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如昨日万国梦

恍如昨日万国梦

黄　晏

前些日子回国探亲，在上海逗留几天，有幸与老友张鹏军、吴珺夫妇一聚，得知老万国的同事们正在筹备今年7月出版一本书，以纪念万国证券成立25周年，并已在4月底截稿。茶饱饭足的我当下便戏言要主动进稿一篇，没想到张鹏军先生甚是认真，立刻拨打了马宏先生的电话，力促我也写点在万国的小故事。

细想起来，这一切的安排也绝非偶然。眨眼之间，二十年的岁月，这个世界早已是物换星移，当年我们老万国所秉持的信念——“追求卓越”是不是还存于心间？在我们如歌如梦的青春年华，万国给我们提供的是一个奋斗和拼搏的平台，每每回想起来，心中充满的是对当年那些人和事的感恩和想念。是啊！万国是我们无怨无悔的人生价值的原始积累，是我们对自我最初的绝对肯定。

当年万国证券招募刚从大学毕业的六十多名研究生，公司需拨款一百多万从高校将我们“买”下（每一名研究生“定价”一万五），另又在浦东出资上千万购买了几十个单位的高层公寓楼分配给已婚的新员工们，而我就是其中一名受惠者。也许按现在的金钱观念，几百万也并不是个大数目，就是按官方统计的消费物价指数的对比来说，也不过就40%到50%的涨幅，但是二十年前的上海人均收入，那可才年均2000元至4000元啊！而当时（1992—1993）的上海商品房价却是史上泡沫高峰，浦东的房价一直到十年后2003年世博会申报成功后的一到两年才涨回到1992年到1993年的价位。当年万国证券为了我们这一批无权无势，来自天南海北，不过在寒窗中苦念了十几年书的学子可是花了重金啊！我不知道当年还有没有其他企业像万国这样大手笔，有气魄地引进一帮初出象牙塔，没有任何商场经验和阅历，却是抱着一腔热血，准备在中国经济腾飞之机一展才能的年轻人。回想起当年的机遇，直到如今，我还是对当时公司决策层的睿智和气魄感叹不已！

因着在读研期间，参与了两本有关证券经纪的教材和参考丛书的编写工作，1993年2月，我被学校推荐到万国证券公司李振法老师那儿报到实习，李老师直接将我派到国际业务部。我在国际业务部不分白天黑夜忙活了三个月。多年后，我在一本讲外企职场的小说中读到“一流企业卖标准，二流企业卖服务，三流企业卖产品”，我就想起了万国的国际业务部，1993年我们的B股交易量占到上海证券交易所总交易量的50%左右，而在B股的发行、交易和清算规程中，无不浸透着当年万国国际部同仁的专业建议。那时候，纵有学不完的交易知识，接不完的电话，对不完的日账、月账，但上至经理，下至我这样初来乍到的实习生，个个都像打了鸡血，热情高涨，没人想到累，更没有偷懒耍滑的人。

在公司的一次活动中，一位对证券行业如痴如醉、事事高调的奇人出现在我的职业生涯中，使我完全改变了原先以专业学术技能在职场发展的规划，他就是谢荣兴，当年万国黄浦营业部的明星经理。谢总是一个在任何时候都毫不掩饰其自信心和好胜心的人，敢想敢为！他将基层经纪业务的实战和A股交易的相对规模通过寥寥几句交谈便展现在我面前。第二天我就向国际部提出请调，下了决心要到传说中的黄浦营业部去见识那更为狂热，甚至惊心动魄的A股交易，去体验那排山倒海、人气沸腾的中国股民第一街。

到了黄浦，经过很短时间的营业部柜台交易和清算交割培训，我很快被派送到上海证券交易所第十四期交易员培训班，然后马上就做上了“红马甲”。我被安排在散户跑道，与报单绝不带标点、交易时间根本不放下话筒的欧阳娟小姐搭档。她原是用上海话报单，但考虑我是外地人的缘故，她改用了普通话。每天我一坐上交易席位，从集合竞价开始，一直到中午休市，两个半小时的时间，她口齿清楚，高速地将股东代码、股票代码、买卖价格和数量像机关枪式地通过电话向我扫射，从不停歇！有时我觉得我呼吸都快停止了，回报稍有迟疑，她只有一句上海话“侬快点啊！”接下来的依旧是连排扫射！中午休市后，接下来又是两小时的机关枪战。那些日子，我晚上做梦都全是她的报单！工作归工作，我还是非常喜欢她的真实、善良伶俐和认真的工作态度，每天交易清算后她都要听录音确定差错记录，而我拙笨的配搭从未影响我们的友谊，如果她有对我着急的话，事后也常常跟我说SORRY。有一天我们俩共完成了一千零几笔的交易，清算后只有两笔很小的差错，她高兴地与我击掌欢庆，那种真切的情谊，发自肺腑的鼓励至今在我脑海还时常浮现。营业部的同事对我很友善，几乎每个人都教过我说上海话。下班后，我们经常留在营业部加班，因为门外总有人声鼎沸的股市沙龙，很多股民还等着买我们的收市报告和股市预测。有时在等报告印制时的空当，大家会一起唱卡拉OK，很有气氛哦。当然，欧阳娟就是我们当时的歌后呢!

