母和果比的块茎与果实制成的毒剂,他不会跑得太远的。’

“此时天色渐明,簇嘎带领着父亲追赶耶提,父亲发现耶提留下的足印与之前他见过的很相像,前宽后窄,脚趾分离。尽管到了密林深处,耶提的脚印不再那么容易辨认,甚至踪迹全无,但簇嘎凭借着常人难及的经验还是找到了它的所在。那是被密密匝匝的楠竹和翠竹完全遮挡住的一个开口狭窄的洞穴。洞穴不远的地方有一方热气腾腾的温泉。看来耶提是精心挑选它们的藏身之处的,这里既隐蔽,又方便饮水,它们的确具有很高的智慧。

耶提跌跌撞撞地走进了洞里,显然毒液早已经令它头重脚轻。

“簇嘎示意父亲蹲下身来,不要出声,他们躲在树叶后静静打量耶提的一举一动。

“耶提并没有躲进洞里一睡不起,出乎父亲和簇嘎意料的是他从洞里取出一个椭圆形的鸡蛋大小的东西,踉踉跄跄地朝温泉走去。

“藏区气压偏低,54摄氏度的时候水就会沸腾,看温泉雾气蒸腾的模样,它起码也有38摄氏度。耶提挣扎着将手中的东西放进温泉中,它神情恍惚,佝偻着的身体不时地战栗一下,毫无疑问,箭毒已经在它的体内发作了,它是苦苦支撑着做这件事的。

“父亲和簇嘎不明白摇摇欲坠的耶提究竟在干什么,他们一头雾水。过了几分钟后,耶提突然将泡在温泉中的东西捞了出来放在岸上,父亲取出随身携带的望远镜,这下他看清楚了,那是一个红色的外表粗糙的卵状物,上面还挂着几缕长絮。父亲始料未及的是,接下来他看到了一件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

“那个卵状物竟然慢慢裂开了,从里面爬出来一条足有一尺长的长满脚爪的爬虫,它在体型上和红足马陆很相像,但更接近于生活在海底淤泥中的绿沙蚕。父亲目瞪口呆,他从未见过如此硕大的虫卵,作为一名生物知识丰富的灵长类专家,他知道无论是昆虫还是马陆、蜈蚣这样的节肢动物和沙蚕、蚯蚓这样的环节动物,它们的卵的直径不会超过几毫米,即便是多个卵积聚而成的卵囊和用于保护虫卵的卵鞘也不可能有一颗鸡蛋那么大。

“或许这是一种之前从未被发现过的奇特的节肢动物或者环节动物,父亲当时只能这么猜想,毕竟墨脱丛林长年与世隔绝。

“从灰色巨卵里孵化出的奇异爬虫在地上扭曲翻滚着,像是在适应新的环境,又像是在做出发前的热身。没过多久,它就真的变得活力充沛,迈开步足向一旁的丛林中爬去。就在这时,被箭毒折磨得有气无力的耶提竟然异常敏捷地伸出手爪抓出了它。爬虫受到惊吓,激烈地挣扎起来,并且用尾端的一根细长的针状刺齿朝耶提刺去。

“耶提显然被刺中了,它马上丢掉了手中的爬虫。父亲知道许多节肢动物都有毒,它们会分泌刺激性的毒液或者毒雾来进行自卫。爬虫落在地上后,父亲以为它会顺利逃走,没想到它扭动了几下竟然一动不动了。通常情况下,蜈蚣和马陆这样的节肢动物释放毒液攻击别的生物后并不会死去,只有蜜蜂、胡蜂这样的蜂类因为螫针与内脏相连才会在蛰完人后丢掉性命。

“父亲正大惑不解时,更加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死去的爬虫居然开始融化,它的肢足与外壳像被浸在了强酸之中一样纷纷溶解,并在极短的时间内变成了一洼水。

“被爬虫蜇后的耶提愈加得痛苦和虚弱了,它瘫软在地上,竭尽全力爬进了洞里。过了很长时间,洞内都再无动静,簇嘎料定耶提已经人事不省,于是端起强弓,带着父亲蹑手蹑脚地走进了洞中。

“尽管洞口很小,仅能容人猫着身子通过,洞穴里面却很宽敞,足足有四十平方米,洞里铺着厚厚的竹叶和茅草。看起来,耶提已经懂得如何让自己睡得舒适了。

“耶提果然一动不动地卧在洞的最深处,它的鼻孔中喷着气,还在做最后的挣扎。这是父亲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见到传说中的野人,他激动得难以自抑,这的确是一个未成年的耶提,头顶上方有一簇白毛,由于长期直立行走,它在骨骼和体型上显然与人类很接近,有所不同的是,它的两臂较长,这可能是为了便于在林中采摘果实。小耶提面部的毛已经很少了,不过皱纹要远比人的多,它的两双缘眼呈棕褐色,眼珠不时地会翻滚一下。

