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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人之行”与“死人之理”

时间:2023-12-14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郭象以“足性说”解逍遥,尝因义理出乎众表而为世所重。二者皆未达于逍遥。究其因,即是仅就心而论逍遥。欲绝此患,则须“物物”。因此,当支氏以“玄感不为”解“至人之心”时,已显偏隘;待其以此心境而当逍遥,则尤为不审。“六家”中,支道林所代表的“即色宗”位列其一。支氏以“玄感不为”解逍遥,便是这一后果的表现。可以说,《天下》所论诸家皆以为己之所行乃“古之道术”之正,且皆谓非如此便不能达于天下之逍遥。

郭象以“足性说”解逍遥,尝因义理出乎众表而为世所重。其后,支道林又以新说而出乎其右,为士人所从。对于这一思想学术的嬗变,《世说新语》有述,其《文学》篇曰:

《庄子·逍遥篇》,旧是难处,诸名贤所可钻味,而不能拔理于郭、向之外。支道林在白马寺中,将冯太常共语,因及《逍遥》。支卓然标新理于二家之表,立异义于众贤之外,皆是诸名贤寻味之所不得,后遂用支理。[39]

支氏的“新理”有何内容?又因何胜于郭、向之说?刘义庆未加详言。幸有刘孝标注此章时详引支说,使其论得彰后世,其云:

支氏《逍遥论》曰:“夫逍遥者,明至人之心也。庄生建言大道,而寄指鹏。鹏以营生之路旷,故失适于体外;以在近而笑远,有矜伐于心内。至人乘天正而高兴,游无穷于放浪。物物而不物于物,则遥然不我得;玄感不为,不疾而速,则逍然靡不适。此所以为逍遥也。若夫有欲当其所足,足于所足,快然有似天真,犹饥者一饱,渴者一盈,岂忘烝尝于糗粮,绝觞爵于醪醴哉!苟非至足,岂所以逍遥乎!”此向、郭之注所未尽。[40]

相对于郭象的“足性说”,支氏的《逍遥论》可名之曰“至足说”。“足性说”据性立言,以“自足其性”解逍遥;“至足说”则就心发论:“夫逍遥者,明至人之心也。”“足性说”既以“自足其性”为逍遥,故曰:“苟足于其性……小大虽殊,逍遥一也。”认为鹏之“图南”与小虫之“腾跃”皆属逍遥,二者的境界无分于高下;“至足说”则曰:“苟非至足,岂所以逍遥乎!”认为鹏须待风,“故失适于体外”,小虫“在近而笑远,有矜伐于心内”。二者皆未达于逍遥。

支道林为当时高僧,精于析理,其于郭象逍遥说的以“小”遮“大”之弊[41]所察甚明。但支氏不解“图南”之深意,以鹏鸟有待于风而为不足,则又大谬。究其因,即是仅就心而论逍遥。逍遥作为境界必涉及于心,倘至于逍遥之地,自有诸多“心相”可观:或如《逍遥游》之“神人”,“宠辱不惊”、物莫能伤[42];或如《齐物论》之子綦,显以“丧耦”之状;或如《养生主》之庖丁,其“神”之行、止,自由无碍;或如《大宗师》之“真人”,动静自然、和气通达[43];或如《应帝王》之壶子,或有或无、变化莫测[44];等等。在庄子那里,“至人”、“神人”、“圣人”、“真人”、“天人”等彼此相通,皆是谓达于道境者。其名之异,唯在于言说角度之别,林希逸注《刻意》“野语有之章”时亦云:“真人,至人也。前曰圣人之德,此又曰真人,便如《内篇》所谓至人无己,神人无名,皆只是圣人字,却换许多名字,非曰真人至人又高于圣人也。”[45]故上述所列诸多“心相”,皆是“至人之心”的表现。表面上,支氏论“至人之心”重在从两方面立说:一曰“物物而不物于物”;一曰“玄感不为”。“物物而不物于物”者,出自《山木》篇:“物物而不物于物,则胡可得而累邪!”本是强调殉物累生之患。欲绝此患,则须“物物”。“物物”并非仅限于心而言,还当从行上看,即“物物”也应在庸事庸行中体现出来;否则,便有弃事绝物之弊。支氏虽也曰“物物而不物于物”,其意却主要落在“心”上。而且,在“物物而不物于物”与“玄感不为”之间,支氏之意又重在后者;甚至可以说,“至人”之所以能“物物而不物于物”,唯在于其心之“玄感不为”。支氏之所谓“物物”实有隔膜或断绝于物之嫌,以至对于物的存在漠不关心。物之所以为物,深切于事之所以为事、世界之所以为世界[46]。倘若于物漠不关心,致命正生将如何展开?若谓此“物物”即为逍遥,逍遥又何以别于枯槁寂灭?因此,当支氏以“玄感不为”解“至人之心”时,已显偏隘;待其以此心境而当逍遥,则尤为不审。