接下来我又开始了上交所国债期货交易的培训，我是第一期学员。我按当时推出的国债期货品种用市价将债券收益率全部计算列表，并提议以这样的方式刊登在上证报行情表上。这一提议使我结识了万国在上交所的最老牌的交易员张乐懿，她也是当初万国创立时的元老级四小之一，后来我们成了要好的朋友。说是朋友，其实张乐懿是对我的工作和生活有着极大帮助和引领的友人，她给予我的是我无可回报的。很多年以后，我在想起她的时候，也想这样来感恩万国：万国给我们这一代年轻人的不仅仅是一个发挥“才”的空间，更是一个培育“德”的地方。

随着经纪业务的不断扩大，总公司决定强化业务的统筹和管理，成立了经纪总部。谢荣兴被任命为经纪总部总经理，我也随之调回总公司任经纪总部办公室秘书，与经纪总部办公室主任李祖德一同工作。那时中国证券业还处于白猫黑猫的摸索阶段，万国各个营业部又都是各具特色，经营作风迥异，很难一刀切，也难定什么才是规范化。由于办公条件的限制，我并没有自己的办公桌，李老师让出办公桌的一隅，与我面对面挤在狭小的办公室里，为新建的经纪总部安排一个接一个的会议，做着一个又一个今天可以，明天又推翻重来的会议记录，还有定期的月度和季度工作总结。李老师忍耐、宽容认真、踏实和不卑不亢的工作作风深深地影响了我，使我能够在二十年后的今天，在国外金融机构胜任繁复、仔细、严格的后台审核工作，并以此安身立命。

命运总是在那些年间给了我合适的安排和锻炼，1994年2月，我在万国实习期间完成了我的硕士学位论文以及答辩，正式成为万国的员工，第一次拿到了工资条。高兴劲还没有过去，一个更大的挑战和机遇就摆在了我的面前。我被公司派往上海金山石化担任新营业部的负责人。当时万国作为上海石化配股发行的主承销商，因而起意成立这个营业部。整个筹备工作由原普陀营业部的老经理朱麟负责。营业场所的选定，租约的签订，营业厅及办公室的装修，员工的招聘都已全部完成。在开业前的一个月，总公司另派我和发行部的一个同事，并从其他营业部抽调了一位财务和一位电脑专管空降金山石化，接手管理这一个全新的营业部。也许是上天关爱，我的生命中总会出现这个或那个帮助我的贵人。具备专业管理技能，又在证券业中摸爬滚打多年的老经理朱麟竟然毫无保留地将经营中需要注意和学习的方方面面都教给了我这个空降的陌生人。他还悄悄地将员工的凝聚力慢慢往我身上挪移，并将我引荐给他在石化已建立起来的企业和社会关系圈。

凭着对事业的执着和不怕困难的劲头，毫无社会阅历的我在石化还结识了石化及中国H股公司董事会秘书联席会议主席，后来转战外资银行，被誉为“首富园丁”的蔡洪平先生，以及当时石化董事会秘书处副经理连小路先生。这几位当时行业股改的领军人物，对我经营管理的这个小小营业部给予了极大的支持和鼓励。在石化增配员工股上市时，我们石化营业部单日交易量竟排到了上海证券交易所第一。回想当时每天开市时，营业大厅电动铁闸门刚开到一尺左右的高度，大批的股民就蜂拥般地连钻带爬进来，在早已借调好的石化民防队员的指挥下排队等候交易。大热天，人挤人，400平方米的大厅水泄不通，空调也不管用。有些股民将被汗水浸透的衣裳脱下来，用手拧一拧，竟也拧出滴滴答答的汗水来！交易结束后大多数人还是不肯离开，我们的营业大厅就像他们的风水宝地，集聚着他们对财富增长的渴求和盼望。

1994年后半年随着上海证券交易量的迅猛上升，上交所与各地证券交易所中心纷纷联网以扩充交易容量，而各大证券公司也开始与交易所达成协议，组建自己的交易大厅。我又被调往万国交易大厅任“黄马甲”，配合张乐懿将所有营业部的交易席位搬迁至万国交易大厅。短短的两年后，随着科技的飞速进步，网络的四通八达、交易系统的不断更新换代，所有的证券交易都采用了直接的数据传输，“红黄马甲”们也结束了历史使命，一切的一切就在转瞬间淡淡地隐没了。

在这风轻云淡的温哥华静谧的夜里，我在键盘上敲打出我于万国如梦般青葱岁月的回想，心里涌出的是对生命的感恩，对那些曾经赋予我人生价值的旧人、旧事，无论在这有限的文字中提到或是未提到的，我会以永不泯灭的感激好好珍藏。

黄晏，曾任万国证券经纪总部交易大厅负责人，兼陆家嘴营业部代理经理；1996年1月离开万国，后任君安证券上海总部国际业务部副总经理，国泰君安国际业务部业务董事；现任职于加拿大Credential Financial In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