“见耶提无力攻击,簇嘎和父亲都放心了不少,乘此机会,他们仔细查看这独一无二的洞穴。父亲在耶提身旁发现了一个长棍一样的东西,耶提偷去的头皮就放在身旁。父亲小心翼翼地取回头皮,又拿起那根长棍端详,它是用细竹枝和树枝编结成的,并不能用来伤人。尽管竹棍编织得很粗陋,但仍令父亲大吃一惊,它足以说明野人已经会制造工具和器物。父亲仔细观察,他发现竹棍中还夹杂着许多毛发,其中的一些同小耶提身上的一样,短而鲜亮,但另外一些比较长,同活佛所赠头皮上的一样呈红棕色。仔细比对了一番后,父亲恍然大悟,头皮一定属于小耶提的某个亲人,或许就是它的母亲,它们曾经一起在这个洞穴中生活,竹棍是它的母亲编织给它,为它挠痒或者供它敲打玩耍的。小耶提是因为怀念亲人才冒险跟踪人类偷盗头皮的,它是凭借惊人的嗅觉或者别的特殊的感知能力知晓了头皮的下落,一路紧随不舍。父亲猜测小耶提之所以没从寺庙中偷窃头皮是因为那里墙高院深、僧徒众多,它无法穿越层层障碍到达内室中。虽然这么推测,父亲心中仍存疑惑,活佛说头皮是很多年前一位猎人捕杀了一只耶提后割下来敬奉给寺庙的,如果小耶提真的是那只不幸的耶提的子嗣的话,为何这么些年来它仍未长大。

“父亲顾不得多想,继续打量洞里,接下来,他有了新的收获,在距耶提头顶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同样是用藤条和树枝编成的粗笨的筐状物,里面盛放着十几枚灰色的卵茧,它们同刚才孵化出爬虫的那枚卵一模一样。父亲好奇地拿起来一个端详,就在这时,从洞外突然传来了几声隐隐约约的叫嚎声,它同小耶提之前发出的声音十分相似。‘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附近还有别的耶提,如果被大耶提堵在洞里,我们都会死的。即便我用毒箭射中了它,在毒性发作前,它也能将我俩撕成碎片。’经验丰富的簇嘎脸色变得煞白,他拽起父亲的胳膊,急匆匆地往外跑。情急之下,父亲抓起几枚卵茧塞进口袋里,不过由于慌乱,那块野人头皮掉在了地上。

“头皮遗落在了洞穴中,这让父亲惝恍迷离,懊悔万分。他恳求簇嘎能带他回到耶提的洞穴,但簇嘎面露难色,‘那位到达过耶提洞穴里的老猎人说,耶提同林中的一些鸟儿一样,只要发现有陌生人来过就会弃巢而去,它们生性十分警惕。’尽管如此,经不起父亲的苦苦相求,又过了几日,估计耶提的同伙已经离去后,簇嘎还是带着父亲重新寻找隐藏在竹林后的野人巢穴。经过两天的搜索,簇嘎终于再次发现了它。不过,令父亲倍感失望的是,一切都如同那位老猎人所言,小耶提不知去向,洞穴内也变得空空荡荡,无论是头皮、竹棍、还是装满卵茧的藤筐都全无踪影,就连原本铺在地上的茅草竹叶也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父亲和簇嘎在洞穴周围又守了几日,然而始终没有耶提回到这里,这处住所已经被人类发现,它们彻底丢弃了它。”

哈默先生说到这儿松了一口气,又朝那些神态逼真的蜡像望了望,它们像是时光凝聚成的艺术品,如果时间停下了脚步的话,每一个活生生的人都应该是这种模样。

杰姆已经决心要将这个曲折又漫长的故事听完,他迫切地想知道故事的结局。

“虽然没能带回野人头皮,但父亲并非一无所获,那几枚奇怪的巨型虫卵跟随他漂洋过海,安全到达了美国。”哈默先生开始新的讲述,“父亲请来几位昆虫学家、节肢动物专家和爬行动物专家,他们都对这种特殊的卵茧啧啧称奇,他们从未见过,也没有见过父亲所描述的孵化出的爬虫。父亲的全部心思仍旧在他近距离接触过的墨脱野人上,因此,他将虫卵暂时交给一位交情笃深的昆虫专家,每天琢磨如何尽快筹集一笔经费重返墨脱。

“大约半年后,父亲幸运地获得了一笔赞助,他稍作准备便马不停蹄地奔向魂牵梦萦的墨脱。这一次,簇嘎刚见到他就激动地掉下了眼泪,原来,簇嘎的爷爷,一位修行了多年的僧人,在为患肺肿的年轻喇嘛采摘草药时,无意间在南迦巴瓦山雪线之上发现了一处隐蔽的洞穴,洞穴口被一块块巨石封堵着。簇嘎得知这件事后,和爷爷一起来到洞穴跟前,合力搬开石头。当簇嘎走进洞里,发现藏在其中的东西时,他惊呆了!铺满软草的洞穴内卧着一个棕红色的耶提,它正是从前被自己用弓箭射中的那个小耶提,瘦削的身体和头顶上的那撮白毛昭然可见,最重要的是那块黑红色的头皮和那个装着灰色卵茧的藤筐也被带到了这里。

“起初,簇嘎以为小耶提已经死了,这里不过是它的同伴安葬它的墓室,但接下来簇嘎和他的爷爷大惊失色地发现耶提并没有死,他仍然活着。簇嘎的爷爷常年为人治病,对人的脉搏气机了若指掌,他仔细查看了纹丝不动的耶提,它的身体冰凉,但并非已经僵冷。耶提身上的长毛也没有脱落的迹象,因为气息全无的动物必定毛发无华、斑驳零落。另外,簇嘎的双眼是半睁的,眸子中也有些许光亮,这绝非是一只死物应有的眼睛。或许耶提只是像黑熊一样冬眠了,不过它远比黑熊要睡得深。簇嘎和他的爷爷这下明白为什么洞口会被一块块巨石封堵,一定是耶提的同伴为防止它受到侵扰和伤害才这么做的。