支氏的逍遥说之所以会有枯寂之弊,非为偶然,亦是因于其学之病。彼时,佛教方盛于中土,僧俗对于佛理的领会尚有滞碍。如:为解决空、有(色)问题,当时虽有“六家七宗”之说,然皆未达般若中观之旨。“六家”中,支道林所代表的“即色宗”位列其一。对于空、有(色)关系,支氏辨之曰:“夫色之性也,不自有色,色不自有,虽色而空。故曰:‘色即是空,色复异空。’”(《支道林集·妙观章》)[47]而若以中观视之,有(色)为缘起,本无自性,是为假有;虽为假有,毕竟非空。中观即空即有(色)、非空非有(色)、不落两边之说,甚为圆融,避免了或者偏有(执有)或者偏空(执空)之弊。相较之下,支氏的“色即是空,色复异空”之说,有所凝滞。由“色不自有,虽色而空”之说,也易引发弃色执空的后果。支氏以“玄感不为”解逍遥,便是这一后果的表现。

以心境解逍遥,并将逍遥引入枯寂之途,此弊并非始于支道林,周季之世已有显露。《天下》云:“古之人其备乎!配神明,醇天地,育万物,和天下,泽及百姓,明于本数,系于末度,六通四辟,小大精粗,其运无乎不在。”古之人其所“备”者,“其运无乎不在”之道也。此道贯通内圣与外王、成己与成物,其运化之至,天下合和、万物化育、生命自在。故逍遥既是“古之道术”的应有之义,亦表现于天下万物生生流行中。待到“天下大乱,贤圣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道术裂而方术行,百家之学遂盛。百家之学多有蔽于一曲而黯于大理者,“不该不遍”。“是故内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郁而不发,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悲夫!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矣!”道术既有如此分裂,逍遥之于百家便也发生分歧之解。可以说,《天下》所论诸家皆以为己之所行乃“古之道术”之正,且皆谓非如此便不能达于天下之逍遥。比如,有从苦行、利他的角度体道者,孜孜汲汲,以求天下之安宁,此即墨家与宋钘、尹文之徒:前者“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形劳天下”;后者亦“其为人太多,其自为太少”,“不忘天下,日夜不休”[48]。亦有主要从心上体道者,试图通过内心的调节来消除生之累患,此即彭蒙、田骈、慎到之徒。《天下》论其学、行曰:

