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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学重光,人类托命

时间:2022-04-1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五、圣学重光,人类托命1985年盛夏的北京,梁漱溟,这位“现代新儒家”硕果仅存的大师、一生为儒学复兴而奋斗、为此屡屡遭受打击的现代思想家,在经历了现代中国的历史文化巨变之后,接受一位传记作者的访谈,引用了孔子这段为中国人耳熟能详的名言:“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七十从心所欲,不逾矩。”秦统一六国,偏倚法家,悍然焚书坑儒,儒学遭遇毁灭性打击。

五、圣学重光,人类托命

1985年盛夏的北京,梁漱溟,这位“现代儒家”硕果仅存的大师、一生为儒学复兴而奋斗、为此屡屡遭受打击的现代思想家,在经历了现代中国的历史文化巨变之后,接受一位传记作者的访谈,引用了孔子这段为中国人耳熟能详的名言:“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七十从心所欲,不逾矩。”梁漱溟评论说:“孔子一生致力的学问非他,就在自己生命和生活的向上进步提高,没有错……各阶段,不正是次第不同的进境吗?”[9]已然92岁高龄的老人,似乎仍在大声替孔子辩护:“孔子一生致力的学问……没有错”!一如其在20世纪初年“全盘西化论”甚嚣尘上之时或70年代“批林批孔运动”的政治高压中鹤立鸡群的表现一样。三年以后(1988),老人溘然长逝。孔子学说失去了一位伟大的辩护者。

本来,孔子思想,以其高度的人道性与真理性,成为中国文化不可动摇的学术基础与精神核心。然而,由于中国历史演进的高度复杂性,孔子学说经常遭遇严重的挑战、非议与否定。孔子学说诞生之初即遭遇挑战:春秋时代,孔子周游列国,其政治主张不被当时掌权者采纳,自身与弟子的生命安全一再遭到威胁,《论语·微子》记载了楚狂接舆、长沮、桀溺、丈人等对孔子的冷嘲热讽,孔子深知“道之不行”,然本其一贯的“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之理想主义精神,不甘禽视鸟息于人间,故退而著述、教育弟子,以待来世,此孔学面临之第一轮挑战也。

战国时代,列国吞并,兵连祸结;百家蜂起,莫衷一是。子思、孟子荀子诸大师出,传孔子之学,辩儒家之志,其影响日益扩大。秦统一六国,偏倚法家,悍然焚书坑儒,儒学遭遇毁灭性打击。然以始皇之政治淫威,配以焚毁坑杀之灭绝政策,儒学非但没有灭亡,反而如火中凤凰,灿然重生:《史记》载孔子嫡派重孙孔鲋并诸儒生投奔陈胜、吴广起义军以助其灭秦;汉初高祖刘邦即以太牢祭祀孔子,文帝景帝时中央政府即设专治儒学的机构“博士”,至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学经历了秦火之后的第一度辉煌,充分显示了其学说的巨大生命力。此时距孔子逝世已三百余年,儒学之战胜思想挑战与政治迫害的历史,亦成为世界学术史和文化传播史上的伟大奇迹。两汉儒学大盛,促成“文治政府”、“孝廉循吏文化”等巨大文明成就。汉末六朝,政治腐败黑暗,国家分裂,掌权者以纲常名教行僭越篡弑,儒学真义遭到歪曲,道家思想与外来佛教先后兴起,此乃儒学面临之第二轮挑战也。

隋唐统一盛运再临,儒、道、佛三教融合,儒教仍主导国策,阅《贞观政要》可知;佛、道二教则盛衰不定,其义理难以成为鼓舞一个国家或民族的主导思想。经五代十国之混乱,北宋兴,理学大盛,儒学复兴,周敦颐、张载、二程、朱熹陆九渊、许因、吴澄、王守仁、黄宗羲、王夫之、顾炎武等儒学大师,振起于宋元明清千余年间,吸收佛道二家思想,使儒学思想继续成为全民族的主导思想,此乃儒学成功应对第二轮挑战也。