“想起之前的经历,簇嘎担心周围还会有别的尚未冬眠的耶提,于是同爷爷走出洞穴,按照原样重新用石块封堵了洞口。生怕小耶提的同伙发现有人来过的痕迹再次将它转移,簇嘎和他的爷爷没有搬动和带走洞中的任何东西。

“簇嘎想告诉父亲这个好消息,却又丝毫无能为力,那个时候的墨脱没有电报和电话这样的通信工具,簇嘎只能望眼欲穿地盼望着父亲再次到来。为了避免耶提出现意外情况,簇嘎叮嘱他的爷爷保守这个秘密,几个月后,他的爷爷因为脑病死去,知道这件事的就只剩下簇嘎自己了。

“再次见到父亲后,簇嘎简直欣喜若狂,他迫不及待地带领喜出望外的父亲朝南迦巴瓦山赶去。

“幸运的是,小耶提并没有被转移走。一切正如簇嘎所言,小耶提进入了一种非生非死的深度休眠的状态,它的新陈代谢几乎完全停止,生命体征降至临界。冬眠是动物因为食物短缺而被迫进化的特殊行为,在此期间它们不吃不喝,将生命所需降至最低。灵长类动物几乎没有冬眠的情况,父亲疑惑难解,当他的目光再次触到耶提身旁的灰色卵茧时,他突然想到了生活在马达加斯加岛的马达加斯加黑狐猴,黑狐猴饱受丛林中的蚊虫之苦,为避虫害,它们捕捉岛上的一种大个头的千足虫,轻咬其身体,千足虫受到惊扰后会喷射一种含有黏烯和氰化物的毒液。黑狐猴将毒液涂抹在全身上下,那些恼人的蚊虫便不敢来侵扰了。蓦地,父亲的心中像是被投进了一束光,他变得激动起来,他有一个猜测需要验证。

“父亲从藤筐中取出两枚卵茧和那块头皮,小心翼翼地同簇嘎用石块封堵好洞穴,急不可耐地回到了村庄里。卵茧大约有50克重,外壳十分坚硬,回想到耶提曾将卵茧浸在温泉中,父亲取出一口墨脱石锅烧开水,将一枚卵茧丢进去。令父亲大吃一惊的是,几分钟后,卵壳裂开了,一只他曾经见过的长满步足的爬虫钻出来,涉过沸水,朝石锅外爬去。一切都再明了不过了,这种世所罕见的生物的卵,只有在被加热到一定的温度后才会孵化。眼见爬虫就要溜走,父亲抓起身旁的一只铁钳挟住了它。屋外恰好有一只簇嘎捕来的雪鸡,父亲将爬虫丢到了雪鸡身上,爬虫猛地蜇了雪鸡一下,随即它同之前蜇中耶提的那个同类一样,在剧烈的扭曲挣扎中化作了一摊液体。与此同时,那只被袭击的雪鸡也变得有气无力,缓缓地卧倒在了地上,不过它并没有死去,它只是像突然间被注射了镇静剂,变得安静下来,它的行动,它的心跳和代谢速度都变缓了。”

杰姆情不自禁地张着嘴巴,讲到这儿,哈默先生的眼中也泛起了星星点点的惊奇的光亮。

“一切都同父亲猜测的一样,接下来的几天里,雪鸡像是进入了深度的休眠中,体温急遽降低,心跳若有若无,时间仿佛在经过它的身体时变缓了,它成为了一个活生生的雕塑。

“父亲不用再怀疑什么了,他终于可以得出徘徊在心中的那个结论——灰色卵茧孵化出的奇异爬虫可以释放某种毒素,这种毒素能让包括鸟类和哺乳动物在内的各种生物进入近乎假死的极度休眠中。自然界中,膜翅目的寄生蜂可以通过注入毒液让天牛幼虫昏迷不醒且长期不腐,萤火虫也可以通过相似的方法麻痹蜗牛,一动不动的蜗牛在很多天内都是有生命的。很显然,奇异爬虫释放出的毒液远比寄生蜂和萤火虫的麻醉剂高效,它能让体形硕大的哺乳动物在几十年间甚至上百年间都保持生命活性。

“父亲估计,像马达加斯加黑狐猴会利用千足虫驱蚊一样,同为灵长类的耶提在遭遇严重的饥荒或者无法自愈的伤病时,会利用灰色卵茧孵出的奇特爬虫让自己进入深度休眠中,它们靠这一方式来渡过难关,保全生命。生物的新陈代谢速度减慢后,衰老的速度就会随之变缓,被爬虫蜇刺进入休眠状态后,耶提在很长时间内都不会变老,它们实际上几乎停止了生长。这也就解释了小耶提为何会留恋于一块存世经久的头皮,事情一定是这样的,多年之前,小耶提和它的母亲生活在一起,可是有一天耶提母亲身负重伤、无法再照看它,于是用爬虫蜇了它,让它进入休眠,避过厄困。耶提母亲最终死去,落入猎人手中,它的头皮被割下来送到了寺庙中。而等毒液效用渐失,小耶提醒来后,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时移境迁。孤苦无依的小耶提仿佛在一个梦里就跨过了几十年的漫漫时光,它思念母亲,苦苦寻找,最终跟踪上了簇嘎和我的父亲,背包里的那块野人头皮有小耶提所熟悉的气息。”