公而不党,易而无私,决然无主,趣物而不两,不顾于虑,不谋于知,于物无择,与之俱往,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彭蒙、田骈、慎到闻其风而悦之,齐万物以为首,曰:“天能覆之而不能载之,地能载之而不能覆之,大道能包之而不能辩之。知万物皆有所可,有所不可,故曰选则不遍,教则不至,道则无遗者矣。”是故慎到弃知去己而缘不得已。泠汰于物,以为道理,曰:知不知,将薄知而后邻伤之者也。髁无任而笑天下之尚贤也;纵脱无行而非天下之大圣;椎拍断,与物宛转,舍是与非,苟可以免;不师知虑,不知前后,魏然而已矣。推而后行,曳而后往。若飘风之还,若羽之旋,若磨石之隧,全而无非,动静无过,未尝有罪。是何故?夫无知之物,无建己之患,无用知之累,动静不离于理,是以终身无誉。故曰:至于若无知之物而已,无用贤圣。夫块不失道。豪桀相与笑之曰:“慎到之道,非生人之行,而至死人之理,适得怪焉。”田骈亦然,学于彭蒙,得不教焉。彭蒙之师曰:“古之道人,至于莫之是、莫之非而已矣。其风窢然,恶可而言。”常反人,不见观,而不免于断。其所谓道非道,而所言之韪不免于非。彭蒙、田骈、慎到不知道。虽然,概乎皆尝有闻者也。

乍视之,慎到(含彭蒙、田骈言)之学颇类于庄子的思想。这种相似性至少表现在以下几方面:其一,庄子有“齐物论”,慎到亦曰“齐万物以为首”[49]。此为“齐物”之肖。其二,庄子曰“无己”(《逍遥游》)、“丧我”(《齐物论》)、“离形去知”(《大宗师》)、“讬不得已以养中”(《人间世》),慎到亦言“弃知去己而缘不得已”。此为无我、去知与安命之肖。其三,庄子曰“虚而待物”(《人间世》)、“顺物自然”(《应帝王》),慎到亦言“泠汰于物”、“与物宛转”。此为“物物”之肖。其四,庄子曰“乘物以游心”(《人间世》),慎到亦言“髁无任”、“纵脱无行”[50],此为逍遥之肖。然慎到之学果亦达道欤?亦果通乎逍遥欤?对于二家之学,《天下》实已有所评判与取舍,如其论庄子之学曰:“其于本也,弘大而辟,深闳而肆;其于宗也,可谓调适而上遂矣。”其论慎到之学,则曰:“其所谓道非道,而所言之韪不免于非。彭蒙、田骈、慎到不知道。”认为前者张本达道,后者却“不知道”。扬抑之间,粲然有别。

细审《天下》所论,慎到之学之于“古之道术”仅仅“形似”而已,其被判为“不知道”,非为诬枉。所谓“公而不党,易而无私,决然无主,趣物而不两,不顾于虑,不谋于知,于物无择,与之俱往”者,本是说“古之道术”所具有的平正无偏、顺物自然、无有造作、不谋智虑的一面,非谓静而不动、废然于世。但慎到对此却生歧解,认为欲成无所不遍、无所不至、包罗万物之道,唯有以纯粹的“无知无行”以处世,即于物无任何作为,完全以被动、消极的态度面对之:“推而后行,曳而后往。若飘风之还,若羽之旋,若磨石之隧。”这样,人便封闭了自己。封闭意味着断绝,其所断绝者,乃是人与物、与世界声气相通的关系。因于这一封闭或断绝,人便成为土块式的“无知之物”,以致对于世事物变无动于衷[51]。然而,人与天地万物本是一气流通、相互生发的,若将其从“早已存在”、物我一体的生生之流中“抽离”出来,使之成为漠然于世的“无知之物”,唯有从心上“做工夫”。而“工夫”之要,则在于如何使心弃绝于物,使之对生生之世无任何感念。人生倘至于此,枯槁寂灭之至也!是以慎到之道为“豪杰”所笑,谓其非“生人之行”,而实至“死人之理”。王夫之亦论其学云:“此亦略似庄子,而无所怀,无所照;盖浮屠之所谓枯木禅者。此逆人之心,而绝其生理。”[52]论所是也。

