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话结构的句法特征

上海话“VVC”结构的句法特征

张林华

提　要：语法学界普遍认为在北方方言中不存在动词重叠式带补语的结构，但是在南方方言中却大量存在。本文通过对上海话动词重叠式带补语“VVC”句法特征的描写，希望在共时平面上对其进行分析。为后文“VVC”在历时平面和情态功能上的考察做准备。

关键词：上海话　“VVC”　句法特征　共时平面

1.引　　言

动词重叠式分为单音节动词重叠和双音节动词重叠，对于动词重叠的语义条件，朱景松（1998）认为自主动词重叠的语义条件是，动词表示的动作、行为必须表现为一个同质的过程，即动作、行为可以延续；动词词义较轻，也没有庄重的色彩；动词表示的动作、行为具有情景特征，也就是说进行这种动作、行为的必要性是具体情境引发的。非自主动词重叠的语义条件是，表示消极后果（包括带宾语以后表示消极后果）的动词，可以进入表示致使的句子；表示无法控制想象的非自主动词，重叠以后只用于表示变化的句子。

2.语法功能

动词重叠式除了充当谓语之外，还可以充当主语、宾语和定语。李宇明（1998）认为动词充当主语、宾语和定语要受到很多限制，动词重叠式充当主语、宾语和定语时受到限制更大。

2.1　直接谓语

在动词重叠式加上补语之后，动词重叠式带补语结构的句法功能比较单一，只能充当谓语。其中，表示“量减”的动词重叠式表示动作轻微、短时、尝试的语法意义，表示“量增”的动词重叠式表示动作持续、反复、加强的语法意义。从句法功能上看，动词重叠式加补语还分为两种，一种是充当主语的直接谓语，还有一种是充当处置式的谓语。直接谓语例如：

（1）并弗是羹碗里鱼头拨拨转，支花野味赵淡香。（冯梦龙《山歌》第211页）

（2）放拉匣子里，到明朝开开来看。（《Dialogues Familiers sur Diverses Matieres》卷二第85页）

（3）今年果子种种勿好。This year all kinds of fruits have failed.（J.Edkins《A Grammar of Colloquial Chinese：As Exhibited in the Shanghai Dialect》第177页）

（4）蓬卷卷好，蓬折折好。bong tséh-tséh-‘h’ao（P.P.Rabouin《Dictionnaire Francais-Chinois》第154页）

（5）那能勿问问清爽。（黄在江《ポケット上海語》第105页）

2.2　处置式的谓语

根据刘子瑜（2009）的考察，述补结构的进入促使处置式定型化，推动了处置式语法化过程的完成，并进一步推动了处置式的繁荣发展；处置式的语法化始于六朝，历经唐宋时期的发展，元明时期定型，清代彻底完成。虽然刘先生考察的是现代汉语处置式语法化的过程，但是在上海方言当中我们发现了大量动词重叠式加补语进入处置式的结构。

在上海方言中，“把”字句不用“把”，而用“拿”。邵敬敏（1998）认为“拿”字句和“把”字句的条件限制大体一致，即谓语部分要求是复杂的，必须有补语，或者是宾语，或者是状语，但是不能是光杆动词。

（6）侬先拿衣裳汏汏清爽。^①

在有些著作中将“拿”写作“担”。

（7）侬担奶壶净净干净。（P.P.Rabouin《Leçons ou Exercises de Langue Chinoise》第234页）

以下是我们查找到的例句：

（8）朴斋叹口气，也冷笑道“耐哚包打听阿是个聋？教俚去喊个剃头司务拿耳朵来作作清爽，再去做包打听末哉。”（韩邦庆《海上花列传》第十四回第110页）

（9）但是只要其中有一个有本事人能够拿各人相反个意思和善个样子解劝解劝咾成功大家侪一致，乃末事体可以成功哉：但是什能更有本事个人难班有个。（P.Bourgeois《Leçons sur le Dialecte de Chang-hai》第283页）

（10）拿心肠来净净［荡荡］干净［割沥］（nao sin-zang-lai zing’-zing’［‘daong-‘daong］keu-zing’［keuh-lih］）（P.P.Rabouin《Leçons ou Exercises de Langue Chinoise》第291页）

（11）要看第颗树个大小，照之大小咾垦潭，先要放河泥，后来末担树放拉当中，小心勿要歪，然后四面放泥，拿根木头敲敲结实，种好之末就浇水，修树末也拉第歇时候。（P.P.Rabouin《Leçons ou Exercises de Langue Chinoise》第275页）