这真是一个漫长曲折的故事,哈默先生总算吐了一口气,不过,接下来他的神情又变得凝重。

“这个意外的发现让父亲欢欣鼓舞,他知道这种前所未有的卵茧对人类的意义,神奇爬虫释放出的毒液可以让那些被绝症折磨得奄奄一息的人休眠几十年,几十年之后说不定这些疾病已经被攻克了。另外,天体学家们一直梦想通过冬眠的办法让宇航员跨越时空天堑,到达遥远的异星,那种他们朝思暮想的冬眠药物从未被研制出来过,但这下他们将看到曙光。

“经过一番准备,父亲和簇嘎去南迦巴瓦山洞穴中搬运耶提与卵茧,然而当他们到洞穴跟前时,不禁大吃一惊。封堵洞口的巨石散落在地上,躺在洞里的小耶提也不知去向,更让他们揪心的是,地上散落着许多个破碎的卵茧壳,从里面淌出一摊摊的液体。

“眼前的情形让父亲呆若木鸡,后来簇嘎总算从附近的一位猎人那里得知了真相。原来,毗邻的尼泊尔僧人无意间发现了这个地势隐蔽的山洞和卧在洞中的耶提。尼泊尔人自古就以猴为神,他们不仅将神猴作为护法神供奉,还为不计其数的野生猴类修建了一座座神庙,供它们栖息居住。当尼泊尔僧人们发现形体同人如此相近的耶提后,毫不怀疑这就是神猴哈努曼的真身。神猴气息尚存,却昏睡不醒,僧人们认为这一定是罗刹恶魔罗波那施咒的结果,当他们看到置于耶提头顶的那筐奇怪的卵茧时,理所当然地以为那就是罗波那的法器或封印,恶魔之灵正附身于其中,无时无刻地散放法力控制神猴。为了解救神猴,僧人们齐心协力将所有的卵茧都砸得粉碎,之后他们毕恭毕敬地抬起耶提返回尼泊尔,他们要将它请回加德满都,在那里为它修建一座气势恢宏的神庙。

“猎人说尼泊尔僧人们是两天前才离开的,簇嘎和父亲沿着足印急匆匆地追去,如果运气好的话,他们说不定可以赶上僧人们,索回珍贵的耶提。簇嘎和父亲马不停蹄,幸运的是,在南迦巴瓦山的另一侧,凭借望远镜,他们隐隐约约地发现了僧人们的队伍。父亲和簇嘎大喜过望,加快脚步准备追上去,然而就在此时,意想不到的灾难发生了。”

更加浓重的忧悒爬上了哈默先生的面庞,步步惊心的往事让杰姆早已深浸在其中。

“冬春时分是南迦巴瓦山最危险的季节,由于表层积雪融化成水渗入雪体与山体之间,会导致其摩擦力减小,雪崩最容易在此时发生。或许是尼泊尔僧人们运气不济,或许是他们行进的步伐扰动了摇摇欲坠的雪体,一瞬之间,一条声如奔雷的白色雪龙从山顶倾泻而下,数百万吨重的积雪轻而易举地将他们席卷而去。当声势凌厉的雪崩渐渐平息后,尼泊尔僧人们和耶提早已无影无踪。

“父亲和簇嘎都惊呆了,作为雪山脚下长大的青年,簇嘎清楚雪崩的威力,它们崩塌时会夹带大量的空气,产生出一种速度极快的、能横扫一切的粉末状雪云,实际上在成千上万吨的积雪将僧人们和耶提掩埋之前,他们就已经被摧毁性的雪云冲击成碎片了。”

哈默先生轻轻摇摇头,目光深沉而忧戚,仿佛在为那些不幸的僧人难过,“突如其来的灾难让父亲和簇嘎束手无策,他们只能失魂落魄般地返回村庄。耶提,还有那些珍贵的卵茧经过这接二连三的变故后全都荡然无存了。

“都说祸不单行,在父亲和簇嘎前往南迦巴瓦雪山之际,之前到来过的那伙儿英国士兵又偷偷摸摸地跑来,他们以为父亲住在寺庙中,没有侵扰寺庙,而是到村民家中大肆劫掠、打砸纵火。父亲存放在簇嘎家的野人头皮连同整间房屋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本以为杯盘兼得,转瞬间尽失全无,父亲几乎被这戏剧性的结果击垮了。父亲整日忧心如酲,悔之无及,他责恨自己没有早一点去南迦巴瓦山洞穴中抬回耶提,没有将野人头皮保存妥当。发现野人,向世人揭示它们的存在,这是父亲最大的心愿,眼下,愿望在实现之际化为了泡影。

“心力交瘁的父亲不得不打起精神,面对现实。联想到野人头皮和洞中的卵茧的遭遇,他突然担心起远在美国的那几枚卵茧来,无论如何不能让它们再碰到什么不测。父亲变得心急如焚,他告别簇嘎和村民们,急匆匆地返回了美国。