近代以降,西方列强以蛮横卑鄙手段侵略中国,当时中国人震慑于西方物质成就,以为中国事事不如人,必须全盘抛弃固有文化传统,全盘模仿西人之所为,所谓“全盘西化”,以为非如此不足以振兴中华民族。然而,西方近代政治经济制度是从西方固有文化传统中自然生长出来的,尽管其中某些观念在一定范围内具有普遍的人类价值,但其基本制度靠“横的移植”硬搬入另一种文化土壤,其结果恰如中国古人所逆料的,只能是“邯郸学步”、“江橘淮枳”、新旧两失。中国现代民主政治所遭遇到的一连串挫折、中国当代市场经济所呈现的一系列混乱,尽管有其复杂的政治经济根源,但不容忽视的因素则是文化传统的影响。固有文化被否弃,外来文化又“水土不服”,如此造成当代中国社会之“文化真空”,其道德秩序的混乱必然影响民主政治与市场经济的建设。

需知民主政治之根本,乃在全社会一体承担之“公民责任”,此责任之承担必要求一种“公民人格”,试想:此人格与孔子主张之“君子人格”相去几何?或谓孔子主张之“君子人格”,其弊在对君主“愚忠”。此未细读《论语》、《孟子》、《礼记·儒行》之过。孔子主张“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君臣关系是权利义务对等的关系,君子效忠的是国家民族,君主仅仅是其象征,故孟子曰“民重君轻”,故《儒行》标举“特立独行之儒”;且“君子人格”强调“慎独”、“修身”,比之“公民人格”强调履行公民义务、忽视其私德建设,又远远超乎其上:孔子之学焉可废也!再如:市场经济之根本,在于诚实信用之市场秩序,一向强调仁义忠信的儒家文化,非但不是发展市场经济的阻力,而是促进其良性发展的巨大助力!

文化犹如江河,从古奔流至今,其生命源源不断,其影响细致入微。文化之更新,必有所传承以守旧、有所创造以图新,断无拔本塞源、揠苗助长、割断故往而能凭空制造出一种“崭新”之文化者。20世纪初年“全盘西化论”者,将中国固有文化传统攻击得体无完肤,以为非尽弃之不足以图新。于是儒家文化首当其冲,成为不加分析予以攻击摧毁的对象。此乃秦火之后,儒学面临的第三轮、也是最严峻的挑战。

有鉴于西方文化日益暴露的种种弊端、无限宝贵之中国文化面临灭顶之灾,近现代一些学术思想大师如辜鸿铭、陈寅恪、柳诒徵、钱基博、钱穆、吴宓、杜亚泉等,以身家性命为中国文化大声疾呼;“现代新儒家”的代表人物梁漱溟、马一浮、熊十力等,为儒学的现代复兴呕心沥血,巍然一代宗师,灿然垂为学统;更有梁济、王国维等,为殉中国文化理想,毅然自尽,表现出一代正人君子之刚烈气节,浩然正气耀我中华;20世纪90年代,经历了政治动荡、经济萎缩与文化毁灭的重重苦难,中华民族再度崛起,固有文化显示出不可倾摇的巨大魅力,全民族的“国学复苏”开始了!钱基博《国学文选类纂总叙》释“国学”为“国性之自觉”,认为其必涵二谛而义乃全:一曰“必自觉国性之有不可蔑”;一曰“必自觉国性之有不尽适”,并论之曰:“吾国立国于大地者五千年,其与我并建之国代谢以尽者几何!而我乃如鲁灵光巍然独存!虽中间或被夷虏,为国大厉;而渐仆渐起,不旋踵而匡复故物,还我河山,歌斯哭斯以聚骨族于斯;其国性之养之久而积之厚也!其入人之深也!此不待言而自解也!然树艺积久而必萎,国性积久而有窳。时移势迁,有不适者……因时制宜,宁容墨守?非有所矫,不能图存;固也……然而不可不知者:国性可助长而不可创造也;可改良而不可蔑弃也……於戏!晚近以还,欧化东渐,国人相竞以诏;而浅尝之士,于所学曾未深求,辄撮摭所闻西事以自矜诩,遂欲有所施行;其仁义道德传自往昔,为人生所必繇,古今中外莫能易,操之则存,舍之则亡者;则或以其中国老生常谈,放言高论,务摧灭之以为快!其尤甚者,乃至以弱肉强食为公理,以裸体相向为美术,以贪冒淫侈为文明!问其所以?曰:‘欧儒云尔,我亦云尔也!’人心日即于浮嚣;国事日征其蜩螗!生心害政,以若所为,而曰‘强国救群之道在是’;譬于饮鸩而救渴!吾见渴之未救而大命已倾!国之未强而人心先坏!安其危而利其灾,所谓‘强国救群之道’,果如是乎!然则国学之所为待振于今日者,为能发国性之自觉,而俾吾人以毋自暴也!”此论可谓谋深虑远,语入精微。

