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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上海的“车利尼马戏”热

时间:2022-03-1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于此可见车利尼马戏当时之盛行程度,并且特别为一般时髦人士所热衷。在美国扎下根后,车利尼马戏团就开始了它的环球之旅,从美洲一路巡演至欧洲,甚至还去澳洲一游,最后向着东方出发。车利尼马戏团1886年5月3日上海演出广告关于车利尼究竟何时,以及几次来访上海,一直存有疑问。1882年,车利尼马戏团初次来访中国,正是其声名如日中天之时。
晚清上海的“车利尼马戏”热_晚清都市的风情画卷:上海小校场年画从崛起到式微

上海小校场年画区别于其他地区年画的一大特色,就是对于晚清这个裂变时代中移风易俗的忠实反映,尤其是对那些晚近出现的新奇事物的细腻描摹,不禁让人有大开眼界之感,其代表作之一便是这幅《西国车利尼大马戏空中悬绳大战》。

马戏并非西国独创,早在西汉桓宽的《盐铁论》中,就有“马戏斗虎”的记载,然而近代融驯兽、杂技、魔术、小丑献艺于一体的马戏表演确实起源于西方。1768年,英国退伍军官阿斯特利首开圆形跑马场,专门上演马术表演,这种圆形场地方便观众从各个角度欣赏表演,此后成为标准马戏演出用地。1770年,为了吸引更多观众,阿斯特利又将杂耍、魔术、小丑吸纳进来,在丰富表演项目的同时也为现代马戏奠定了雏形。从此,这种在圆形场地上表演各色惊险节目的新式娱乐风靡欧洲各国,并迅速波及美洲大陆,成为人们热衷的演出节目,在一些远离欧洲的偏远地区,更是成为民众争相目睹、一饱眼福的新奇事物。

车利尼马戏团1886年于日本演出之海报

至于马戏表演究竟何时传入中国,确切年代还需进一步考证,推测当在五口通商以后,由在各大港口城市巡回演出的西方流浪艺人最先引进。1876年葛元熙撰写《沪游杂记》一书时已专列“外国马戏”一条,详述马戏表演场地及其演出内容[1]

西人马戏以大幕为幄,高八九丈,广蔽数亩。中辟马场,其形如球,环列客座,内奏西乐。乐作,一人扬鞭导马入,绕场三匝,环走如飞,呵之立止。复扬鞭作西语,马以两前足盘旋行,后足交互如铁练状。旋以手帕埋泥中,使马寻觅,马即衔帕出场。内又设一桌,一杯内注以酒,摇铜铃一声,马屈后足作人坐,以前足据案衔杯而饮。少间一西女牵一马,锦鞍无镫,女则窄衣短袖,跃登其上,疾驰如矢。女在马上作蹴踏跳踯诸戏,有时翘一足为商羊舞,或侧身倒挂似欲倾跌者。复使人张布立马前,马从布下驰,女起跃仍立马上,三跃三过,不爽分寸。又一西人锦衣驰马,矫健作势,与女略同。使人执巨圈特立,马自圈下驰过,人则由圈内跃登马上,自一圈至六圈,轻捷异常。其余诸戏,备诸变态,绝迹飞行,诚令人目不及瞬、口不能状也。

车利尼马戏团1889年5月22日上海演出广告

《沪游杂记》出版之时,车利尼马戏团还未尝来沪表演,葛元熙描写的应是其他戏班演出之景,然将此叙述对比《西国车利尼大马戏空中悬绳大战》一画,诸多场景如“西国女子马上绝技”、“西国女子马上跳布”等皆可一一对应,可见当时马戏表演项目大抵如此。但是,虽然表演内容大同小异,但就其演出水准、规模、新奇度而言,车利尼马戏团依然是个中翘楚,无人能出其右,此点从时人文中即可见一斑。晚清著名学者王韬在《淞隐漫录》卷八《泰西诸戏剧类记》一文中就特别提及车利尼马戏,在对其作了详细描述之余亦盛赞其负“一技之长”;而在此书卷七《媚梨小传》一文中,更是安排了男女主人公最后一幕在观看车利尼马戏时互相射杀的情节[2]。无独有偶,另一本清末著名小说《孽海花》中,也特意安排了一个情节,让主人公在往来酬酢间“吃了几台花酒,游了一次东洋茶社,看了两次车利尼马戏”,以显其闲暇生活之多姿多彩。于此可见车利尼马戏当时之盛行程度,并且特别为一般时髦人士所热衷。而黄式权在《淞南梦影录》中写到车利尼马戏时更是盖棺定论:“此种戏术,沪上已演过数次,惟车利尼班最为出色。”[3]