“父亲的及时归来挽救了那几枚卵茧的命运,六枚卵茧中有一枚被昆虫学家用工具凿破,毫无疑问,它化作了一摊液体。昆虫学家分析了液体,它并没有任何麻痹神经、让人的代谢变缓的成分,看起来只有从卵茧中孵化出的爬虫才具备毒性。昆虫学家从父亲的讲述中推测出加温让卵茧孵化的办法,他顺利地让另一枚卵茧孵化,得到了一条爬虫。昆虫学家将爬虫囚禁在一个透明容器中,打算通过饲养它来慢慢了解它的习性,并获得毒液分析其成分。然而,令昆虫学家手足无措的是,爬虫一直不吃不喝,只是不停地用身体撞击容器四壁。无论是腐叶、毛虫还是花蜜、露水、白鼠和鱼虾,或者是其他昆虫、节肢动物和环节动物感兴趣的食物它都不理不睬,最终因为精疲力竭而死,同样变成了一摊透明的液体。看起来要想了解清楚爬虫的习性和它所分泌的神奇毒液的奥秘并非易事。父亲将剩下的四枚卵茧带回家中妥善保管,虽然不知晓卵茧孵化出来的那种奇特爬虫究竟是什么种属的生物,但他清楚,在眼下这种情况下,让这世间仅存的几枚卵茧发挥作用比毁掉它们进行研究更为重要,如果将这些卵茧用在全世界中最聪明、最杰出的人的身上的话,同样能够为人类社会做出巨大的贡献。”

杰姆的心毫无防备地抖了一下,突然间他已经猜出来什么了,他回过头望望头发蓬乱的爱因斯坦蜡像,面色煞白地说:“难道说,难道说……”

哈默先生对杰姆的反应毫不惊讶,他望着眼前的这个因为震惊而微微战栗的年轻人,神色平静地说:“1948年,爱因斯坦先生被检查出腹腔内长了个柚子大小的动脉瘤,它随时会破裂危及生命。这一消息披露出去后,无数人都开始关心这位举世闻名的科学伟人的健康状况。”

“爱因斯坦这样的科学巨人如果能够继续存在于世间的话将会发现更多的真理,揭示更多的奥秘,他那颗与众不同的大脑若化作尘土将是最令人扼腕叹息的事情。”哈默先生平静得就像是棵饱经风雨侵袭的红杉,“当爱因斯坦先生罹病的消息传出后,父亲就同他的亲人和医生建立了联系,父亲将自己在墨脱的经历告诉爱因斯坦先生的儿子汉斯和他的女儿玛戈尔,他表达了要用卵茧孵化出的奇异爬虫让爱因斯坦长存于世的愿望。汉斯和玛戈尔都表示同意,动脉瘤在当时是危险而棘手的疾病,如果爱因斯坦能在休眠中跨过几十年上百年的话,他就等于一步跃入了未来时代,那个时候的医学技术治疗这样的病症说不定就同治愈伤风感冒一样简单了。

“1955年4月,当爱因斯坦再次因病住院后,得到玛戈尔通知的父亲就携带着卵茧守候在普林斯顿医院中。4月18日凌晨,担心动脉瘤会破裂,危及爱因斯坦先生的生命,日夜守候在医生办公室的父亲用暖水瓶孵化出爬虫,让它蜇了爱因斯坦先生一下。爬虫化为乌有,但爱因斯坦的性命被保全了,在此后的几十年乃至上百年间,他都是具备生命体征的大活人,有一天,进步了的医学会妥善处理他的动脉,让他健康如初。爬虫释放出的毒液很快就让爱因斯坦的脉搏变缓,令他进入不可思议的深度休眠中。”

杰姆惊讶地转过身张望着展厅里头的爱因斯坦蜡像,尽管他已经知晓真相,却仍然不敢相信。哈默先生冲他点点头,“是的,矗立在这里的并不是普通的蜡像,他正是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先生本人,你每天都与伟人为伴,你每天都在为巨匠打扫庭除,你的工作格外值得尊敬。”

如坠梦中的杰姆舌挢不下,哈默先生继续为他解疑释惑,“为保护陷入休眠状态中的爱因斯坦在未来漫长岁月中的安全,他的家人和医生都发誓保守这一惊天秘密。他们一致对外宣称爱因斯坦因动脉瘤破裂不幸辞世,按照遗嘱他的遗体已经被火化,骨灰也撒在了一个不能透露的地方。后来,曾经有细心的历史学家提出过质疑,那就是为什么外界对于爱因斯坦火化的时间和地点概不知情。实际上,休眠中的爱因斯坦被完好无缺地送到了普林斯顿默谢雨街112号——他曾经工作居住的地方。跟随他工作了几十年的秘书杜卡斯小姐在这里继续照看这位全世界最聪明的人。”

哈默先生的眼中闪动起一些亮晶晶的东西,杰姆能够看得一清二楚,它们就像是夜空中亮起的星海。杰姆心中的怀疑、惊恐、刺痛和愤怒像烈日灼射下的冰山一样一点点地融化了,实际上这个时候他再一次从哈默先生的眼中看到了同天空、同海洋一样温煦敦厚的东西。

“正是因为怀抱这样的信条,父亲在散播良善、舍己助人的路途上始终没有停歇。”杰姆的思绪被哈默老板拉回了现实,情见于色的他继续缅怀往事,“1956年,著名的探险家罗伯特·斯特林·克拉克病危,父亲及时在他临去世前保全了他,作为长年在外奔波考察的生物学家,父亲对这位热衷于探寻自然的同行颇为钦佩。”