3.语法特点

李宇明（1998）认为与原形动词相比，动词重叠式表现出一些独特的语法特点。

3.1　动词重叠与“要”

邵敬敏（1998）认为动词重叠式带补语之前往往有能愿动词“要”。我们发现能愿动词“要”与动词重叠式带补语的结构有重要联系，出现的频率比较高。因此动词重叠式加补语在表示未然性的语法功能上与表示未然特征的能愿动词“要”有共同的特点。我们查找到的例句如下：

（12）还有小菜拿出去，要只只热个盆子末烘烘热，冷小菜末，别人吃之勿消化个。（P.P.Rabouin《Lecons ou exercises de langue Chinoise》第241页）

（13）担外势一众个事体，从头到底，亦侪要算算清爽。（H.Boucher《Boussole du Langage Mandarin》第136页）

（14）用小火较长时间煮：肉要笃笃烂（肉要煮熟）（许宝华、汤珍珠《上海方言词汇》第223页）

（15）搁①〈动〉架，置：晾衣裳竹要搁搁牢。（钱乃荣《上海话大词典》第242页）

（16）老舅妈：招待伊拉吃饭倒么问题额，但是闲话要问问清爽额。（老娘舅017———今夜情更浓14分38秒）

3.2　动词重叠与祈使句

动词重叠式加补语往往出现在祈使句当中。动词重叠式加补语的结构大量存在于祈使句当中，因此祈使句对于动词重叠式加补语的存现存在必然性。动词重叠式加补语之后往往用于说话人的命令和建议的话语当中，而祈使句的语义功能主要是表达说话人对于某件事的要求、请求或命令的语气。以下是例句：

（17）坐起间里去打扫打扫，台子咾凳摆摆好，收作收作干净，有啥塳尘末，檵脱点。（P.P.Rabouin.《Leçons ou Exercises de Langue Chinoise》第95页）

（18）痰盂满拉起者，担去倒脱之，弄弄干净，再放拉搭。（H.Boucher《Boussole du Langage Mandarin》第104页）

（19）老舅妈：弄讲啥物事啊？讲讲清爽来。（老娘舅015———情面难却7分33秒）

3.3　动词重叠与否定词

动词重叠式加补语如果要表示否定需要将否定词放在动词重叠式的前面，不能放在动词重叠与补语的当中。动词重叠式与否定词并不存在直接的依存关系，但是在否定的语气当中同样可以使用动词重叠式加补语的结构。以下是例句：

（20）阿德哥：慢慢叫，慢慢叫。吾问问清爽，勿要是外国人同名同姓。（老娘舅388———千里走单骑19分58秒）

吾勿问问清爽。

✽吾问问勿清爽。

4.动词重叠式加补语中补语成分的情况

我们收集整理在上海方言中能作动词重叠后作补语成分的动词，形容词及唯补词共61例。其中，单音节形容词作补语35例，双音节形容词作补语13例，单音节动词作补语9例，双音节动词作补语2例，唯补词2例。

4.1　单音节形容词做补语

在上海方言动词重叠后补语成分最多的是单音节形容词，占据了总共用例的一半，可见形容词与动词重叠组合关系相当密切。另外，有的形容词如“好”可以与许多动词组合成动词重叠式加补语，而有的形容词如“淡”只能与少数个动词组合成动词重叠式加补语。例如：

好（修作修作～、刷刷～、种种勿～、钉钉～、装装～、搓搓～、折折～、盖盖～、遮遮～、关关～、裫裫〔yeu-yeu〕～、关关～、摆摆～、装一装～、摊摊～、栅栅～、煞煞～、扭扭～、填填～、捲捲～、整整～、拖拖～）、平（揿揿～、压压～、填填～、填一填～、烫烫～、夹夹～、拉拉～、打打～）、松（敲敲～、拍拍～、拈拈～、拷拷～、放放～、退一退～、捻捻～）、白（揉一揉～、兜一兜～、刷一刷～、粉一粉～、焯一焯～）、亮（擦擦～、揩揩～、抳抳～）、高（抽抽～、扯扯～、拖拖～、捋捋～）、闷（散散～、解解～）、软（弄弄～、搓搓～）、牢（塞塞～）、准（望望～、开开～、轧轧～）、淡（冲冲～）、清（算算～、弄弄～、沥沥～、倒倒～）、熟（蒸一蒸～、读读～）、挺（拽拽～、拖拖～、烫烫～、排排～）、长（拽拽～、拖拖～、接接～）、直（拽拽～、扯扯～、拉拉～、弄弄～）、宽（拈拈～、退一退～、捻捻～）、旺（搧搧～、搧个搧～、拌拌～、拈拈～）、爽（焙焙～、吹吹～）、重（击击～）、响（珰珰～、打打～）、紧（扎扎～、收一收～、束束～、挨挨～）、快（磨磨～）、醒（吹吹～）、干（挣挣～、挤挤～、揩揩～、烘烘～）、阴（吹吹～）、尖（削削～）、光（雕雕～、碫一碫～、锉锉～）、热（炒炒～、烘烘～、烧烧～）、细（削削～）、圆（搓搓～）、低（拈拈～）、暖（盖盖～）、湿（浸浸～）、安（请请～）