那么车利尼究竟是何方神圣?只是戏班名号还是确有其人?又身怀何等绝技?翻阅当时报纸广告,可以肯定的是确有其人,并且经常会在演出最后亲自上场一显身手。然对其生平都付之阙如,只说其来自“意大利”,但黄式权在《淞南梦影录》中又说车利尼为“美利坚人”,其互为矛盾之处不禁让人疑窦丛生。倒是网上有一篇介绍车利尼的英语长文,透彻清晰,解决了诸个疑点。[4]车利尼全名朱塞佩·车利尼(Giuseppe Chiarini),1823年生于罗马,其家族乃意大利马戏世家,出过多位马上高手。车利尼从小在此氛围中浸润长大,也习得一身马上本领,青年时代,曾辗转加入过多个马戏团,足迹遍及欧洲,锻炼技艺的同时也积累了丰富的马戏团运作经验。1853年他来到美国,开始了自己的创业生涯,先是与人合作开办马戏团,直到1856年,在古巴哈瓦那,车利尼才拥有了第一家完全属于自己的戏班——车利尼皇家西班牙马戏团(当时古巴属于西班牙殖民地),这个剧团后来改名为“车利尼皇家意大利马戏团”,车利尼三度造访上海时用的都是这个名号。戏团组建后,车利尼起先把大本营设在古巴,后迁至墨西哥,又因为19世纪60年代墨西哥国内动乱的局势,最后迁至美国加利福尼亚。从70年代开始,这里就成了车利尼马戏团的根据地,即使1897年车利尼过世以后,他的后代也依旧在此延续车利尼马戏团的辉煌成就,所以黄式权称其为“美利坚人”也不无道理。在美国扎下根后,车利尼马戏团就开始了它的环球之旅,从美洲一路巡演至欧洲,甚至还去澳洲一游,最后向着东方出发。

车利尼马戏团1886年5月3日上海演出广告

关于车利尼究竟何时,以及几次来访上海,一直存有疑问。现在能考证的最早一次为1882年6月15日~8月16日,但也有人说之前就来过,《申报》1882年6月的一则马戏报道中就写到“车利尼前曾到过上海搬演马戏,一时名噪申江,观者如堵,彼时仅有马猴等物,尚未别开生面”[5]。然而,我们翻阅此前几年的《申报》,其中并无有关车利尼来沪的报道;对照车利尼生平介绍,也是直到1882年,才提及他在中国的演出。因此,车利尼首次访沪在1882年6月应属确凿无疑,而记者说其“前曾来过”,可能是记忆有误,与其他戏班相混淆了。

1882年,车利尼马戏团初次来访中国,正是其声名如日中天之时。他们刚刚结束在香港的骄人表演,踌躇满志地向着另一颗东方之珠——上海驶来。6月7日,人还未到,《申报》即刊出了配有插图的大幅广告[6]

启者,兹有外国车利尼名班不日由香港到上海,大约西历六月九号即华四月二十四日礼拜五便可开演,现已有该班代理人威路顺在上海虹口巡捕房后面文监师路及密勒路角上之平地盖搭蓬厂、遮覆布帐,以为演戏之地。其蓬场之广,约可容五千人,届期请勿吝玉以博一笑,是祈。本班为西国有名出色之班,随带来演戏者,则有精壮马匹,又有各种异兽,故诸国推为班中巨擎,无论山陬海澨通邑,大都凡经演过者无不深蒙称赏,谓为生面别开,得未曾有之趣。