哈默先生的父亲所留下的奇迹并没有结束,哈默先生接着说:“1964年,海洋生物学家雷切尔·卡逊因为癌细胞扩散而生命垂危。这位富有远见卓识的环保女战士第一次看到了滥用杀虫剂对生物与自然环境带来的危害,她提醒人们‘在摧残这个星球的道路上我们已经走得太远。’那本《寂静的春天》是她留给人类社会的一口警钟。父亲希望她能继续存在于世,尽管她在病危之际希望自己最终归于大海,父亲还是用卵茧帮助了她。”

短暂的静默中,杰姆嗫嚅着嘴唇想说些什么,哈默先生却已经开口在先了,他说道:“如何妥善地保管这几位伟人的活体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他们不能受到任何外力的碰触与伤害,他们的秘密也不能被任何人发现,否则的话,那些激动而好奇的人,那些笃信神迹、一心想获取铁证的人,甚至是那些别有用心、歇斯底里的人,他们轻而易举地就会毁掉伟人活体,带去不可逆的损害。

“爱因斯坦先生在普林斯顿默谢雨街112号的老房子里静卧了很长时间,这都得益于杜卡斯小姐的用心呵护,但是后来,她越来越力不从心,她也差不多就是位老人了,她难以应付那些因崇拜爱因斯坦而专门寻到他的故居留影拍照、打听轶事的人。后来,汉斯将爱因斯坦带回自己居住的公寓,但有一次,一个小偷不请自至,将公寓翻了个底朝天,幸亏他没有对爱因斯坦打什么主意,或许他以为立在那里的不过是个模型或是个蜡像。

“同样的难题也出现在罗伯特·斯特林·克拉克和雷切尔·卡逊的身上,如若安排专职的警卫看守他们,必然会渐渐引起人们的怀疑,而将他们置于家中的话又有极大的风险,此外知晓真相的那些为数不多的伟人们的亲人也日渐衰老,力不从心。”

哈默先生似乎哽咽了一下,“同样日渐衰老的还有我的父亲,他也在日夜为如何保管伟人们而忧心。后来,报纸上的一则广告令他茅塞顿开,有一家年代久远的蜡像馆因为经营不善,即将出售。蜡像馆中陈列着的都是栩栩如生的人像,如果将伟人们藏匿于这些普通的蜡像之间,一般人根本不会发觉什么。另外,蜡像馆中可以合情合理地配置警卫,伟人们的安全问题顺其自然地就得到了解决。

“这是一个妥善保全伟人们的绝妙的主意,当父亲将这一想法告诉了几位伟人的后人时,他们都表示赞同,认为这是个一劳永逸的万全之策。

“父亲取出了自己的全部财产,几位伟人的亲人又做了慷慨的捐赠,就这样父亲顺利地买下了蜡像馆,并对它进行了一番修葺。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父亲又在伟人们的脸庞上和身体上涂上了一层蜡质,这样一来,就更没有谁会怀疑他们不是货真价实的蜡像了。”

哈默先生的眼中星星点点,他望着杰姆,缓缓地说:“这就是故事的全部,这就是蜡像会流血的原因,没有任何人被杀害,伟人们只是还活生生地站立在那里。”

有什么东西在揪着杰姆的心,他从未像此刻这般羞愧难当过,哈默先生的眼睛依旧敦厚得像夏夜的湖水,它们同杰姆在职业介绍所中见到的那双眼睛一模一样。

杰姆情不自禁地淌下了眼泪,他无颜面对这位心地坦诚的恩人,他的全身微微战栗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父亲病危后,我接管了蜡像馆,继续看护几位伟人。如同父亲所估料,蜡像馆中每天熙来攘往,可从来没有人发现什么破绽,伟人们如同那些蜡像一样日复一日地接受人们的瞩目礼,唔,要是游客们知道他们面对的是生命尚存的爱因斯坦和蕾切尔·卡逊的话,心情一定会大不一样。”哈默先生望着身后的蜡像,它们仿佛也在望着他。

杰姆依旧羞愧交加,但蓦地,一个念头陡生于心间,让他的全身猛地哆嗦了一下,他难以置信地问道:“哈默先生,可是蜡像馆里并没有一位灵长类动物学家的蜡像啊!”

杰姆清楚地看到两行浊泪滑下了哈默老板的脸颊,他的声音愈加地低沉缓慢,“是的,父亲并没有用卵茧帮助自己,他并没有打算让自己也长存于世。他从来都认为自己只不过是个喜欢研究动物的普通人,他总是说只有那些真正德高望重、真正卓有成绩、真正将自己的全部心智都奉献给人类社会的人继续存在下去才有价值。就这样,尽管父亲热爱动物,热爱生命,热爱这个多姿多彩的世界;尽管他被病痛折磨得死去活来,气息奄奄,他也没有动用最后的那一枚卵茧。我曾经希望找到它,用它来帮助父亲渡过难关,但我始终找寻不到它,父亲坚持不肯告诉我它被藏在了什么地方。直到父亲去世之后,我才从他提前留下的遗嘱中得知卵茧的下落,父亲在遗嘱中说,要将卵茧留给我,这是他所能给我的最后的爱。”

