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是世界文明起源的东西两大源头之一

（三） 中国是世界文明起源的东西两大源头之一

讲到文明起源的世界图景，近百年间主要有两种说法在国内外较为流行：

一是长期流行、至今仍占主导地位的西亚或北非单一中心论、单向传播论，认为文明唯一起源中心是西亚或北非，由这独一无二的文明起源中心，向世界各地由近及远，单向辐射式地传播开来，这一个中心究竟是西亚还是北非，往往说不清楚。这种说法，更无法说清文明起源过程中多元发生、相互影响的多元世界复杂关系。

二是自从1968年丹尼尔发表《最初的文明》一书后，主张西亚、北非、西南欧、古印度河、中国、中南美洲六大原创文明，各自独立发生，互不隶属的多元发生论、多线发展论，逐步发展起来，越来越受到较多学者认同，但这种说法却无法说清六大原创文明之间的内在联系、相互关系乃至隶属关系、有机整体问题。

我认真学习借鉴李济、夏鼐、苏秉琦、严文明、俞伟超、张忠培、佟柱臣、李伯谦、李学勤等为代表的中国考古学派、北大考古学派成果，力图把区系论、类型论方法从中国扩展到世界历史中去，提出世界文明起源的东西两大源头、两大中心、两大区系、两大类型、两大体系论，而中国恰恰代表这两大源头，两大区系中的东方源头、东方区系、东方类型、东方体系。⁽¹⁶⁾

为什么世界文明起源会出现东西两大源头呢？这里的物质基础、生态地理前提在于，在欧亚非大陆中部，横亘着一条分水岭，北起乌拉尔山脉，中经帕米尔高原，南至喜马拉雅山脉。尤其是作为世界屋脊的喜马拉雅山脉，把世界文明起源的中心线——叫北纬30°线，纵断为东西两大区域，成为古代文明起源时代东西文明各具特点的隔离机制。这是世界历史上，古代东西文明的分界线。

文明起源过程本质上是一个世界历史过程，是人类社会从采集狩猎为主的原始社会，走向农业化、文明化、城市化最初萌芽的巨大历史飞跃和总体历史过程。因而，世界文明起源过程，下是单个文明孤峰独立式的自生现象：从时间上看往往是一批一批的，从空间上看往往是一片片的，从相互关系上看往往构成一定系统的文明交往圈，圈内的文化基因大同小异，圈外的文化基因小同大异。因此可以把世界文明起源，区分为若干区系，若干子系统，乃至若干文明体系。在文明起源时代，喜马拉雅山脉东西，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历史分野。

在距今一万年至五千年间，在那个上下五千年间，通常称作“新石器时代”或“野蛮时代”，更确切地讲，应当使用“文明起源时代”这个新概念。在那个时代，世界文明起源过程，不是只有西方一个中心，而是以喜马拉雅山脉为界，存在东西两大源头、两大中心西方文明起源中心与主要源头，不在西亚或北非一隅，而在环地中海地带，特别是西亚环地中海地带：东方文明起源中心与主要源头，乃在于环太平洋的东亚大陆，也就是有黄河、长江这东亚大两河流域的中国。⁽¹⁷⁾

从世界文明起源这东西两大源头出发，逐渐生发演化出东西文明两大区系，两大类型，两大体系，两大文明交往圈。世界文明起源的头等重心集中在亚、非、欧大陆。东西最大的两个区系、两大体系，集中在这块头号大陆的东西两端，大体呈哑铃状分布。

亚、非、欧大陆两端的西方文明起源中心与源头（不是近代意义上的“西方”），在环地中海地带，内含四个区系——西方文明起源最早源头首推从新月地带走向两河流域的西亚中亚文明区系，其次是以尼罗河中下游为主的北非古埃及文明区系，再次是以爱琴海、古希腊、罗马为主的东南欧文明区系，最后再加上距离较远、联系较少、血缘关系较远，大体从属于这一中心与区系的古印度河文明区系。

而东方文明起源中心，恰恰在东亚大陆的中国，以环太平洋地带为主的东方文明体系，也包括四个区系——首当其冲的是环太平洋，文明最早和主要源头的东亚大陆中国区系，其次是包括西伯利亚、朝鲜半岛、日本列岛在内的东北亚区系，再次是包括泰国、越南、印度尼西亚等在内的东南亚文明区系，最后还应加上一万年前由东北亚人跨过白令海峡，后来创立的中南美洲文明区系，包括玛雅文明、阿兹特克文明、印加文明。