慎到所谓的“若无知之物”的状态有别于子綦或壶子的死灰之状。前者虽曰“若”,其状态确如“无知之物”,自我封闭,断绝于世界;后者则是“至人”的心相之一,是闭绝生意发动(即“杜德机”)、止之于气而不发(即守藏)的结果[53],此闭绝并非是封闭自己,乃至断绝与世界的联系。同样,上文列举的有关慎到与庄子思想的种种肖似,亦仅为“形似”而已。其间之别,不啻千里。首先,就“齐物”而言,庄子的“齐物”论非谓抹杀众物之性,否认物与物之别,而是主张“如其所是”地面对诸物,以平正无倚之心“应答”诸物。让物各是其所是,各行其所可,以免“成心”之患[54]。而慎到之所谓“齐物”则是完全放弃与物的“应答往来”,无视物的存在,以“块然”空无之心立身处世。这种空无之心又不同于庄子以心斋或坐忘所成就的心之虚无:后者是“成心”俱丧、“浮明”尽除所达之心境[55],前者则谓心之漠然于世,是指心的绝对空无。在此空无之心面前,物也丧失了其本性,成为空无。慎到之所谓“物齐”,即是就此空无而言。其次,庄子曰“无己”、“丧我”与“去知”,亦是为辟“成心”、去“浮明”而作方便之说,非谓独守枯寂之心,故曰“为是不用而寓诸庸”。相应地,庄子所谓的“不得已”与从命皆是就“致命尽情”发论,强调的是“止其所当止”与“行其所当行”,亦即“正生”,体现了成己与成物的统一。与此相对,慎到所谓的“弃知去己”却非关乎“成心”之丧,而是指枯寂之心之于世界的无动于衷;其所谓“缘不得已”亦非曰致命尽情,而是一种宿命论似的从命或安命,故有“推而后行,曳而后往”之说。复次,基于以上之别,慎到所谓的“泠汰于物”、“与物宛转”以及“髁无任”、“纵脱无行”之说,亦与庄子的“物物”与逍遥思想别若霄壤。前者因主心之寂灭,物亦归于虚无;后者则由破“成心”而言致命(《人间世》)与正生(《德充符》),进而曰“物最”、“官天地、府万物”(《德充符》),将万物“聚拢”、各正性命等说统摄于逍遥论中[56]。因此,若谓慎到之道误入歧途,成为“死人之理”,则庄子之学展现的正是何谓“生人之行”。

不幸的是,慎到关于逍遥的歧解并未止于支道林,后世学者多有从之:以佛理解庄,即属其一;理学家则辟庄子“不肯做事”(朱熹语)[57],而谓其学空疏。时至今日,此风未败,甚乃滋长,其显要者即是以“自遣”解逍遥。依此说,“自遣”之重心在于心的自我调养,而调养之要又在于如何“收缩”、封闭己心,亦即如何使自己与世界保持距离,成为“世界的旁观者”(余英时语)[58]。这种“收缩”、封闭的结果,或者使自己成为一个“消极厌世、玩世不恭的哲学诗人”(张恒寿语)[59],或者将通达逍遥的修养工夫变成一种“主观的心理活动”(汤一介语)[60]。“自遣说”至于其极,遂有“神人”即是“对世界无动于衷的人”(王博语)之论[61]。而为了实现对世界的无动于衷或不动心,唯有使“自己消失”(此其所谓“无己”)和使“对象消失”。结果,呈现于眼前的便是“一个白茫茫的世界,一个一无所有的世界”[62]。逍遥倘谓此境,还为“生人之行”乎?亦果有可能否?何况,亦如前文所论:既然可以通过主观的调节(所谓“超越”)使自我消失,使对象消失,则一切现实的侵侮、残害、暴虐等不公、不义之行都是虚幻的、不真的,可以“泰然任之”的,甚至在面对血和泪时也无妨自己优游自在的。此种“逍遥”之害,不可不辨也。

【注释】

[1]虽谓“天下万物”,逍遥实则是就人之存在而言:天下之所以为天下,世界之所以为世界,唯在其息息相关于人之存在;且亦唯此之故,人的“赞天地之化育”(《中庸》)或“开物成务”(《系辞上》)之责才无可逃避,其性命之正也才能落到实处。详见第二章之“物与物论”一节所论。

[2]“致命”与“尽情”乃为一事,故《人间世》论“不得已”时既云“致命”,又曰:“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于悦生而恶死!”