泪水在哈默先生和齐姆的脸上静静地流淌着,蜡像馆中再一次寂如死灰。

“真是一个又曲折又感人的故事啊!”哈默先生和齐姆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两人都吓了一跳,因为这会儿蜡像馆并没有开门,另外,杰姆知道史泰西出去买药,他还没有回来。如果他回来的话,开大门时就发出声音了。

哈默老板转过身,杰姆也回头张望,他大吃一惊,说话的正是老警卫史泰西。原本矗立着史泰西蜡像的地方,现在空空荡荡,原来他一直假冒蜡像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窃听哈默先生和齐姆的电话。

史泰西看出了杰姆的疑惑,他咳嗽了两声说:“杰姆,你可真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像你们这样的毫无心计的呆头鹅最好对付。在你被那些会流血的蜡像吓得头昏脑涨时,我已经将我的蜡像藏在了角落外的一处窗幔后,我当了回真人蜡像,立在那里,所幸的是你并没有用带刺的警棍扎我的胳膊,若是那样的话,我一定会疼得跳起来。事实上,你还没有试验完所有的蜡像就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了。”

“史泰西,你……”杰姆紧皱眉头,盯着老警卫史泰西,仿佛在盯着一个从未谋过面的陌生人。

“我并没有去买药,我一直在这里,我根本就没有什么心脏病,我的内心很强大,唯一困扰我的不过是无妨大碍的气管炎而已。”史泰西知道他想要问什么。

“你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假装生病,躲在这里偷听你们谈话,对吗?”杰姆的提问再一次被史泰西打断,“这是因为我早就知道几座蜡像会流出鲜血的事情了,几年前的一个夜晚,城里发生了一次轻微的地震,有几座蜡像倒在地上,其中就包括爱因斯坦的蜡像,它的腿部碰在阿姆·斯特朗蜡像的宇航服的金属配件上,流出了血。”

老史泰西顿了一下,吁了一口气,对着杰姆说:“蜡像会流血,我同样吃了一惊,不过,我并没有像你一样惊慌失措,你这样的毫无城府的年轻人很容易大惊小怪。我仔仔细细地检查了所有的蜡像,发现其中的三个会流出鲜血,我知道这是件非同寻常的事情,所有的可能性只有一个,那就是这些被一层蜡裹着的人还活着。我绞尽脑汁也猜不出究竟是什么方法让这几个人在类似于休眠的状态中保持着生命的活性。我渴望知道答案,但我知道最好的办法不是去找老板大呼小叫,而是若无其事地在暗中观察,等候时机。”

史泰西笑了笑,露出有些发黄的牙齿,“有许多事都需要漫长的等待,我等待了足足有四年。杰姆,皇天不负有心人,我终于等来了你这位毛头小伙,终于等到了知晓秘密的这一天。”

哈默老板一直皱着眉头,他脸上的惊讶与困惑已经变为深深的忧戚与悲悯,他开口说道:“史泰西,这件事轮到谁都会百般好奇的,既然你已经听到我和杰姆的交谈,那么你已经知晓一切了,你每天都在为看护几位伟人而出力,他们有朝一日苏醒过来的话也会万分感谢你的。”

“感谢?”史泰西仰起头发出一阵怪笑,原本有些佝偻的他这会儿就像是只余威焕发的老狮子,他摇摇头说,“不,我不需要他们的感谢,我需要你的感谢。”

“史泰西,这些年来我一直准时为你发放薪水,你的恪尽职守让我很感激,实际上我已经为你买下了一间公寓,就等着在你退休的那天送给你,你可以在那里颐养天年。”哈默老板用他那低缓的语调平静地说。

“不,老板,我不需要什么薪水,也不需要什么公寓。”史泰西得意地笑着。

“那你需要什么?”哈默老板的眉头锁得更深了,他不由自主地望了望身后的蜡像,几位伟人就立在其中。

“不,不,你放心,我不会向你提出非分的要求,我不会打这些伟人的主意的,他们实际上很棘手,很难卖出去。”史泰西看出了哈默老板的担忧。

哈默老板愈加疑惑地望着他。

“它可以让绝症患者,特别是那些富可敌国的绝症患者看到希望,另外,它可以让宇航员在休眠状态中航行,跨过漫长的星际距离。”史泰西又咳嗽了两下,仿似漫不经心地对哈默老板说,“刚才你已经提到了卵茧的用途,你已经帮我想好了它该如何发挥作用。假如我有一枚绝无仅有的神奇卵茧的话,无论将它卖给身患癌症的大亨还是卖给航天局,收益肯定要比一间公寓强百倍。”

哈默老板怔了一下,杰姆也变得紧张。

很长时间来,史泰西都像是一个忠厚的略显衰老的单身汉,然而这会儿他仿佛蜕变成了一个陌生人,他脸上的木讷和眼中的感激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迫不及待和即将捕捉到猎物的兴奋。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父亲总共带回了六枚卵茧,其中的两枚被昆虫学家做了实验,另外三枚用在了三名伟人的身上,还有一枚他留给了你,哈默老板,为了表示对我勤勤恳恳工作的感谢,那枚卵茧你不如送给我。”史泰西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把手枪。

“史泰西,你要干什么?”杰姆和哈默老板都变得紧张起来。

“杰姆,”史泰西举着枪对准哈默老板,望着杰姆开口说道,“杰姆,你还年轻,不了解这枚卵茧将会带来多么巨大的财富。好好为自己考虑一下吧,别做呆头鹅,如果你跟我合作的话,我会将卵茧卖得的三分之一的钱给你,它至少也会有上千万,有了这笔钱你就不必再辛辛苦苦地做一名清洁工了,你可以雇佣一打佣人为你的庄园做清洁,你可以逍遥得像个公子哥。对了,你的父母也可以不必再为棉铃虫而发愁了,他们也能够享受富人的生活,他们很辛苦,不是吗?”