在世界文明起源的两大区系、两大类型中，各有一个主根系、主源头：环地中海的西方文明体系发源地、主根系，首先在西亚两河流域；而环太平洋地带为主的东方文明体系的最早发源地和主根系，首先就在于东亚大陆黄河、长江这大两河流域。

这就是中国在世界文明起源过程中的特殊历史地位。问题在于，长期以来，迄今为止的国际学术界大多数论著，都往往仅承认西亚文明起源的单一中心、单一模式，把中国文明、东方文明乃至太平洋文明，多半看成西亚文明的传播产物、历史翻版。

20世纪考古大发现表明，文明起源的三大物质前提是农业起源、新石器起源、陶器起源的三大技术创新，正是从这个最初历史源头开始，中国文明起源不仅比西亚文明起源更早一些，而且独具特色、独辟蹊径。

中国农业起源的技术创新是独树一帜的，不仅时间最早，而且独具一格：西亚农业起源走的是“先农后陶”的路子，农业起源比陶器起源早一二千年，最终形成“两种主要农作物+三种主要家畜”，即“大麦小麦+羊（绵羊、山羊）、牛、猪”的西亚农业起源模式；中国农业起源走的主要是“农业制陶结合，大体同步发生”的路径，最终形成了“南北二元一体+四种主要家畜家禽”，即“南稻北粟+猪、狗、鸡、牛（南方水牛、北方黄牛）”的东亚农业起源模式。

中国新石器革命的技术创新，也是独辟蹊径、独具特色的，与西亚两河流域有很大不同。

西亚两河流域的新石器技术革命的过程与特点，至今几乎鲜见有专门系统研究。粗略理出的历史特点是：这一过程起源于至今一万年至九千年间；西亚新石器的主要技术创新就是从单纯打制法发展到磨制法；在几千年间他们的新石器技术有所发展，出现了不太发达的新石器农具群；他们最优质的新石器是火山玻璃做成的墨曜石石刀；5500年前他们已创造了牛拉的木犁和播种用的耧。

与此相比，中国新石器革命的技术创新，具有六大特点，堪称世界之最：

第一，江西万年仙人洞、广西柳州大龙潭、河北徐水南庄头等十来处最新考古发现表明，中国新石器技术创新起源于1.4万年至1万年前，是世界最早的，比时间次早的西亚至少要早二千年，甚至要早四千年：

第二，中国新石器技术创新不能简单旧结为从打制到磨制的单一变化，其本质特征集中表现为“切（切割）——钻（钻孔）——琢（琢击）——磨（研磨）”四大工艺的综合运用、综合创新，《诗经》中讲的“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如若把“磋”字改为“钻”字，正可借用于此；

第三，以七八千年前河南裴季岗、六七千年前浙江河姆渡南北两个新石器农具群的考古发现表明，中国形成了南北二元一体的新石器农具体系，包括四大类型、二十多种，是世界上最发达的，远比西亚更多样、更早熟、更发达：

第四，中国新石器复合工具体系，至少包括六大类型、二十多种，是同期世界历史上最丰富、最复杂、最发达的；⁽¹⁸⁾

第五，距今八千年至五千年，中国制玉工艺具有“砣轮切割，机械管钻、轮砣琢玉、机械抛亮”，“镂空、阴刻、微雕、复杂造型”八大工艺创新，不仅是“中国——新西兰——中南美洲”三大区系组成的环太平洋玉器文化圈的源头，而且是新石器时代世界最复杂、文化内涵最丰富的石器工艺；

第六，中国新石器工艺创新南方源头在南岭南北两麓的山前台地组成的“新月地带”，北方源头在太行山东麓、燕山南麓、桑干河——永定河流域组成的环渤海湾“T形地带”，具有“南北二源，三种类型；六大区系”，因而是世界历史上最复杂多样的新石器工艺谱系。

陶器起源的重大技术创新，是文明起源的第三大物质前提，中国同样表现出六个鲜明特色：

（1）中国陶艺技术创新起源最早，广西柳州大龙潭和桂林庙岩发现的最初的原始陶器出现在距今2万至1.5万年间，湖南道县玉蟾岩、江西万年仙人洞则发现了1.4万年前的陶器，比西亚至少要早五千年；