4.2　双音节形容词作补语

双音节形容词作补语的用例中，我们可以发现“干净”和“清爽”（有人写作清楚，可能是受到标准语的影响）可以结合的动词比较多。例如：

干净（抖抖～、擦擦～、扫扫～、刮刮～、檵檵～、净净～、荡荡～、嗦嗦～、含含～、问问～、揩揩～、打扫打扫～、收作收作～、簸簸～、淘淘～、弄弄～）、清爽（想想～、算算～、结结～、辩辩～、刮刮～）、割裂（keuh-lih）（刮刮～、净净～、荡荡～）、吉利（卜卜～）、明白（话话～）、成功（解劝解劝～）、紧结（夹夹～）、挺括（烫一烫～）、整齐（摆摆～）、结实（敲敲～）、正作（摸摸～）、仔细（问问～）、把细（men’-men’’pouo-si’）（问问～）

4.3　单音节动词作补语

单音节动词作补语的情况不是非常普遍，而且主要集中在“上”和“开”。例如：

上（拔拔～、拖拖～、捋捋～、卷一卷～、锁锁上～、关关～）、开（夹夹～、睁睁～、睁一睁～、拽拽～、拖拖～、斩斩～）、和（打打～、擦擦～、拌拌～）、通（焙焙～、梳梳～、弄弄～）、透（浸浸～、浸一浸～）、动（摇摇～）、来（开开～）、去（过过～）、拢（团团～）

4.4　双音节动词作补语

双音节动词作补语的例子我们只找到两例。说明双音节动词作补语的情况相对比较少。例如：

进去（滴滴～）、起来（长长～）

4.5　“唯补词”作补语

动词重叠加上“唯补词”^②的用法我们查找到2例，其中“起”，本人凭借自身的语感及询问了身边20岁左右的年轻朋友，发现这种用法在现在年轻人的上海方言口语体中消失了。但我们在询问80岁以上的老人时，还能听到这样的说法。而恰恰相反的是“脱”字的用法在年轻人的口语体中相当普遍。例如：

起（攎攎～（lou-lou-’k‘i）、拖拖～、捋捋～、捗捗～（bou-bou-’k‘i）、拎拎～、撷撷～、抖抖～（t’ou-t’ou）、拽拽（yeh-yeh）～、卷一卷～、浮一浮～、拈一拈～、撩撩～）、脱（烫烫～）

附　注：

①此例取自邵敬敏（1998）。

②刘丹青（1994）认为“唯补词”具有四个特点。1.唯补性、后附性、黏着性。2.不能按语义指向进行分解式变换。3.不能有“一A就B”式。4.不能扩展。根据刘先生对于“唯补词”的分类标准我们在上海方言中找到了2例。

参考文献：

李宇明　1998动词重叠的若干句法问题，《中国语文》第2期

刘丹青　1994“唯补词”初探，《汉语学习》第3期

刘子瑜　2009处置式带补语的历时发展，《语言教学与研究》第1期

钱乃荣　2007《上海话大词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

徐烈炯　邵敬敏　1998《上海方言语法研究》，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许宝华　汤珍珠　1991《上海方言词汇》，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

朱景松　1998动词重叠式的语法意义，《中国语文》第5期

Bourgeois.P 1939 Leçons　sur le　Dialecte de　Chang-hai.Shanghai：Imprimerie de T'ou-Se-We.

Edkins.J 1868 A Grammar of　Colloquial　Chinese：As　Exhibited in the　Shanghai　Dialect.Shanghai：American Presbyterian Mission Press.

Rabouin.P.P 1896 Dictionnaire Francais-Chinois.Chang-Hai：Mission Catholique　àl'Orphelinat de T'ou-Se-W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