毋庸讳言,最近五百年的世界史,全以西方文明为导向。原因盖出于西方近代以强大的经济军事实力为后盾、为手段,强行向处于弱势的世界其他民族,推行其政治、文化观念。世界其他民族在西方强势文明之咄咄进逼下,一边奋起自卫,一边不得不向西方学习,以便尽快富强起来。浅见之徒因此以为只有西方才拥有文明和真理,世界其他民族若不“全盘西化”就是自甘于野蛮、不齿于人类。殊不知这正落入西方所谓“弱肉强食”之强盗逻辑的陷阱。钱穆《国史大纲》开篇所谓“凡读本书请先具下列诸信念”云云、“一种对本国以往历史之温情与敬意”、“至少不会感到我们是站在以往历史最高之顶点,而将我们当身种种罪恶与弱点,一切诿卸于古人”云云,盖有深愤于某些近代中国学人依据西方学术某些空洞观念,对吾先民殚精竭虑、苦心经营而有以光辉灿烂之历史文化,采取一种卤莽灭裂的立场,似乎五千年文明史不“批倒批臭”就不足以建设所谓“新文化”,好像一种文化不继承过往之文明经验与传统,就可以如孙悟空般从石头缝里“横空出世”!在《国史大纲·引论》这篇被陈寅恪先生许为“近年少有的大文章”之结尾处,钱穆断言:“断断无一国之人相率鄙弃其一国之史,而其国其族犹可以长存于天地之间者。亦未有专务于割裂穿凿,而谓从此可以得我先民国史之大体者。继自今,国运方新,天相我华,国史必有重光之一日,以为我民族国家复兴前途之所托命……”睹于今日,我中华民族全面复兴的事业已经开始,作为“我民族国家复兴前途之所托命”之国史国学,则必重光于吾人之不懈努力中。

国学通常包括经、史、子、集四部。经学者,邦国之经纬,四部之纲宗。《说文》解:“经,织也。”《释名》云:“经,径也;如径路无所不通,可常用也。”古无经名,伏羲、神农、黄帝之书,谓之《三坟》;少皋、颛顼、高辛、唐(尧)、虞(舜)之书,谓之《五典》;八卦之说,谓之《八索》;九州之志,谓之《九邱》。据钱基博《经学通志》考证,经之名始于《庄子》。《庄子·天运》载:“孔子谓老聃曰:‘吾治《诗》、《书》、《易》、《礼》、《乐》、《春秋》六经以为文。’”此六经命名之始。因《乐经》亡佚,《论语》、《孟子》、《大学》、《中庸》,与《诗》、《书》、《礼》、《易》、《春秋》合称“四书五经”。“四书五经”是中国文化传统的精神核心与中心内容。

《荀子·劝学篇》曰:“故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谷,不知地之厚也;不闻先王之遗言,不知学问之大也。”“学恶乎始?恶乎终?曰:其数则始乎诵经,终乎读礼;其义则始乎为士,终乎为圣人……故学数有终;若其义则不可须臾舍也!为之,人也!舍之,禽兽也!”常言中国文化博大精深,非仅饮食、建筑等部门、枝节、皮毛之谓也:博大者,首先是儒学之博大也;精深者,首先是孔学之精深也。《庄子·天运》曰:“圣也者,达于情而遂于命也。”夫子之圣学也,卓然有以立人之极,其始乎觉悟(“学”),以美七尺之躯;终焉君子,以合天地之德。顺乎人欲,达于人情;广大其心,成就天命。圣学之义蕴,何其深广也!以圣学灌溉人心,则志存高远,倾心向道;文质彬彬,挺立人寰;是非分明,贤德不惑;渊然自得,乐天知命;怡然理顺,万象协调;从心所欲,合乎大道。诚如梁漱溟先生所言,此儒者一生之进境也:“世有好学深思之士,只应参究体认,不应轻谈。”[10]