[3]详见第一章之“逍遥之游”一节所论。

[4]详见第二章之“为是不用而寓诸庸”一节所论。

[5]庄子之时,气化观念流行。基于此观念,时人皆谓万物之间本是一气流通,彼此化生,非为隔膜,故《知北游》有“通天下一气耳”之说,且有臭腐、神奇“复化”之论,曰:“臭腐复化为神奇,神奇复化为臭腐。”这种物与物之间的相互化生,亦可曰“物化”。《大宗师》的臂鸡尻轮、鼠肝虫臂之喻,即是此理的表现。是以《寓言》云:“万物皆种也,以不同形相禅,始卒若环,莫得其伦。”至于《至乐》所举万物彼此化生之例(其曰:“种有几,得水则为继,得水土之际则为蛙之衣,生于陵屯则为陵舄,陵舄得郁栖则为乌足,乌足之根为蛴螬,其叶为胡蝶。胡蝶胥也化而为虫,生于灶下,其状若脱,其名为鸲掇。鸲掇千日为鸟,其名为干余骨。干余骨之沫为斯弥,斯弥为食醯。颐辂生乎食醯,黄生乎九猷,瞀芮生乎腐蠸。羊奚比乎不箰,久竹生青宁;青宁生程,程生马,马生人,人又反入于机。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说虽不经,却反映了那时人们关于世界存在的朴素观念。

[6]“抟扶摇”与“培风”所说乃为一事,然诸家所释却有分歧。首先,关于“抟扶摇”。细考文义与诸注,“抟”当如崔所释,曰:“拊翼徘徊而上也。”(转引自郭庆藩:《庄子集释》,中华书局,2004年,第5页)或如章太炎云:“抟”为“搏”之形伪,而“搏之言拍也”(转引自蒋锡昌:《庄子哲学》,上海书店,1992年,第63页。按:释德清即直训“抟”为“搏”,参见释德清:《庄子内篇注》,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4页)至于“扶摇”,诸注皆训风名(义有小异),故“抟扶摇”即是乘风而飞之义。其次,关于“培风”。“培”当从王念孙等训为“凭”,义为“乘也”(参见郭庆藩:《庄子集释》,第8页),或如刘武所言:“‘培’当为‘掊’之误……《人间世》‘自掊击于世俗’,则掊者击也。文意为背负青天,已居于风之上,而后乃今以翼击风而飞,犹前之水击三千里,亦以居水之上,以翼击水而飞也。且‘掊’字与上‘抟’字相应,抟亦有击义,特为圜势耳。如此,则文意前后相顾。”(刘武:《庄子集解内篇补正》,中华书局,1987年,第5页)刘说甚通。据此,则“抟扶摇”即是“培风”。又:钟泰对于章太炎与王念孙之说皆辟之,而以“抟”与“培”皆谓养气的工夫(参见钟泰:《庄子发微》,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7、9页),实失其旨。

[7]按:成玄英疏“北冥”云:“溟,犹海也。”以“冥”作“溟”;陆德明亦云:“‘北冥’本亦作溟,觅经反,北海也。”(转引自郭庆藩:《庄子集释》,第2页)说甚不经。对此,钟泰力辨其非(参见钟泰:《庄子发微》,第4—5页)。

[8]王念孙:《广雅疏证》,中华书局,1983年,第119页。

[9]同上书,第182页。

[10]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312页。

[11]针对许慎“(冥)从日六,从冖”之说,段玉裁又云:“从冖,各本作冖声。下文曰‘冖亦声’,则此只当云从冖矣。冖者覆也,覆其上则窈冥。”(段玉裁:《说文解字注》,第312页)