其后,又一一细数班中表演节目,有“一人并骑二马,在马上单手提一妇人者”,有“一人肩膊之上竖一竹竿,竹竿之上能载一人者”,还有“印度之黑虎、西冷之象、澳大利亚之袋鼠”等等奇珍异兽,种种光怪陆离、不可思议之情状描写,令人目眩神迷。虽然后来因为装载太多动物造成船只搁浅,演出一再延期,但已吊足观众胃口。等到6月15日首场开演之时,“中西人往观者约计有三千人”,摩肩接踵,人声鼎沸,其中还有不少平日街头难得一见的女眷,“青楼妙妓、菊部雏伶,锦障银鞯,络绎不绝。雷轰电掣之余,呖呖莺声,忽尔啾从花外,亦觉耳目一新。大家眷属,亦间有肩舆而至者,真有万人空巷斗新妆之概”[7]

马戏团不仅懂得做广告,还深谙国人心理,将票价分为几种出售:“客位分五等:头等者每六位为一间,计洋价十三元五角,与中国戏园之包厢仿佛;如有单客欲坐包厢者,则每人洋二元二角五分。头等椅位每人二元。二等椅位之铺,有座垫者每人洋一元。再后板位则每人六角。十岁以下小孩则取半价,惟不得坐于包厢内。”[8]分门别类,可说满足了各个层次观众的消费需求。对此,当时竹枝词中也有诗印证:“海外名班车利尼,象狮熊虎舞蹁跹。座中五等分层次,信是胡儿只爱钱。车利尼马戏到沪,技艺神妙,观者如堵,以五等洋元分别座次。”[9]

此次演出一直持续到8月16日。在6月17日至6月25日期间,《申报》对其有一系列跟踪报道,详细描述了各表演节目,其中最令人侧目的是虎戏,人虎相斗煞是刺激。当然其他节目也同样备受欢迎,沸沸扬扬持续了近两个月后,演出才落下帷幕。因此次演出效果甚佳,获利颇丰,其后,车利尼马戏团在1886年5月21日至7月7日、1889年5月14日到7月12日期间,又曾两度莅临上海表演,每次也都取得惊人成功。虽然演出多在盛夏时节,酷暑闷热,时间跨度又长达近两月,且节目时有重复,依然能保持每场二、三千人的盛况,实属可贵,也着实造成了一股“车利尼”热。不仅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更是小说家、画家的灵感之源,年画商趁热打铁销售《西国车利尼大马戏空中悬绳大战》即是一个例证。

小校场年画《西国车利尼大马戏空中悬绳大战》

那么,接着问题又来了。车利尼马戏团来上海既达三次之多,“文仪斋”出品的这幅“车利尼”描写的又是哪次演出呢?还是要回到画作本身去探究。这幅年画采用中国传统散点透视法,把多个表演节目同时容于一个场景中来表现,高低错落,精彩纷呈,每种节目旁还配有文字说明,如“西童奏乐翻金斗”、“西国男女马上卖艺”、“西国女子马上绝技”、“西国女子马上跳布”等等。单从这些节目来看,并不能确定是哪次访沪表演,因为这都是马戏寻常节目,几乎每场必演。不过就这幅画重点刻画的节目,也即是标题中就特意提出的“空中悬绳大战”看来,我们倾向于认为:此画描绘的是车利尼马戏团第三次访沪,即1889年那一次表演之景。究其原因,细说如下:

首先,有关“空中悬绳大战”这一节目,在车利尼马戏团前两次访沪表演之报道中,均未有详细论述,只在1886年第二次表演报道中,提过一句“二丑脚缘绳上,作种种戏法,大旨似华伶所演‘三上吊’,而技则远过之”[10]。所谓“三上吊”者,乃中国传统杂技高空表演项目,把演员的头发扎起来吊在高处,在四肢悬空的情况下表演种种杂耍动作。虽然与西人之高空绳索表演相比,有很大不同,至少把头发吊起来,对演员而言其实是非常痛苦的,而且下方也没有巨网铺垫,很容易发生意外。但记者既然将“二丑”所表演之“种种戏法”与“三上吊”相提并论,说明这肯定是一高空项目,只是具体内容语焉不详。

倒是1889年出版的《点石斋》画报中有一幅描写车利尼马戏团表演场景的画——《直上干霄》,正中画面与年画左上角所描绘的“空中悬绳大战”非常相像,看得出应是对同一节目的描摹,旁边还有一段题记细述观戏经历,颇值玩味[11]:戏无尽藏,日新而月异,而画因之以成结构者,亦不犯重也。未见者如良觌,已见者证前游,鸿爪雪泥,聊存梗概云尔。特绘图如左。)