圣学者,奋进不息之生命学问也。人生天地间,必秉此学,乃能立、能安、能知天命之浩然无息。《大戴礼记·本命》云:“分于道(者)谓之命”,命也者,天地宇宙之真理,流布于万物之中者,人受之而有生命,物受之而有运数。“分”者,制也,受制义、分享义。人之命在生,生者,性也,仁也,奋进不息也,所谓“生生之谓仁”(朱子)也。熊十力秉承王船山,训“天命”为“天理之流行”,可谓得之。钱穆《论语新解》曰:“天命者,乃指人生一切当然之道义与职责。”似乎仅偏向人生一边说,未尽其天人交会之妙。“子罕言利,与命与仁。”夫子所言之天命,乃上天赋予人性的本然仁爱之心、奋然进取之志。人须奋斗一生,方能领悟此一天意,所谓知天命者,指此。简言之,所谓天命者,乃上天赋予人生之崇高使命也。书行至此,无以复加,默然心动:圣学之复兴,亦民族之天命、世界之希望耶!

余生也晚,80年代亦醉心西学。待广阅社会人生诸相,方知西学不足以安身立命,乃返身国学,倾心圣道。以余观之,作为传统中国学术之统称的国学,是中华民族在世罕其匹的、悠久文明进程中积累的、极其丰富的历史智慧的结晶,尽管其中某些观念会因一定政治经济条件的改变而失效,但其超越一定政治经济条件的众多精神准则、价值信念,仍然对文明社会的发展具有重大指导意义。作为中华民族深刻人生智慧的结晶,国学之优长,在于协调各种社会关系和人际关系,安顿人的内心世界,培养人的道德修养、人文情操和精神境界,因此对陷于精神文化危机中的现代人类,尤具有不可估量的现实意义。

与国学之圆融完整不同,西方学术自始至终歧为两片,一片为科学,专门调理外在世界,其特长在于安排人的物质生活,促进文明的物质进步;另一片为宗教,专门调理人的内心世界,安顿人的宗教感情和超越欲求。无奈近代科学由于自身的强劲发展,彻底侵夺了原本应由宗教调理的领域,世俗化彻底湮没了西方文化的超越之维,原本二元架构的西方文明因此严重失衡,西方文化主导的现代文明也因此陷于彻底的实用主义和虚无主义。西方有识之士深刻反思西方文化的内在弊病,预言中国文化必将复兴:美国学者艾恺说:“我的看法是,从今日世界种种变动中显示,中国的儒家文化将会取代西方物质科技文化,成为未来的世界文化。我的看法,在70年以前已由梁漱溟先生首先提出来。梁漱溟70年前的预言,今日证明是确实不虚的金玉良言。”[11]

【注释】

[1]陈致平:《中华通史》第一卷第四章,花城出版社1994年版。

[2]《郭店楚简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第3~7页,湖北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

[3]柳诒徵:《中国文化史》,第二十五章,上海人民出版社东方出版中心1988年版。

[4]钱穆:《中国思想史》,第6~7页,[台湾]学生书局1985年第5版。

[5]钱穆:《论语新解》,第3页,巴蜀书社1985年版。

[6]钱穆:《四书释义》,第51~53页,[台湾]学生书局1978年再版。

[7]王夫之:《读四书大全说》上册,第193~195页,中华书局1975年版。

[8]马一浮:《泰和宜山会语》,第21~25页,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

[9]白吉庵:《物来顺应:梁漱溟传及访谈录》,山西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

[10]白吉庵:《物来顺应:梁漱溟传及访谈录》,山西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

[11]季羡林等编:《东西文化议论集》,第637页,经济日报出版社1997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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