[12]郭庆藩:《庄子集释》,第2页。

[13]关于道与天的关系,详见第一章之“造化之道”一节所论。

[14]“海运”即海之运转,此喻风,林希逸云:“海运者,海动也。今海濒之俚歌犹有‘六月海动’之语。海动必有大风,其水涌沸自海底而起,声闻数里。言必有此大风,而后可以南徙也。”(林希逸:《庄子鬳斋口义校注》,中华书局,1997年,第2—3页)陆西星亦云:“海运者,海气动也。海气动则飓风作,故大鹏乘此风力,怒飞而徙于南冥。”(陆西星:《南华真经副墨》,中华书局,2010年,第2页)

[15]“扶摇”之谓风,众说皆同。然司马彪谓“上行风谓之扶摇”,有所不确。结合文中“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之说,“扶摇”之义当从《尔雅》(“扶摇谓之飚”)或郭璞(“暴风从下上也”)之说。参见郭庆藩:《庄子集释》,第5页。

[16]诸注对于“六月息”者,说有分歧:其一如郭象,曰:“夫大鸟一去半载,至天池而息。”(郭庆藩:《庄子集释》,第5页)即以“六月”为六个月(半岁),以“息”为休息或止息。成玄英(见其疏《齐谐》条)、林希逸、王先谦、刘武、钟泰等皆从之;其二如陆西星,曰:“去以六月息者也,与下‘以息相吹’之‘息’同,谓气息也。人以一呼一吸为一息,造化则以四时为一息。去以六月息者,即海运则将徙南冥之意。去,谓徙而南也。周之六月,夏正之四月也,于后天为巽,正气动风起之时,而太白《鹏赋》亦谓:‘六月一息,至于海隅。’自为不曾理会下文‘以息相吹’一句,遂使文不相蒙而难于解说耳。”(陆西星:《南华真经副墨》,第2页)释德清、蒋锡昌等亦持此说。细审文意,后说为是。

[17]释德清:《庄子内篇注》,第4页。

[18]按:夭,折也;阏,阻也、抑也。

[19]参见钟泰:《庄子发微》,第5—6页。

[20]按:虫在古代可泛指所有动物,此处谓小鸟与蝉。

[21]陆西星:《南华真经副墨》,第4页。

[22]如北海若(谓河伯)曰:“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今尔出于崖涘,观于大海,乃知尔丑,尔将可与语大理矣。”(《秋水》)

[23]又如东海之鳖告埳井之蛙曰:“夫千里之远,不足以举其大;千仞之高,不足以极其深。禹之时,十年九潦,而水弗为加益;汤之时,八年七旱,而崖不为加损。夫不为顷久推移,不以多少进退者,此亦东海之大乐也。”(《秋水》)

[24]关于宋荣子,成玄英云:“姓荣氏,宋人也。”陆德明引司马彪、李颐之说云:“宋国人也。”皆以宋为国名而非其姓(参见郭庆藩:《庄子集释》,第17—18页)。后之学者多从之,如林希逸、陆长庚、憨山德清、王夫之等。清季以后,学者纷纷证明宋荣子即宋钘,如王先慎、刘师培、马叙伦、刘武、钟泰、蒋锡昌等。钟泰云:“‘宋荣子’即《天下篇》之宋钘、《孟子》之宋、钘、荣,并一声之转。加‘子’者,尊称之也。《韩非子·显学篇》曰:‘宋荣子之议,设不斗争,取不随仇,不羞囹圄,见侮不辱。’与《天下篇》言‘宋钘见侮不辱,救民之斗,禁攻寝兵,救世之战’,其说正合。故知是一人也。”(钟泰:《庄子发微》,第13页)此说可以定谳。