（2）中国开创了“农业——陶器同步发生”文明起源模式，在距今1.4万年——1万年间，在华中的江西万年仙人洞、湖南道县玉蟾岩、华南的广西柳洲大龙潭、桂林庙岩、华北阳原虎头梁、徐水南庆头、北京怀柔转年等新石器早期遗址中，“农业起源——陶器起源”基本上是同步发生的，与西亚“农先陶后”模式——陶器产生之前有一二千年的“吴阅新石器时代”，有显著不同；

（3）中国手工陶艺的技术创新，是自成一体的，2万年至1.6万年前广西柳州大龙潭、桂林庙岩出现手捏直接成形法，1.4万年前湖南道县玉蟾岩出现篮模泥塑成形法，1万年前江西万年仙人洞、湖南玉蟾岩出现了泥条盘筑模制法；

（4）按照国际上的流行说法，世界上最早陶轮技术创新产生于5200年前的西亚，而中国最新考古发现表明，7500年前河南贾湖文化晚期大岗遗址已出现最早的帽式陶轮盘，近7000年前仰韶文化姜寨、半坡遗址、沈阳新乐遗址、东南河姆渡文化中出现彩陶中的慢轮修整工艺，5500～5300年前山东大汶口、中原仰韶、中南大溪、东南崧译文化中先后出现快轮制陶技术创新，其典型产品为轻薄精妙的蛋壳陶；

（5）按照国际流行说法，陶窑是迟至4500年前才在西亚出现的，而中国的特点是距今8000年前后河南舞阳贾湖和裴李岗文化中，率先创造了炉温可达八九百度的横穴升焰窑，距今近7000～6000年前的仰韶文化、山东大汶口文化、东北红山文化中又创造了炉温上千的竖穴窑；

（6）生态多样性、农业多样性、文化多样性的特别丰富，由此决定中国陶器品种器型具有特别丰富的多样性，至少有六大类型、四十多种、二三百种花色品种、不同器型；

（7）国际上的流行说法，认为世界彩陶的最早发源地在8000年前西亚，实际上中国原始彩陶——“红顶钵”，其萌芽与源头在1万年前的江西万年仙人洞，近万年前的广西桂林曾皮岩、南宁豹子头、广东英德育塘、河南舞阳贾湖、北京西南镇江营一期，早期彩陶可见于8000年前甘肃秦安大地湾、陕西临潼白家，临潼老官台，6000年前盛期彩陶发展为“六大区系、众多分枝”，世界最为复杂的彩陶谱系，4000年前晚期彩陶余晖西移至中国西域、新疆——中国彩陶文化逶迤六千年，也是世界上源流最长的；

（8）中国陶器有特别丰富的陶纹系统，至少包括十大类型，百十来种，以写实主义象形符号为铺垫和辅线，而以象征主义几何纹与符号纹为主线与主流，历史内涵特别丰富，文化底蕴特别深厚，尤其是象征符号纹5种，阴阳八卦原始历法纹9种，族徽符号纹4区18种；

（9）中国陶器文化在文明起源中的历史地位也特别突出，不仅是瓷器、铜铁冶炼技术、青铜复合范铸造工艺、轮子发明、综合性古代实用科技的源头，而且是独具特色的中国毛笔、汉字、国画、书法、阴阳八卦、龙文化的独特源头所在。

从公元前1万年到距今1万年前后，是人类历史长河的一个重要转折点，是从原始社会走向文明社会的历史起点。

从公元前1万年或距今1万年开始，到距今五千年为止，可以称为文明起源时代，这是一个长达五千年到七千年的历史时代，是人类社会基因，文化基因生成的关键期。

一万年前为文明起源奠定物质前提的，是农业革命起源——新石器革命起源——陶器革命起源三大技术创新。

文明起源的时代大潮，为文明起源奠定物质技术基础的这三大技术创新起源，都有具备世界历史意义的两大源头；一个是作为西方文明源头的环地中海地带，另一个就是作为东方文明源头的中国。

在l万年前，世界文明起源的世界历史图景中，中国作为世界文明起源的东方源头，与作为西方文明源头的环地中海地带遥相呼应，几乎占着“半壁江山”的历史地位——这就是中国文明在世界文明起源时代的重要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