直上干霄(1889年6月《点石斋画报》191号)

(观西戏述略:车利尼马戏于今三至沪游,观者众矣。然此人所见,例之他人,不必其从同,今日所见,例之他日,亦不必其从同;然则既见而为所未见者仍不少也。本月十二夜,月明如水,气爽疑秋,偕吴君友如往,归途谓余曰:此戏绘图者屡矣,今欲续之,毋乃蛇足乎?虽然,不可以不缋也。

其法如津人所演之三上吊,以巨索贯屋梁,人缘索而上。索之南垂悬架,所谓架者,两端系绳悬空中,约五六尺,可骈肩坐三人。三人者,一女二男,或以手攀,或以股勾,倒挂侧垂,屈曲如志。此架之南北,又悬二架,仅容一人,相距约四丈。彼此摩荡,俟两肩将及,北人脱手攀南人之身以俱南,折而回仍攀北架以去。观者全神方注此,而不觉女子者已附丽竹木,几臻屋顶。顶之中央横设铁环十数枚,女子侧身,以足背勾环行,行尽退行如往,而复故意失足,直注而下。下张巨网,离地六七尺,如鱼出水,叠翻斤斗已告竣。洛神赋有言曰:翩若惊鸿,矫如游龙。其谓此矣。

车利尼马戏团1882年6月14日上海演出广告

从题记中“于今三至沪游”一句即可知道此画描绘的乃是车利尼马戏团1889年三度访沪演出之景,而吴友如看完整场演出,却单取“直上云霄”这一幕作画,又说“戏无尽藏,日新而月异,而画因之以成结构者,亦不犯重也”,可见这一节目不仅是当场演出的焦点之作,也是一个见所未见的新节目,称其为车利尼马戏团第三次访沪时的代表之作亦不为过。而《西国车利尼大马戏空中悬绳大战》这幅年画中即刻画了与之极为相似的“空中悬绳大战”,并放在显著位置加以突出,所以我们推测这幅画也应是对车利尼此次演出的描绘。更有可能,画匠在底稿创作中就借鉴了吴友如的《直上干霄》,当时小校场年画受“点石斋画派”影响颇深,有些作品就是直接用他们的画作刻印而成的,如《法人求和》、《闹元宵》等年画,落款都署吴友如,所以年画创作中对他们的作品有一些模仿与借鉴不足为奇。

而该画中的“马戏班教师”,则很有可能就是班主车利尼本人,从身份上来说,这是完全吻合的。车利尼不仅是一团之长,担任组织管理工作,同时也会上台表演,当然,由于年事已高,他一般不表演那些腾挪跳跃,惊险刺激的节目。他的一手绝活就是驯马,每次演出下半场,“班主车利尼自导一马,献种种技,令之以口啮椅,且前且却,左旋右转,指挥如意,诚所谓与人一心成大功者矣”[12]。因此,将其刻画为手持教鞭的“马戏班教师”再自然不过。

当然,这些论断中还有很多推测成分,本来,一个世纪之前的作品,其上说明又极为简单,对其下任何定言都颇为不易,然而顺着一副泛黄的画作,在尘封的历史中抽丝剥茧,廓清一点当年原貌,不管是否十分属实,亦不失为一种乐趣。

【注释】

[1]葛元熙《沪游杂记》第34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

[2]参见王韬《淞隐漫录》,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版。

[3]黄式权《淞南梦影录》第115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

[4]Dominique Jando,Giuseppe Chiarinihttp://www.circopedia.org/index.php/Giuseppe_Chiarini

[5]《申报》1882年6月14日《安排戏马》。

[6]《申报》1882年6月7日广告。

[7]黄式权《淞南梦影录》第115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

[8]《申报》1882年6月14日《安排戏马》。

[9]刘梦香《上海竹枝词》,光绪十五年(1889)五月刊于金陵书局。

[10]《申报》1886年5月23日。

[11]《直上干霄》。

[12]《申报》1889年5月24日《马戏三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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