[25]如《天下》又言其学云:“其为人太多,其自为太少”;“先生恐不得饱,弟子虽饥,不忘天下,日夜不休”。

[26]关于宋荣子学之所弊,孟子、庄子、荀子等皆有评断。此不具言。

[27]关于“六气”,说有不同。陆德明《经典释文》引诸家释“六气”,唯司马彪所谓“阴、阳、风、雨、晦、明”之说得其实;至于李颐以“平旦、日中、日入、夜半,并天玄、地黄为六气”,以及王逸、支遁以“天地四时为六气”,皆有不确,而李说尤不经。又,王应麟的“少阴、太阴”说、沈括的“六神说”乃至郭庆藩的“洪范说”与“六情说”等,亦皆非庄子所谓“六气”之本义(以上诸说详见郭庆藩:《庄子集释》,第21页)。以“六气”为阴、阳、风、雨、晦、明,最早见于《左传·昭公元年》,其曰:“天有六气,降生五味,发为五声,征为五色。淫生六疾。六气曰阴、阳、风、雨、晦、明也,分为四时,序为五节,过则为菑。”其后,《昭公二十五年》论礼时又云:“(礼)则天之明,因地之性,生其六气,用其五行。气为五味,发为五色,章为五声。淫则昏乱,民失其性。是故为礼以奉之:……民有好恶、喜怒、哀乐,生于六气,是故审则宜类,以制六志。……哀乐不失,乃能协于天地之性,是以长久。”此时,先贤已将“六气”作为考察万物之性的基本根据。故论物性则需言“六气”,而论“六气”则是为了察物性。待到战国之季,随着阴阳说与五行说的合流归一,“六气”之论遂晦,世人论事物之变庶几皆据阴阳五行为说。

[28]同是作为寓言,鹏之“培风”与列子之“御风”寓意有别:前者重在言鹏之法自然与待时而动,后者则强调列子尚未至于与气为一,德有不至。所以,不可因鹏之“培风”而谓其亦不能“御六气之辩”。

[29]冥会气根亦即《人间世》所谓“听之以气”。只有冥会气根,才能实现《大宗师》所说的“游乎天地之一气(按:此“一气”是总说气,“六气”则是就气之所变而言)”。

[30]郭庆藩:《庄子集释》,第9页。

[31]同上书,第1页。

[32]同上书,第16页。

[33]同上书,第13页。

[34]同上书,第10页。

[35]郭象的鹏与小虫“互笑”之说多有人从之,如成玄英(参见郭庆藩:《庄子集释》,第10页)、王夫之(参见王夫之:《庄子解》,中华书局,1964年,第3、4页)等。

[36]性情之辨是中国传统思想中的核心问题之一,内容复杂,表现多样。限于问题所及,此不具论。

[37]对于此风,时贤多有批评,如裴谓此种“旷达”不过是“人情所殉,笃夫名利”(房玄龄等:《晋书》,中华书局,1974年,第1045页)而已;当时著名的隐者戴逵亦指出:“若元康之人,可谓好遁迹而不求其本,故有捐本徇末之弊,舍实逐声之行,是犹美西施而学其颦眉,慕有道而折其巾角,所以为慕者,非其所以为美,徒贵貌似而已矣。……故乡原似中和,所以乱德;放者似达,所以乱道。然竹林之为放,有疾而为颦者也,元康之为放,无德而折巾者也,可无察乎!”(同上书,第2457—2458页)

[38]关于庄子的命、从命、正命、致命和复命等思想,详见第四章之“‘不得已’之先天境遇:命”一节所论。

[39]张万起、刘尚慈译注:《世说新语译注》,中华书局,1995年,第191页;或参见郭庆藩:《庄子集释》,第1页。

[40]张万起、刘尚慈译注:《世说新语译注》,第191—192页;或参见郭庆藩:《庄子集释》,第1页。

[41]如其云:“若夫有欲当其所足,足于所足,快然有似天真,犹饥者一饱,渴者一盈,岂忘烝尝于糗粮,绝觞爵于醪醴哉!”