杰姆难以置信地望着熟悉的老史泰西,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结结巴巴地问道:“史泰西,难道不是你告诉我说哈默先生是位怜贫恤苦的好人吗?你总是说他在你穷困潦倒的时候收留了你。难道不是你一再叮嘱我要心存感激,努力工作来报答他吗?你也总是说一个人如果不懂得感恩简直禽兽不如。”

史泰西止住了粘贴在脸上的激动难抑和扬扬得意,他板起面孔,一字一句地说:“是的,当年我流落街头的时候哈默先生帮助了我,我的确十分感激,但是感激应该有个限度,我不能一辈子都没完没了地感激他吧!”

哈默老板此刻恢复了往日的安详,他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对史泰西说:“你不必感激什么,我也从不为获得感激而助人,施比受更有福,哀怜一个穷人,比哀怜耶稣功劳还大。”

“既然如此的话,我就不欠你什么了,我这下要心安理得地取走那枚卵茧。”史泰西龇着牙,露出厚颜无耻的笑。

“不,卵茧不属于一个为达到目的能够将自己伪装多年的人,它不属于任何心存贪念的人,甚至是我也没有资格动用它,它只属于那些懂得怜恤、懂得奉献的人。”哈默老板平静地说,此刻他的眼中没有懊悔,也没有怨恨和热情,相反,它们仍旧像湖水一样闪闪发亮。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我多年的深谋远虑和忍辱负重白白耗费的,无论如何我都要对得起我的隐忍、辛劳和付出。哈默老板,我为蜡像馆作出的贡献已经足够多啦,不要责怪我冷酷无情,如果你不肯将卵茧交出来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开枪,然后在蜡像馆中和你的公寓里仔细寻找的,它不可能被藏在别的地方。”

“史泰西,”哈默老板并没有妥协,他只是失望地摇摇头,缓缓地说,“人所做的事,包括一切隐藏的事,无论是善是恶,神都必审问。”

“让你的神见鬼去吧!”天色已经变亮,恼羞成怒的史泰西举起枪对准哈默老板,缓缓地扣动了扳机。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个人影闪过,紧接着“砰”的一声响,一个身体软绵绵地倒了下去。史泰西大吃一惊,倒在地上的人是杰姆。杰姆的胸前流着血,他挣扎着说:“哈默先生,对不起,我之前,怀疑过你,这是我对您的报答,还记得您常说的那句话吗?祸患追赶罪人,义人必得善报。”

猝不及防的情形让史泰西和哈默老板都惊呆了,望着杰姆被血渍浸湿的胸膛,哈默老板终于变得怒不可遏,趁史泰西还未从震惊中醒来,他猛地打掉他手中的枪,用力将他撞倒在地。在史泰西未能爬起来前,哈默老板用拳头再次将他击倒。史泰西被随后而来的警察带走了,他大声地叫喊着,说爱因斯坦还活着,就站在蜡像馆中,可惜没有人相信他,人们以为他精神出了问题才开枪朝同事射击。这个善于隐藏自己的人最终被判处了终身监禁。

杰姆被送往医院后,医生们已经回天乏力了,子弹击中了他的心脏。

安葬完杰姆后,哈默老板流着泪水来到玛丽莲·梦露的蜡像前,从她的手提包里取出了那枚珍贵的卵茧。

蜡像馆中又恢复了平静,只不过那座史泰西的蜡像被换成了杰姆,栩栩如生的他提着值班用的手电筒和警棍,仿佛要开口说些什么。几年后,蜡像馆中又多了一位老妇人的蜡像,她面色黝黑,手中捏着几只棉桃,像是个经常在烈日下干农活的乡妇。

新来的年轻警卫和一些好奇的游客,曾经不止一次地询问这两位没有铭牌和简介的蜡像究竟是谁的蜡像,哈默老板总是默不作答,细心的人会发现他的眼中噙满了眼泪。

一天夜里,百无聊赖的新警卫翻阅着报纸,报纸上登满了各种各样的稀奇古怪的消息,其中的一则说,一支科考队在西藏墨脱的丛林深处发现了一些年代久远的散落的金属片,它们不像是人类的飞行器残骸,实际上,经过分析,那些成分奇特的碎片像是出自于更高层次的智慧生物之手。正在阅读时,新警卫突然被外面的一声巨响吓了一跳,原来街道下的燃气管道发生了爆炸。爆炸造成的震动让那名老妇人的蜡像摔倒在地,新警卫慌里慌张地扶起蜡像,他惊讶地看到,一股殷红的鲜血从蜡像摔破的鼻梁间缓缓流下来。他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想查看个究竟,这个时候,更令他魂飞魄散的事情发生了,一旁的爱因斯坦蜡像转动了下脖子,用虚弱的声音问:“我记得我已经死去了,年轻人,请告诉我,这里是天堂还是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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