[42]《逍遥游》谓“神人”曰:“之人也,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又《大宗师》论“真人”之德时亦云:“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谟士。若然者,过而弗悔,当而不自得也。若然者,登高不慄,入水不濡,入火不热,是知之能登假于道者也若此。”

[43]如《大宗师》又论“真人”云:“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古之真人,不知说生,不知恶死;其出不欣,其入不距;翛然而往,翛然而来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受而喜之,忘而复之。……若然者,其心志,其容寂,其颡;凄然似秋,煖然似春,喜怒通四时,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

[44]详见第四章之“壶子示相”一节所论。

[45]林希逸:《庄子鬳斋口义校注》,中华书局,1997年,第251页。

[46]参见第二章之“物与物论”一节所论。

[47]转引自张万起、刘尚慈译注:《世说新语译注》,第194页。

[48]当然,墨家的利他最终是指向利己的,如《墨子·兼爱下》云:“必吾先从事于爱利人之亲,然后人报我以爱利吾亲也。……即此言爱人者必见爱也,而恶人者必见恶也。”此与宋钘、尹文之利他稍别。

[49]此“首”一般被解为“首要”义。奚侗认为:“‘首’借作‘道’。《史·秦始皇纪》:‘追首高明。’《索隐》曰:‘今碑文“首”作“道”’。《逸周书·芮良夫篇》:‘稽道谋告。’《群书治要》‘“道”作“首”’,是其例。”(转引自蒋锡昌:《庄子哲学》,第237—238页)奚说殊可留意,且“齐万物以为道”,义亦通畅。

[50]诸注关于“髁无任”、“纵脱无行”之释,义有分歧。考其文,“髁”与“纵脱”对言义近。《释文》云:“髁,讹倪不正貌。”成玄英释“纵脱”曰:“纵恣脱略。”二说互通(参见郭庆藩:《庄子集释》,第1089页)。同样,“无任”与“无行”亦对言义近。“任”之本义为“肩负”、“担当”,引申有责任、职责义。故“无任”、“无行”不仅是“髁”、“纵脱”之义的具体展开,而且也与其所在句的“笑天下之尚贤”、“非天下之大圣”之说,义相呼应。

[51]此即引文所谓“夫无知之物,无建己之患,无用知之累,动静不离于理,是以终身无誉。故曰:至于若无知之物而已,无用贤圣。夫块不失道”。

[52]王夫之:《庄子解》,第283页。

[53]详见第四章之“壶子示相”一节所论。

[54]详见第二章之“为是不用而寓诸庸”一节所论。

[55]详见第四章之“心斋与坐忘”一节所论。

[56]详见第四章之“‘不得已’之先天境遇:命”一节所论。

[57]如朱子云:“老子犹要做事在。庄子都不要做了,又却说道他理会,只是不肯做。”(黎靖德编:《朱子语类》,中华书局,1994年,第2989页)

[58]如余氏云:“庄子则是世界的旁观者,不实际参与,认为社会是妨害个人自由的,要做逍遥游。”(余英时:《中国文化的重建》,中信出版社,2011年,第158页)

[59]参见张恒寿:《论〈庄子·天下篇〉的作者和时代》,载张丰乾编:《〈庄子·天下篇〉注疏四种》,华夏出版社,2009年,第407页。

[60]如汤氏云:“其实庄子这里所说的‘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并非说的‘至人’要靠什么外在条件,而是说的一种心理活动,要求以内在的精神力量,超越外在条件的限制,以达到天地境界。”(汤一介:《论老庄哲学的内在性与超越性》,载周渔编:《非常道,非常儒》,团结出版社,2007年,第71页)

[61]王博:《庄子哲学》,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123页。

[62]同上书,第11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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